船上第三层的赌桌布置与下面的略有不同, 另外从赌桌上坐着的人也能看出来差别。

  这一层的赌客明显衣着更加精致,各个看起来都是养尊处优之辈。并且桌上的赌注多是银票,不像下面的两层, 很多都是碎银子。看得出上面每把的赌注不小。

  他们一行人刚一上来,很多人的目光看向他们。好些人看见安知让都向他点头致意, 就连两边的侍从也是立刻迎了上来, 能感觉出来安知让是这的常客。

  江逸对这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也不掩饰自己是第一次来, 大大方方地四处张望。

  在他观察周围的时候, 大家也都在打量他。他的相貌看起来过于年轻, 清澈的眼神看起来与这里格格不入,很多人都以为是安知让带着自家小辈出来见世面, 对他并没有太过关注。

  江逸心里还是知道赌博的危害的,他想来这单纯是因为好奇, 并不是为了赌, 也没有想要下场的打算,因此安知让只是陪着他四处看看。

  不过看了一会儿, 江逸就有了疑问。他发现很多赌桌上压的并不是银两或者银票,而是一些金属铸造的形状各异的筹码。

  江逸指着这些东西问道:“为何大家赌注各不相同,怎么不都换成筹码下注?”

  “来这的赌徒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赌资,有些人会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直接拿来,由赌坊的人估价折成筹码。”

  安知带他走近一处赌桌,指着筹码上的天干地支标记说:“你所看到的不同形状及编号的筹码代表着不同的物件和价值。赢的人可以选择拿走那些物件也可以兑换为银两。”

  “这是把当铺的生意也抢了呀,那他们一定有非常厉害的鉴定师, 否则有人拿着赝品来岂不立刻亏了。”江逸只见过赌场借钱给赌徒的, 没想到还有这种直接收抵押品的。

  “那是自然,各行有各行的门路, 敢这么做当然是有能掌眼的人。至于你说的抢了当铺的生意,他们可比当铺挑剔多了,不是真正值钱的物件可入不了他们的眼。他们的估价也比当铺要高,所以很多人宁愿拿到这里来也不愿去当铺。”

  安知让一边解释一边熟门熟路地带着他穿梭其中。

  “那这对赌坊有什么好处?”江逸不理解,这些人不应该拼命压价才对吗。

  “能把家传宝贝拿出来当的人要么就是无可救药的赌徒,要么就是急着用钱。这里给的价高,来的人就多,而且原本不赌的人一旦踏入此处,也会抱着试一试手气的想法去赌上一注,这样才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客。”

  江逸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些人抓住了他人着急用钱的心理,再加以诱惑,说不定就又培养了一个长期客户。

  不过他的同情也只有一瞬,毕竟这些人家里能拿出点东西来当,还能摸上这条赌船的,就不是什么一贫如洗的人家,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家底的,只是不知道他们那些攒下家底的先人们会不会被气得从棺材里蹦出来。

  “我看安大哥也不是嗜赌之人,怎么会对此地的规矩如此熟悉。”说到这,江逸对安知让产生了好奇,他很难想象他哥是怎么跟他成为好友的。

  “我家的情况你大概也听说过,从小我就没缺过钱花。”安知让指的是他外祖家首富的地位。

  “我娘见我爱玩,担心我被人哄骗了去,待我大一点便让我舅舅带着我出入这些地方,一是有舅舅在一旁看着,不会有不长眼的打什么歪主意,再一个就是见多了那些为了一个赌字闹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也就不会轻易沉迷其中了。”

  “令堂还真是开明。”江逸羡慕地说。

  也不知道安知让父母怎么想的,这安家的教育方法也是与众不同,就不怕小小年纪就被带坏了吗?

  所以他大哥认识了这个好友后怎么就没有学会一点呢?想起以前大哥每天耳提面命这不让去,那不让做的样子,江逸赶紧甩了甩头。好在哥哥现在好多了,要不是看他越来越好说话了,他也不敢大着胆子出入这种地方。

  “那安大哥怎么后面还常来了呢?”从一上船,赌坊里这些人热情的招呼就能看出安知让绝对是个常客。

  “有些人家里的好东西不到这里是不会拿出来的,我来这也不是为了赌钱,只是想来寻些好东西。我从不上桌赌,倒是你哥上次来这连赢了十把,赌坊的人还以为他出老千。”

  “连赢十把?”江逸先是惊讶,随后就想到了另一层,“看不出呀,我哥还是个老手。哼,那他在京城还拦着我,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安知让连连摇头,“这你就说错了,瑾和那次也是第一次下场,并不是什么老手。”

  江逸一时有些无话可说。他哥拿的到底是什么天才剧本,还是说新手光环这么大吗?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会?!这合理吗?

  “听说第一次上赌桌的人一般都会赢,是不是这样呀?”江逸宁愿相信是新手光环,也不想再次被他哥打击得体无完肤。

  安知让看着他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回答。如果他说的确如此,江逸肯定要立刻下场去玩一把,这要是玩心起来不肯走了怎么办,江瑾和该不会跟他绝交吧。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新手最容易陷入赢钱的兴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在江逸期待的目光中,他轻咳了一声,选了一个说法,“也是因人而异,这些庄家会看人下菜,若是觉得你有利用价值,自然会让你先赢上几局,然后再放长线钓大鱼。”

  他这样说江逸也清醒了不少,“你说的对,下回让大哥带我去玩,我可要好好看看他到底是会玩还是运气。”

  安知让听他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下回让江瑾和自己头疼去。

  接着安知让又带着江逸去了换筹码的地方,那些摆放的物件下面果然同样写了编号,只可惜今天好像没什么两人看得上的东西。

  转了一圈,江逸见到有输红了眼急着翻盘的输家,也看到了赢到癫狂在船上大喊大叫的赢家。无论输赢,这些人都变得不再像正常人。

  江逸嫌弃地看着他们,再也没有刚开始进来时的兴奋感,赌徒的丑陋劝退了他。

  他连忙催促安知让离开,“安大哥,咱们还是快回去吧,等我哥回来发现我不见就惨了。”

  安知让也忙点头,江慎今晚赴宴,他才敢带江逸出来,待会儿要是又被撞见,他真怕江慎那张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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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们要下船离开的时候,一旁的动静吸引了江逸的目光。

  只见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与船上的打手正在争执。

  “我只不过是一时手气不好,只要再一把我一定能翻盘,你们别拉我。”男子穿着打扮看起来也像是个富户,被两名打手拖拉着往船下走。

  “你没有筹码了,明日拿了东西来当再来,再这样叫嚷我们可动手了,要不是见你是常客,我们可没这么客气。”打手应是认识他,但对他这位客人的态度并不友好。

  “赌坊怎么还把赌客往外赶的,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借钱给他,让他把输光,然后拿着借据去他家中要钱吗?”

  江逸绝不相信是因为赌坊的人大发慈悲,不想让此人落得一个倾家荡产的结局。

  “你倒是懂的不少。”安知让侧目而视。

  他还没解释,后面就有热心人解答了,“他呀,本是城中大户金家的公子,爹娘过世后分了家,他把分得的财产全部输光了,现在既无田契地契也与无银钱,只偶尔从兄长家中偷些东西出来卖,赌坊的人就是借钱给没人帮他还,他们自是不愿意。”

  江逸听说又是一个烂赌鬼,露出鄙夷的眼神,然后不再停留,准备乘坐小船离开。

  谁知他路过时,那位金公子却冲着他叫了起来,“咦,你是不是连家的那小子?借我点银子翻盘,我赢了就能还你。”

  当时的江逸完全没意识到他是在叫自己,所以根本没有回头。这人见江逸没有搭理他,想要伸手拉住江逸,被走在后面的止戈一挥手撞倒在地。

  他倒地后骂骂咧咧,“姓连的臭小子!我只不过是想借点银子,你不愿借就算了,怎么还动手打人。”

  江逸这才回头,无语地看着这仿佛碰瓷的场景,“我看你也不像喝醉,人都认不清吗?你我认识你吗你就乱叫。”

  他正面朝向对方后,这个金公子才讪讪道:“原来是认错人了,你与我认识的一位邻居有点相像,一时没看清认错了。”

  江逸听他这么解释也就没再纠结,就当他真的认错人了。

  这原本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江逸一心早点赶回去别被江慎抓包,根本没把此事放在心上,更没有想过这个只听了一句的人会被拿来攻击他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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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安知让和江逸两人都想着保密这次的事,但江逸没想到江慎和韩嘉言还达成了统一战线。韩嘉言临走之前将两个护卫的调遣之权也给了江慎,江逸不知道出了内鬼,只再三叮嘱吉安别说漏了嘴。

  毫无意外,他的隐瞒并不成功,江慎第二天就得知了此事。

  虽然江慎并没有因此责罚他,但其他人就不好受了,就连安知让都没有逃过他的打击报复。后面江逸从别处得知,那艘船不久后也被弄走了,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哥做的。

  鉴于江逸的不安分,江慎见苏州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干脆提前了行程,收拾行李带着江逸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