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萧萧, 万籁俱静。

  更夫刚打了三更,就听到街面上疾驰的马蹄声,很快一行几人从他面前掠过。要不是他反应及时, 恐怕就要被劲风尾扫到。

  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有多么着急,这种时候能开城门进来的, 也就只有官府之人, 不知道又是哪里有事发生。更夫看着几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在心里嘀咕着。

  这几人正是从苏州连夜赶来的江慎等人。

  江逸失踪这事韩嘉言不可能瞒着江慎, 他在发现江逸不见了之后就立即派人送信去了苏州。

  从酒楼这边的行迹看, 对方是有备而来。江逸初来金陵, 不可能招惹上什么仇家,只可能是因为他或是江慎才陷入此次危险。

  江慎得知消息后一刻也未停留就赶了过来, 也顾不得暴露身份之事,拿着令牌叫开了城门。

  随着带路之人在韩府前停下来, 江慎飞身下马一路快步穿过厅堂, 来到了韩嘉言的书房。

  整个韩府灯火通明,府里的下人们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各司其职, 生怕被世子爷的怒火扫到。

  江慎一脚踹开了书房的门,进门不管其他,开口就是压抑不住的怒火,“我把人交给你才几天你就把逸哥儿弄丢了!处理不了你定南王府的那些破事就不要来打扰逸哥儿的清静!”

  “你怎么不说可能是冲着你来的?”韩嘉言同样不好受,他还没找出线索就被江慎扣了大帽子,心中自然恼火。

  “这就是你们定南王府的行事方法,有事就怪到他人头上?人是在你这丢的, 你现在推卸责任, 早些时候为何不有此觉悟,不要出现在逸哥儿面前。”江慎嘲讽道。

  “江瑾和, 我看在逸哥儿的份上容忍,你不代表你可以在这大放厥词!”

  眼见两位世子爷越吵越凶,两方的护卫面面相觑,然后互相看了两眼,都希望对方能去劝一劝。

  但在场的都是跟着江慎和韩嘉言的老人,谁都知道这个时候上去就是做炮灰的命,都低垂着头杵在原地,谁也不愿上前开口。

  好在江慎还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没有再继续争执下去,而是抬眼扫了一圈书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说一说当时的情形。”

  韩嘉言见他大马金刀地坐着,哼了一声,虽然对他不满,还是仔细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后面他离开酒楼后的事也让护卫说与他知。

  江慎何等聪明,听完韩嘉言等人描述的事情经过就发现了其中的古怪,韩嘉言被人叫走的时间太过巧合。

  “你当时为什么离开?”他用审视的目光看向韩嘉言。

  监守自盗也不是没有可能,韩嘉言多次表现出想带逸哥儿去南地的想法,他不得不考虑这种可能。

  他的眼神让韩嘉言本就因为担心江逸而不佳的脸色更加难看,“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断案也要讲证据,我现在只是在询问你事发经过。”江慎的脸色同样也不好看。

  他心里很是后悔同意让韩嘉言带着江逸来金陵。

  现在他宁愿这一切真的只是韩嘉言为了带走弟弟而演的一出戏,因为若不是,就代表江逸现在的处境恐有危险。

  韩嘉言虽然对江慎咄咄逼人的态度不满,但这事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未尽到保护的责任,所以自知理亏,再加上同样担心江逸的安危,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了自己。

  “当时王府在城中的产业遭到不明之人的攻击,我需要前去处理。”

  他说的是王府产业,但是江慎心里明白,这指的应该是王府安插在此收集情报的暗桩。

  就像景元帝不可能真的放心定南王,必定在南地安插了不少暗卫探子一样,定南王府在各处要地肯定假借做生意的名义也安排了人手。

  虽然朝廷和王府现在相安无事,这些探子或许只是做些普通的打探工作或是真的只是做些生意,并不会触及对方的底线。可一旦两方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将会立刻被启用于更机密的情报工作。

  所以这些暗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韩嘉言听说他们遭到攻击而去亲自处理也合情合理。江慎对韩嘉言的解释没有完全放下怀疑,但还是选择暂时相信了他。

  “王府和酒楼的人都查了吗?”江慎继续询问。

  他一副审问的架势让韩嘉言眉头越皱越紧,不过还是竭力配合回答道:“查了,都没有问题。”

  说完他还拿起书桌上抄写的几分讯问结果递给了江慎。

  事情一发生他就将所有有关的人都关了起来审问,但结果却一无所获。

  江慎看完了这几份供词,略微沉思片刻便发现了不对。他眼睛在书房的王府侍卫脸上一边扫视一边不紧不慢地说了几个字,“王府有叛徒。”

  面前的几名侍卫都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冲着韩嘉言喊道:“世子爷—”

  韩嘉言抬手制止了他们的辩解。

  “这几人都是我的亲卫,绝不可能勾结外人。我已经把嫌疑之人关了起来,审问的结果就在你手上第三张纸。你或许可以考虑你那边有什么仇家。毕竟江大人在刑部铁面无情的名声众人皆知。”

  韩嘉言早就怀疑过府里有鬼,也在第一时间找出了可疑之人,可这事虽然巧合却似乎天衣无缝,找不出破绽。

  江慎没理他的讽刺,那起他说的那张纸仔细看了起来,随后提出:“带我去看看这人,我要问几个问题。”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对方的动机,知道了动机才能更好地分析他们会把人带向何处,也能知道江逸此时是否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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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位哥哥为了江逸的事彻夜难眠,江逸这边倒是在马车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睡醒了之后还要抱怨,“难怪我昨日就觉得浑身酸痛,原来是你们这马车太硬了,硌的我骨头疼。”

  他一边揉着肩膀和腰,一边瞪着韩谟。

  韩谟的长子韩嘉言在江逸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进军营历练了,其他几个庶子也是自小锻炼,加之对他又敬又怕,哪有过这样说话的时候。他也没想到江逸娇生惯养到这地步,坐马车还挑三拣四。

  江逸收到他不赞同的目光后做了个鬼脸就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刚开始还有些害怕这伙人作出什么伤害他的事情来,自从过了一晚,发现自己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他就彻底躺平了。

  原本他还抱着几分要逃出来的心思,但在见过“绑匪们”的身手后他就放弃了。

  最开始他还处心积虑想要找机会在落单的时候跑掉。昨天趁着他们没注意他还真一路跑到了山上。

  好消息是人没追来,坏消息是他迷路了。

  在山上转悠的期间,他还不小心遇见了一只野猪,吓得他赶紧爬到了树上。那个时候他不得不庆幸自己当初在国子监勤学苦练的爬树功夫。

  过了快一个时辰天都黑了的时候,韩谟找到蹲在树上的江逸。然后江逸就灰溜溜地跟着对方回去了,后面再也没有想过逃跑的事了。

  晚上受惊过度的江逸更没心思管被带到了何处,到了马车上就是睡。

  他既不知道他们现在是走的什么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唯一能判断的就是马车一直在往京城相反的方向在走。

  跑是跑不掉的,这荒郊野外跑可能危险还大点。不过从这一次的经历,他看得出这个人对他确实没有恶意,并且他们还非常紧张他的安全。

  不过不跑不代表江逸没有想其他方法。虽然他自己跑不掉,但是他可以让对方主动放弃绑架他的想法呀!准确来说应该是让这位大叔主动放弃,想要认他做儿子的这个想法。

  说到这个事情,江逸也觉得很无语。他前段时间还在想会不会他所以为的那个有关他身世的秘密是假的,现在就突然有一个人跑出来说是他爹。

  虽然他的第一反应是反驳回去,但是后面仔细想想,这岂不是跟他的身世正好吻合?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决定给这位大叔一次机会。可当他询问对方有什么可以证明是他父亲的证据时,对方完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叔,不是我不想认你,你自己听听这合理吗?”江逸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反问道,“你什么证明也没有就说你是我爹?像你这种认亲的方法,那岂不是谁来我都得认?”

  韩谟被辩驳得无话可说。

  “而且大叔刚刚你也说了,你一点都不缺儿子,所以你就放过我好吗?我家人现在肯定很担心我。你呢,也回家好好地关心关心你自己的那几个儿子,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吗?别老惦记着别人家的孩子了。”

  江逸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方,简直比居委会调解还要用心。

  而韩谟越听脸越黑,江逸则是越讲越起劲,顺便还不忘夸一夸自己。

  “我知道我自己优秀,你一见如故,不过不能因为看着别人好就随便想当人的爹呀,你说你一个男人,既没生过我,也没养过我,老想着这样不劳而获怎么行?做人还是要脚踏实地为好!”

  这下不只韩谟,马车外都能听见憋笑的声音。

  韩谟头疼扶额,不知江逸这性子到底随了谁。除了赌气的时候,阿棠说话可没有这么刁钻过。

  他干脆不再跟他解释,拿出平常对待儿子的方式,只说了一句,“待你回家之后就会知道了。”

  见对方无论如何也说不通,只坚持说要带他回家,江逸气不过干脆双手抱胸,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不管谁来说我都不信,我只听我娘的。”

  江逸打定主意,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听信任何人的话,这件事情他必须等回到国公府,亲耳听到他母亲告诉他结论。

  韩谟没想到认儿子这件事这么困难,有些后悔没有听谋士的话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