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跃心疼不已地看着妈妈，容她把话说完。
容她把那份无措发散出来。
“最近特别忙啊？”妈妈大概又觉得自己说太多了，稍停了下，再问。
“接了个法援案子，新律师的最好锻炼方式，独立负责，所以时间上没太安排好，”池跃柔声回答，“其实没太过分地忙，等两天休息就能回家了！”
“嗐！”妈妈的情绪略微松弛了些，“那你不说？我要知道就不巴巴来了。妈妈儿子的，坐啥咖啡店啊？不是那么回事儿。”
池跃看出妈妈已经高高竖了心墙，知道此时不是坦诚之机，暂时压下倾吐一切的欲望，微笑地道，“来一趟也行，也没多远，还能老不来啊？不用着急回去，我给所里打个电话请假，陪你逛逛商场啥的……”
妈妈坚定摇头，“你妈啥时候逛过商场？买啥？白大褂白小褂手术服手术帽的，柜子里许多常年不见天日的衣服，可别多耽误了。”
“妈！”池跃这次是真心笑，“漂亮女人该说这话？衣服是人？还能扯上耽误？”
妈妈仍旧认真严肃，“是啥我也不买，说喝完咖啡走就喝完走！周末要能休息你就回家，妈提前调班，给你炖排骨吃。”
“嗯！”池跃不硬留了，妈妈不是什么繁华能留住的，她的心挂在儿子身上，根却扎在sz市的单位和房子里，他答应道，“我肯定回去。”
妈妈这才稳下了心，缓缓喝口咖啡，又嘱咐道，“儿子，啥工作咱都得好好干，这是肯定的，但也不用……”她停了下，稍微斟酌斟酌，又继续说，“也不用太上进！过分要强可能会下意识地钻营，那不好……妈的儿子，健健康康平平淡淡就好，不是非得干出什么名堂不可！”
池跃的心被什么看不到的东西狠狠揪了一把。
他听明白了妈妈话里的意思。
她觉得池跃同自己的上级走得太近，猜测他是不是想谋求什么便利，比如职场机会，比如特权和照顾。
表达得再委婉，池跃还是特别难受，他想申明解释，又知道不是一句话半句话能表达清楚的，只能苦笑了下，“妈，你还是不太了解自己儿子啊！我是上进的人么？”
把妈妈送上回s z市的客车，再到律所时已经十点多了，谁也没为池跃的迟到大惊小怪，甚至连多问问的意思都没有，天经地义地忽略了过去。
池跃边往办公室走边在心里苦笑，别人可以不在乎，他自己想得挺多——半个上午过去才来，谁也不做质询叩问，哪有这么自由随便的新员工啊？或者……就是借了沈律的光呢？
一直在借，不自知尔！
难怪妈妈要嘱咐他，人人都觉得沈浩澄的存在对于自己是个荫蔽，只有他还不自觉吧？
是幸运的，多少伤害他的底气，会觉得配不上，觉得自己影响了爱情之纯。
沈浩澄已出去了，办公室里整洁安静，像个避风港湾，却又承载不了他心里翻涌的那些东西，想打电话骚扰一下却又忍住。
他那么忙，别老穿城奔波，只为安抚自己，或者陪着吃一顿饭。
学写文书，这种功底还不过硬，没有好笔杆子哪来好嘴巴头？池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集中精力学习积累。
唯有自身强大才是真正依靠，等他能同沈浩澄那样独当一面才能真正守护爱情，不让人觉得他存别的心思，想要从中捞取什么利益。
利益……拿来比照爱情，真是玷污。
两点左右，小方来了电话，“池律，我见着了彭宁姐姐。”
“姐姐？”池跃有些意外，“资料上写她是独生女啊！”
“是独生女。”小方就说，“这个是彭宁大姨家的姐姐，和她住一个村，平常走动得很勤，关系非常亲密。彭宁遇害之后，也是她先察觉到不对劲儿，报的警。”
案情资料到底不够详实，池跃没注意到这一点，闻言立刻来了兴致，“是吗？那你是不收有了什么收获？”
“有一点吧！”小方承认，“据彭宁表姐，也就是钱庆华女士讲，关龙龙的出轨行为不是头一回了，在其大女儿刚出生的时候，彭宁当时还在坐月子，他就和邻村一个留守妇女发生了不正当关系……”
钱庆华身材略胖，很有一点儿北方妇女的壮实劲，她还没到五十，虽然没有太高的文化，思维和口齿都很清晰，接受小方的采访时很有几分痛心，“我可真后悔啊！彭宁嫁给关龙龙是我给做的媒，当时觉得这小子挺老实的，整天在家待着，不咋往外面跑，后来想想就是懒惰，不爱干活。别人婚前都在外面打几年工，攒点儿老婆本，他没有，就靠爹妈给留的几间平房娶媳妇。我二姨走的早，彭宁跟着后妈过日子，不容易，也给不了啥陪嫁，我就寻思咱不挑男方条件，能对我妹妹好就行，也是想弄我跟前来互相有个照看，好心办了大坏事，害了她的命啊！”
女人说得伤心，呜呜咽咽地哭，眼泪抹得满脸都是。
案子已经发了好几个月，亲人还是难过死别之关，小方理解，可他过于年轻，不太会劝，只能等钱庆华哭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问，“她的孩子……都不小了，谁照看呢？”
钱芳华摸摸脸上的泪，回身呼唤屋里的人，“博啊，倩啊，出来，家来人儿了！”
小方听出他喊的孩子就是彭宁的儿女，探头打量。
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领着五六岁的妹妹出来，两个孩子衣衫干净头面整洁，样子却很谨慎警觉，没有一般儿童的活泼开朗。
家逢巨变，小孩子也不是傻瓜，当然感受得到。
“哎呀！”小方提前做了准备，赶紧掏出事先买好的两盒巧克力，分别塞进孩子手里，同时又同钱庆华说，“您管着呢？”
“我不管着谁管着啊？”钱庆华眼窝又闪泪花，“他们奶奶先就死了，不然她儿子也不至于在家杀人！留下爷爷是废物，刚一出事他就倒下了，生活不能自理，还是村干部们合计着给送到乡里的敬老院去了。孩子们都小，是我妹子身上掉下的肉，咋也不能去福利院吧？就跟着我混呗！唉，都是我作的孽啊！”
小方见她又要放声哭泣，连忙打岔，“事儿都出了，没有办法，他们家里多少还有财产？能维持孩子们生存吧？”
“有房！”钱芳华抽抽噎噎地说，“还是我妹妹生完儿子之后一力张罗着盖的，原来那几间，倒是不能倒，成年累月黑黢黢的，冬天冷夏天潮！有农机具，案子没判，都在他家院里摆着呢，也不能换饭吃。地也暂时荒着，菌包都干巴完了，之前有台轿车，拉过我妹妹的尸体，谁能买啊！要不出这横事，挺好的日子。他关龙龙亏良心啊！没有我妹妹里外操持，靠他和他那烟不出火不进的老爹能过这样？好生活把他烧的！我当时是寻思她妈病殃殃的，老头儿也蔫吧，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穷是穷点儿，彭宁嫁过来不能受欺负，钱都是人挣的，一点一点慢慢过么，千想万想没想到啊，这个缺德揍性能干出这种没人性的事儿来啊！我妹子给他生了俩孩子啊，他还能下这个狠手，杀了不算还给烧了，实在太惨了啊……”
女人到底又嚎起来，声俱泪下痛不欲生，两个孩子也受不了，跟着哭泣起来。
天高气爽，小方却无明媚之感，身边一片愁云惨雾。
得了池跃的邀请，小方寻到郎乾所来，进了办公室坐会儿才提前话，“我真没敢多待，中午就回来了，也没采访多少东西，心里受不了，忍不住给你打电话。”
池跃理解地说，“我跟所里商量商量，后面几天没有太重要的工作，陪你一起过去看看。”
“行！”小方没有拒绝，“一个人真受不了那种心理刺激。那儿子长得挺像关龙龙的，始终都不说话，一直在流眼泪，脸儿都给泡肿了，这当爸的真该千刀万剐。”
“孕期出轨，”池跃问道，“彭宁怎么还给他生二胎呢？早点儿离婚哪有后面的事儿？”
“我也问了。”小方回答，“没敢像您这么直接，捅人心窝子啊！试探着来的，表姐还是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差点儿哭晕过去。她家丈夫出来把她搀屋去了，没太说明白，后面真得再去。我都有压力了，再去可得硬着头皮厚着脸。”
池跃给他倒了杯水，“亲姐妹一样处的，手足连心。”
“这活不好干啊！”小方叹了口气，“表姐再愿意倾诉也是一家之言，想要还原事情全貌还应该见见关龙龙的出轨对象，之前的和后来的都得见！想要取得配合肯定不容易啊！”
池跃听出他想指望自己帮忙，稍微思索思索，“不好干也得干，彭宁不能白死。法律上他们没有配合咱们的义务，道德上应该赎罪忏悔，应该为自己的不正确行为承担代价！不就是说说细情么？咱就围追堵截，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