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终于有了发现——看似自由自在的群魔乱舞，其实都是有舞伴的，许多对贴得很近的人，一边跳一边耳鬓厮磨，神情和姿态都非常暧昧。
池跃心里嘶啦一声，像是蒙在窗上的厚牛皮纸被猛然撕开，露了一线刺目的光亮。“这……是G吧？”他瞪着眼，十分不可思议地问，“你……带我来这种地方？”
那吃惊样儿，简直是遇到了人生中最想象不到的事情。
沈浩澄忍俊不禁，同时有些于心不忍，仿佛随意污染了洁白素净的好东西，故作镇静地道，“什么地方？正常社交场所，只要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成年人，去哪儿逛逛都在情理。工商局也没硬规定客人性别，约定俗成的事儿，存在即合理，别那么大惊小怪！”
“屁合理！”池跃心里翻江倒海，还是不敢相信，“你还是法律工作者吗啊？是大律师吗？是……是前辈吗？男朋友？带我来这种地方？安的什么心？”
见他如此，沈浩澄果真有些后悔，觉得至少应该旁强侧击一下，但还压不住笑，“我现在就是你男朋友，能安什么心啊？咱们也不干啥，就坐这儿喝喝啤酒猎猎奇，兹当看看热闹，犯什么法？”
“猎什么猎？”池跃不乐意了，“我没那么好奇！赶紧走，别喝了！这地方不适合我。”
“这儿怎么了？”沈浩澄故意逗他，“洪水猛兽似的！有谁骚扰你了吗吓成这样？来都来了，坐一会儿，喝完这几瓶的。”
池跃见他坚持留着，微微拉脸，“那你自己喝吧！我出去等你！不！要是沈律兴致好，没过瘾，我打车先回去！”
“行了！”沈浩澄拿他没有办法，“我这是教好孩子学坏了！不待就不待了！走吧！看电影去！”
池跃立刻起身往外面走，经过吧台朝门拐时，一个向内来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顺势往他脸上瞅瞅。
池跃反应过激，立刻觉得毛骨悚然，虽然光线极暗没有看清对方相貌，还是下意识地脑补出一张油腻恶心的脸，手随心动地拍了好几下肩膀，仿佛沾上了什么令人不悦气息。
动作过于冒犯，黑暗中的过客明显起了怒意，顿足回身，“哥们怎么着啊？”
池跃一怔，未及反应，沈浩澄已经抢行过来把他搂走，非常迅速地给那个面目不清的人道了句歉，“不好意思，我朋友喝多了！”
那人定在阴暗之中，似乎是打量了打量沈浩澄的身形，没再多说。
沈浩澄料不到池跃会有这么大的情绪，一直把他揽到车上才腾出工夫道歉，“是我不好，光顾闹着玩，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池跃意识到刚才险些造成冲突，终于缓回来些，也低声道，“我过激了！”
沈浩澄神色有点儿复杂，既有愧疚又藏沮丧，他重复一遍歉意，“挺正常的，是我莽撞。”
过于客气不是健康关系，池跃思考了几秒，诚恳地说，“我也不是歧视什么……沈律，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重要的不是恋字吗？我确实是有点儿厌恶这种地方。普通酒吧已够乱了，灯光一暗就是胡作非为的倚仗，再贴上这种标签……你能懂吗？我说的不是人，是地方……求偶求配的意味儿太明显了，我真的不太喜欢……得不到群体认同，我就不能爱你吗？因为我之前喜欢过女孩子，所以你就信不过我？”
问题弄严重了。
沈浩澄的神色也即刻诚恳起来，“不是。跃跃，我真就是要胡闹一下，想逗你玩，没有别的意思。”
池跃认真看一看他，仔细分辨分辨这话的可靠程度，轻轻哦了声，不再说话。
沈浩澄不免讪然，“这事儿足以证明多成熟的男人都有隐藏的恶趣味，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踏实可靠！”
“也没那么严重。”池跃这才想起顾全他的感受，“像你说的，存在即合理，我是不喜欢类似的场所，但也应该接纳人间百态，不必大惊小怪。情感枯涩或者孤独寂寞的人过来找找刺激，寻求出口释放释放压抑郁闷无可厚非，只要尺度合法。不过咱俩一起坐着就挺奇怪的……又不打算交友，何必窥探别人都是怎么蠢蠢欲动？有点儿……变态，哈哈……”
他把自己给说乐了，气氛也轻松了。
沈浩澄微微放下了心，开车回家，边走边说，“跃跃就是这么可爱，要什么不要什么都会明说，生气了也好哄。我的话太像渣男语录……嗯，大概男人都有点儿渣！”
“这算不算性别歧视？”池跃不赞同了，“我也是男人，不太爱听。”
沈浩澄笑了起来，没有解释。
池跃略略思索一会儿，二分探讨八分结论地说，“虽然不太接受G吧，我也看过一些资料……嗯，不是严格意义的资料，网上随便查的。怎么说呢？有点儿庆幸蒋缤先放手了，可能我就不适合照顾女孩子，好在没耽误她……”
沈浩澄把车拐进一处允许临停的匝道，熄了火，认真看向小男朋友，“池跃，我再申明一下，带你来这种地方真是临时起意，存粹为个好玩，不是试探。”
“我知道。”池跃点头，“那就不能和你讨论讨论我的感受吗？”
“别为了我，否定曾经的美好！”沈浩澄郑重凝视着他，“你是个很不错的人，真让我给连累渣了，挺可惜的。”
“就想说几句真话！”池跃微微嘟了些脸，“不让讲就算了。”
“什么叫做不适合照顾女孩子？”沈浩澄盯着他问，“谁说女孩子就得被人照顾？她先追的你，就是喜欢你，愿意跟你在一起。跃跃，两年时光，你没真心喜欢过她吗？不是都想结婚了吗？”
“喜欢！”池跃点头，认真回望过去，“时刻惦记着，一会儿见不着都会想念。打算结婚，打算永远在一起，她给过我幸福的……那种吃冰淇淋似的甜蜜满足。可我……又遇到了沈律，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神魂颠倒，分明……分明啥啥都做过了还是温度很高，日夜都在一起，还是动不动就手心冒汗，就……觉得很愧对她，之前……没有类似的感觉。沈律，你说我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深柜，欺骗了人家好女孩子？”
“别比较！”沈浩澄真的有些心疼，为自己一直忽略掉的那些挣扎自诘——拐一个弯换种选择，哪能轻松随意？他伸掌攥住了池跃一只手，无比认真地说，“咱们是在你们分手之后认识的，何谈欺骗？交往的两年，你付出了真心，从来没有左顾右盼，为什么要愧对？不提谁先放手，但不能因为下一任对象换成了男人就推翻之前的一切。刚才是谁说的？同性恋还是异性恋，重要的是个恋字。”
“可我好像有点儿变了！”池跃终归有些茫然，“整天依赖人，不想着担当不去思考责任……沈律，是不是就因为我太不懂付出，所以你才心里没底，要领到这种地方来提醒提醒？”
沈浩澄三分后悔变成十分，“跃跃，我再严肃说明一下，真的是恶作剧，就想逗你，就为看着你吃惊好玩儿。沈律错了，真错了行吗？勾生疑忌影响感情！蒋缤是和你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你们在一起，当男朋友的自然要承担些，不想担当不想结婚就真是渣了。现在的沈律比你大八岁，是你男朋友，当然应该让你依赖，非得给我买房子买地才算真爱吗？我就犯了个小错误，一直道歉，你得容许改过自新，别总这么惩罚人。小刀挺锋利的，割心。”
池跃有点儿不好意思，“行，那不没完没了！男朋友和男朋友在一起是和男朋友与女朋友在一起不太一样，我接受差异吧！酒吧么，也不是不能一起逛，猎猎奇也不要紧，下次别搞突然袭击就成了！害我大张个嘴，样子那么没见识，不丢人啊？”
沈浩澄终于放下心，“嘴不大。”
池跃反手握他一下，“回家吧！我真累了。”
回家，承纳得住真心并且为其提供庇护的地方才是最好的地方，池跃总是计较自己没为爱情提供什么，但他也总是自然而然地称呼沈浩澄的房子为家，一面分着彼此算着小账一面切实拥抱，如同不能彻底摆脱世俗条框，总想用一些具体东西来要求自己衡量自己，同时又很勇敢，凭心而为，大胆地追随着沈浩澄。
年轻人天生擅长勾引，提要求时会红着脸，用词却很直截了当，譬如“亲一下”，“做吧！” 过程百般羞涩，忐忑害臊之情淋漓尽致，用嗓子时半点儿都不含糊，皮肤能滴出血，该吟亦吟该唱亦唱，实在能算百分情人。
是情人，不是恋人。
若从恋人角度评价，池跃觉得自己及不了格，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是混蛋话，但总应该彼此分担，他实在不会做饭，家务也不谙熟，确实极爱干净，做起事来速度总没沈浩澄利落，常常还没怎么干呢，人家已弄完了。
车也开得勉强，还不会找馆子，更玩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