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澄跟一群不算太熟的人闹到凌晨才睡，池跃来电话时兀自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时间，“喂？”
“沈律，”池跃听他声音发粘，不像正在运动，有些迟疑地问，“是在健身房吗？”
“没有。”沈浩澄听出他的声音，伸手揉揉脸颊，“昨晚喝多了，等会儿再去。”
“那我过去找您吧！”池跃试探地说，“方不方便？”
“找我？”沈浩澄清醒了些，“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呢！”池跃回答，紧跟着解释了句，“咱们家！”
沈浩澄呼地坐了起来。
池跃说“咱们家。”
歪在旁边胡乱睡觉的秦大沛被他的动作给弄醒了，哼哼唧唧地抱怨，“干啥一惊一乍的？”
沈浩澄不搭理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边找鞋子边说，“你回来了？不说明天吗？”
池跃停顿几秒才答，“不想待了。你那边不方便就算了，晚上见面再说。”
“我现在回来。”沈浩澄想也不想地说，“你在家里等着。”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池跃是狠下心不看妈妈眼里的恋恋不舍，鼓着一口闷气回来的。可他坐在沈浩澄宽大柔软的沙发里时心中那些恨怪就消散了，只剩悲伤。
电子门锁喀拉一响，池跃扭头看看跨进门来的沈浩澄，突然有点儿委屈。
沈浩澄太高大了，高大得令人安心。
人一见到压抑着的情绪就有点儿忍不住。
“怎么了？”沈浩澄大步走到池跃面前，认真审视他的神情，“跟家里吵架了？”
池跃迅速垂下眼睫，挡住眸心那点儿脆弱意思，摇了摇头，“没有。”
“那怎么了？”沈浩澄衣服都没有脱就坐到他的身边，声音越发放柔缓了，“不是说明天回来吗？”
池跃低着脑袋不吭声。
沈浩澄静静看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摸摸池跃脑门上那张固定胶布，“回来也好。等下咱们去医院看看用不用换药，这东西老捂着伤口好吗？”
池跃的心堤突然绷不住了，没头没脑地说，“沈律，我爸出轨了！”
沈浩澄动作一顿，收手的动作十分缓慢。
池跃急需倾诉，泄愤般地说了下去，“我就是因为这个辞的职，太丢人了！城市小得到处都是亲友相熟，好多人知道，就我妈不知道！他还装！沈律您不知道，我妈跟郑可耀他妈一样，总被婆家人欺负。她是医生，正儿八经的医生，但却从来没得到过公婆的尊敬，我奶动不动就说她是接生的，总埋怨她忙工作不管家，要是对我和我爸哪里不满意也啰嗦她。原来我小，总以为他们是相处的年头太长，互相不计较了，后来才发现只有我妈不计较，人家……人家……”
沈浩澄见他分外激动，再次伸手，抚抚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使池跃更沉不住情绪，嗓音微微有些哽咽，“她怎么就那么傻？明明哪儿都不差，干嘛受着？人家都习惯了，一点儿不忍心的意思都没有！我爷我奶就我爸这么一个儿子，也不是样样满意，但绝舍不得嘟囔，心里有点儿不痛快就说我妈，好像什么都是她的过错。我辞职也怪她，我出来工作也怪她，啥啥都怪她，做坏事的儿子倒像个菩萨供着。”
沈浩澄不知怎么劝解，只能听着。
“为什么要受人家的精神控制啊？”池跃特别特别不甘心，“为什么啊？”
沈浩澄连连拍他后背，直到他彻底不说话了才轻声道，“你妈妈和郑可耀他妈不一样，抛开事情的恶劣程度，他妈妈确实是受情感欺凌而不自知，你妈妈……大概是因为爱。她爱你，也爱你爸爸！”
池跃眼里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值得吗？她就是心太好了，甚至也爱我爷爷我奶奶，我就回去这么一天，她也舍不得独占，非要团圆团圆……可是没人心疼她，没人。”
沈浩澄见他真要哭了，不敢再劝也不敢不劝，“你很爱她啊！”
池跃痛苦万分地闭上眼睛，“我也没用……儿子能成为她的全部吗？”
谁能成为谁的全部呢？
再孝顺的儿子，也无法弥补一个女人在情感上受到的伤害。
沈浩澄明知如此，不能骗人，只好等着池跃自我修复。
良久，池跃终于平静下来，开始不好意思，“耽误您的计划了吧沈律？看我……不是要去健身房吗？”
沈浩澄摇了摇头，“小池不开心，在家陪你。”
池跃望望他，没说出话。
两个人通话的时候就是中午，又折腾这么一大会儿，已经快两点了，池跃早上吃了口稀的，沈浩澄什么都没吃，自然饿了，去厨房里琢磨饭菜。
池跃靠到隔断门的垭口处看他忙活。
没有什么食材。
沈浩澄把白面包放在手里，询问池跃，“给你煎煎行吗？再配个蛋。”
池跃轻轻摇头。
男人没法哭太痛快，他的情绪仍旧压着，看见干面包，下意识地觉得干觉得噎，觉得火气满满。
沈浩澄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哄，“那想吃点儿什么？我下去买。”
池跃想不出来，就沉默着，仍旧一副悒悒不乐的样子。
沈浩澄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开……”
池跃伸手把他给抱住了，脸颊轻轻贴在沈浩澄的胸膛上面，有些无助地问，“沈律，我明明有亲人，为什么也这样孤独？”
沈浩澄的身体在他袭过来的瞬间就绷紧了，先是下意识地前挺，随即含胸缩腹，徒劳地想离怀里的人远些。
池跃似没察觉，他被这两日的郁闷包裹住了，没有太多精力思索别的，求安抚的小狗一样撒赖，不管抱住的人正在受苦。
沈浩澄僵了半天才说，“这是成长的代价。”
实实在在的身体接触使池跃真切地感受到了来自别人的温度，心里终于好些，但还不太愿意放开，“没办法吗？”
沈浩澄认真思索一下，有点儿无奈，“没办法。”
再没什么可说。
两个人就那么沉默着。
好久好久，池跃总算是抱够了，离开一些，轻轻笑道，“谢谢。”
沈浩澄腿都麻了，觉得自己已经急速石化，但他掩饰住了情绪，“好点儿了？”
池跃非常认真地点点头，“我都憋了好几个月，终于找到人说。”
沈浩澄扶住料理台靠了一会儿，放下手里被捏瘪了的面包，“咱们出去吃。找一家可以慢斟细品的小资馆子，当散心了。”
他这房子地段很好，前一条街就很繁华，两人都觉得犯不着开车，池跃记起遭袭的事，抬手摸摸脑门上的胶布，身体自然而然地贴近沈浩澄。
刚刚松弛些的沈浩澄脊背重新紧张起来，好在还有大衣遮挡，看不出来。
这两天气温转暖，春的迹象越来越清晰了，二人都已换掉了羽绒服，高的穿着蓝灰色长款羊毛大衣，小的则是一件灰蓝色半截驼绒外套，因为衣服的色调相近，也因为都俊美出众，冷丁看去特别像有血缘关系的长兄幼弟，步履一致神态和谐。
挺养眼的。
沈浩澄选的饭馆也合气氛，吃饭的地方不叫吃饭的地方，叫做“从容生活”，倒像是卖家具用品。
池跃之前没有来过，进门之后四下张望，只见每处都是奢华气息，不由低笑，“这是咱俩该来的地方吗？怎么像是招待有钱阔太太的？”
“反正有钱就行。”沈浩澄领他去了里面一个雅间，地方不大，临街一面玻璃幕墙，正对着一家仿欧建筑的烘焙店门面，视野不错。
“您是熟客？”池跃自然就问。
“也算不上。”沈浩澄率先坐下，“去年办的案子需要经常接触一位大学女教师，刚从国外留学回来没几年，喜欢在有情调的地方说话，陪她来过。”
池跃就忍不住笑了，“和当事人见面还得讲究情调？办案啊还是谈恋爱啊？”
这里的服务员并不过分热情，还没跟来，沈浩澄瞧瞧池跃，“当事人不也是人么？”
池跃自觉唐突，下意识地找补，“可咱们是律师啊！”
服务员捧着精帧照片一样的菜单走了过来，沈浩澄伸手接着，没再说话。
这里装修媚洋，菜品还是本土口味，池跃生怕沈浩澄会点法棍和可丽饼什么的，伸着脑袋使劲儿看，见他指指黑椒牛肉粒和菠萝古老肉，心落回肚。
沈浩澄把菜单往中间放放，“你吃什么？”
“这就行了。”池跃已经瞄见了价格，他的日薪不够这里两个菜的。
沈浩澄闻言便又点了一个炭烤薯角一个野菜丸子。
看着服务员走开，池跃精神放松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街上行人。
“非正式场合，”沈浩澄似乎解释地说，“还是我做东的话，都不怎么强迫客人点菜，推来让去的耽误工夫，都挺心累。”
池跃笑着瞅他，“咱俩几乎天天在一起吃，沈律还跟我说这个？”
沈浩澄挺认真地摇头，“不是客气，而是……不可口你要知道说，毕竟不是一顿半顿的事儿！”
池跃更加笑了，笑半天才又严肃了些，“沈律，我其实挺没分寸的，总占您的便宜，各方面。自己也知道。”
沈浩澄想说什么。
池跃却没放过话头，“所以挺感激您，感激您的帮助和不计较。”
沈浩澄伸手挡住了他，“不用感激，上级律师和助理是可以做朋友的，我只是比你大了几岁早工作了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