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郑母语带恳求地说，“我知道小耀对我动了手，大家都觉得他太坏了，可他也挺可怜，从小没得着个好环境……”
沈浩澄果断摇头，“这不是理由。”
“求求您听我说，”郑母有点儿急切，“我也知道还有更穷更不幸的家庭，但那和我们不是一回事儿，过成今天这样，我自己真的是有责任！要不说人都得为年轻时的糊涂买单呢？我和小耀他爸是高中同学，当时岁数小，不懂事，糊里糊涂就越了线……我爹妈不依，他爷爷当时还在，做主说他大学毕业就和我结婚。我就没什么心思好好学习了，随随便便混了个专科，一直也没找着正经工作，结婚后靠他家里照顾，在市幼儿园当辅育员。现在想想其实就不应该结婚，根本不是一类人啊！这些年小耀他爸和家里人都嫌弃我，觉得是我耽误了他，刚生小耀那两年稍微好了点，后来又不行。他们心里不平衡，不是我委曲求全能行的事儿，所以就离婚了。小耀一直记恨我没争取他的抚养权，律师，你看得明白，我这条件……寻思一个男孩跟着爸爸能享点儿福，早知道他会那么快再婚我说啥也不能把孩子给他。一来二去就把孩子的性格给弄坏了，恨他爸，给钱也恨，总不和他说话，也恨我，恨我没本事。我是没本事，不光挣不来钱，还不会疏导孩子心理，光知道啰嗦，他大爷没说错，孩子就是被我教育坏了……”
“抱歉，”沈浩澄打断她说，“冒昧问一句，他大爷说孩子被您教育坏了？”
“嗯……”郑母有点儿迟疑，“我没别的意思，都这么说……不光他大爷和他爸，我这边的亲属也这么说，我是不会教，又惯又吼，惹毛了孩子！”
可以自我反省，但是“惹毛了孩子”？他是煞神吗？
“我想知道，”沈浩澄虽然十分同情郑母，但也没有时间长久听她自责，仍旧问道，“这些指责，他大爷和他爸爸的，只限于出事之前还是出事之后？”
“嗯？”郑母没太明白，“都有啊！孩子刚从他那儿跑回来时，他大爷就打电话过来批评我不懂顾全大局，只知道宠孩子，后来小耀又染了些坏毛病，需要他们出面处理，也这么说。我都习惯了，反正都离了婚，犯不着跟他们争吵，只要能帮孩子就行。”
“他们表达这些，孩子都知道吗？”沈浩澄问，“有没有帮您反抗过？”
郑母难过地答，“知道。他们也不背着孩子……反抗啥啊？男孩子家心粗，能知道我是啥感受吗？再说我也不乐意让孩子管这些，不管怎么到底姓郑，跟他们关系好点儿，钱啊事儿的才能想着孩子！”
“这次，”沈浩澄压住心中叹息，示意一下她身上的伤，“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大爷还打电话过来？”
“这次没有。”郑母摇头，“手术完了过来看了我一次，当面说了说。我是有责任，自己承认。再说他们也没把事情做绝，给我交了一部分治疗费，要不靠我自己承担不起。”
沈浩澄不再说话。
离开医院，发觉池跃似有一点低落，沈浩澄说，“这是一个典型的遭受前夫一家精神控制精神虐待而不自知的案例。受害者自认有罪，把大部分责任归结于自己，挺可悲的。”
池跃不像以往那样义愤填膺，而是长久沉默。
沈浩澄自然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沈律，”走到保时捷的旁边，池跃抬眼看看神情纳闷的沈浩澄，声音很轻地说，“我来H市很多天了，一直都没回家……”
沈浩澄登时释然，“想父母了是吧？那就回去看看。明天就周末了。”
“我想今晚就回去……”池跃倒似说不出口，提了什么非分要求似的为难，“到我家就一个多小时的路，六点多还有班车。”
沈浩澄没料到他会这么着急，微愕一下，随即同意，“那也行。下班我送你过去。”
说完钻进了车，池跃也坐进去，“那您呢？”
“我？”沈浩澄挺奇怪的，“我怎么？”
“您怎么过？”池跃问他，“我是说周末。”
“就正常过呗！”沈浩澄有点儿好笑地说，“你不在跟前我还不过日子了？该吃吃该睡睡啊？”
池跃认真瞧他一眼，似乎有些黯然，飞速转头看向窗外。
沈浩澄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儿伤人，赶紧笑着找补，“怎么着？不放心我？”
池跃半天才嗯一下，“不工作您就别出门，尽量别出。”
沈浩澄也不笑了，“我知道，你放心回家。脑门……还有胶布，妈妈问起来怎么说啊？”
“没事儿，有说的。”池跃没具体讲，情绪仍旧低着。
下午徐厂长的儿子到所里来了，避免人员太多给他造成不适，向乾只让沈浩澄过去说话，池跃没捞着陪，远远看了一眼。
杜鑫进去倒了几杯茶，出来看见池跃神情怏怏地站在厅里，悄悄说他，“你老这么认真
干啥？一个厂长家的纨绔子弟有啥看的？快四十了还靠老爹，我瞅没啥本事，不因为案子向律沈律也不会搭理他。”
池跃对他笑笑，“我认真有啥用？就是有点儿好奇。”
“甭好奇了！”杜鑫仍说，“我出来时听见向律留他吃晚饭了，今儿肯定早不了！这都快下班了，明天又是周末，该溜溜呗？一点儿不会偷懒！这也得学！知道不？”
池跃闻言便往会议室那边看看，回眼瞧瞧杜鑫，点了点头。
沈浩澄五点十分从会议室里出来，算着时间应该正好，却没见着池跃，心里有点儿奇怪，正要找时杜鑫过来，“沈律，池跃让我告诉您一声，他先走了。”
“先走了？”沈浩澄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杜鑫以为他生气了，赶紧解释，“他过五点才走，没早退。”
沈浩澄闻言进了办公室，关好门给池跃打电话，“怎么这么着急？到哪里了？”
池跃还没等来公车，但却撒谎骗人，“马上就到长途车站了，沈律您忙吧！不用管我，这么大的人了，就回个家！”
沈浩澄还想再说什么，耳中突然听到公交汽车的靠站提示，下意识地往窗子外面望望，心里明白池跃就在律所附近，只是不想他送，就没拆穿，“那行。你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来个微信。”
池跃赶紧应了，挂了电话松一口气，抬腿跨上公车，找个地方靠住，低头看看微信里的聊天界面，输了“再见”进去。
沈浩澄想回会议室去，秦大沛又打电话进来，“怎么着？晚上有应酬啊？”
“你怎么知道？”沈浩澄微微诧异。
“你的小助理，刚跟我聊完，说沈大律师晚上要陪当事人家属吃饭，怕回家晚，让我帮忙接送接送，省得自己不知道注意安全。”秦大沛说，“多贴心啊！”
沈浩澄再次望望窗外，明知道什么都看不见，目光还是转不回来——这孩子刚下去没一会儿，在路上和秦大沛聊的天？
徐厂长的儿子没有留下来吃饭，说是还有别的事情，推了向乾的邀请。
秦大沛知道后仍然到律所门口来接沈浩澄，“答应了小孩儿好好给你当保镖，不能食言。走吧沈律，秦哥护送你回家。”
“家什么家？”想到回去就剩自己，沈浩澄有些兴趣索然，“在哪不是保护？去你那儿坐坐吧！真把我当珍稀动物了呢！”
“珍稀！”秦大沛笑了起来，“三十好几的老家伙，就有人爱！小助理一个劲儿的拜托拜托谢谢谢谢。沈浩澄你是不是单独给他开份工资啊？”
沈浩澄听得心情复杂，不理秦大沛的调侃，坐在副驾驶里给池跃发信息，“上车了吗？”
池跃没有直接回答，发过来一小段视频，是车辆驰在高速公路上面窗外掠过的农田和原野。
天冷，汽车窗户紧紧关着，灰痕满布的玻璃生了反射现象，沈浩澄看见一个举着手机的清瘦人影儿映在上面，心里突然后悔——不就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吗？自己应该开车送他回去。
小小的影子看着那样孤独。
即使是回家去见父母的。
“多久能到？”他不预备结束交谈。
“还得一会儿，八点左右吧！”池跃文字回答。
那已非常黑了。
沈浩澄突然不放心，“有人接你么？”
池跃稍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来，“我打车回去，不要十分钟路。”
沈浩澄没话说了。
二十五岁的男子，在他眼里是小孩儿，其实早该自己照顾自己，回一趟家，没有还让人接的道理。
“妈妈做好吃的了？”不知什么心理，就是想多啰嗦啰嗦。
池跃回答，“没有，没告诉她。”
“惊喜？”沈浩澄问。
“嗯！”
一个字的答复相当简单，沈浩澄却想象出池跃远低于实际年龄的天真懵懂，不由笑了。
“干什么呢？”身边的秦大沛非常不满地道，“跟你说话没听见啊？魂呢？”
沈浩澄收起笑容，“说什么了？”
“问你吃什么？”秦大沛没好气道，“耳朵塞住了吗？”
“随便！”沈浩澄淡淡地道，“别找地方了，叫点东西送基地去。我今晚不回去，就在你那儿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