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回到庄园后,白梧赖在白栖房间里,白栖则是在和白麟聊事情。

  书房里,白麟目光冷冽的打量着自己叛逆期的儿子,母子俩僵持了许久,白麟才叹了口气,先开口询问他:“在克维斯过得怎么样?”

  白栖明天抬头,只是盯着自己搭在膝盖上的双手,“还好,不劳母亲担忧。”

  白麟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她目光审视般的落在白栖身上,就像在打量一件商品。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你快十八岁了,我允许你再胡闹到二十岁,等到那个时候,你必须回来开始学着管理公司,这对你来说不难吧?”

  白栖依旧没有抬头,他沉默了半晌也没做出什么回应。

  见他装死,白麟也有些不耐烦了,“你是不是觉得,你长大了,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白梧还在这家里,等你离开了,你说,地下室还会有人给他唱歌哄着他吗?”

  闻言,白栖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是隐藏不住的愤怒。

  “为什么啊?!他什么也没做错!”

  面对白栖的怒吼,现在反倒是白麟平静的看着白栖了,与母亲对视的那一秒,一种深刻到骨子的恐惧突然从脊背爬上,白栖愣怔了片刻,又低下头去。

  “白栖,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费了多少精力和金钱吗?你是想让我做赔本买卖?”白麟目光森然,就像蛰伏在阴暗处的毒蛇,只要猎物不听话,毒蛇就会将猎物绞杀,直到拧断猎物的骨头。

  “我不记得小时候教过你临阵脱逃,生在这个家族,你所接受的教育,享受的富贵,别说夜河,连罗城都有无数人遥不可及,你凭什么觉得你累了,就要放弃你的责任。你既然获得了这一切,你就应该担起肩上的重任,而不是任性妄为的抛下你的命运,去追求什么所谓的自由。”

  白麟的话如同利刃,将白栖钉在名为命运的十字架上,等待圣火的炙烤。

  看着白栖越发苍白的脸,白麟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她继续冷声警告白栖:“好,退一万步,你说累了,我已经放你去你想要去的克维斯了,一年了,你学到的东西更多,我也很开心,这对未来你掌权时也算是有帮助,但我希望你也记住,你不是军人是商人,你的心,不能野。”

  白栖的脸上没有任何血色,他也无法反驳白麟的话。

  他和白梧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注定就是要作为继承人被培育,多少人羡慕他们生下来就可以获得的资源和教育,他实在是没有原因,也没有资格拒绝白麟的要求。

  哪怕那些教育中夹杂的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回房前,白栖站在门口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推开门。

  白梧正抱着有他气息的外套坐在他的桌前睡着了,听见开门的声音被惊醒了。

  哪怕白栖调整过了,但白栖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脸上的疲惫的忧虑。

  白梧脸上的困意就也消失了,他放下白栖的外套,起身上前去抱住了白栖。

  “哥……母亲和你说什么了?还是关于公司的事吗?”

  拥抱是兄弟二人之间最能安慰对方的方式,那是两人小时候就记在骨子里的。

  白栖只是无力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他不太想让白梧担心,毕竟比起他,白梧的处境其实更糟。

  白栖吸了口气,轻拍了白梧的后背,轻声道:“差不多吧,没什么大事,都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明天还要去研究所吧?”

  白梧完全放心不下白栖,他可太知道他哥钻牛角尖会干什么了。

  “哥,你好不容易回来,我想和你睡。”白梧在白栖面前,惯用撒娇装可怜,也确实好使。

  看着白梧都快哭了的眼神,白栖当然不会拒绝,他叹气道:“都十七了。”

  白梧没有讲话,只是抱着白栖不肯松手。

  他的哥哥永远不会拒绝他,但他也知道,不能更过分了,白栖只把他当弟弟,只是兄弟而已。

  白栖很久没有做梦了,在克维斯的日子很充实,也很累,他往往躺下就能直接睡着。

  但今天回到这个过去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白栖做了个很不愿意回想的梦。

  那是小时候的事,在他和白梧开始认字之后,他听到过父母的一次争吵,那个时候的白栖真的太小了,他听不懂,但是没多久,他和弟弟不在一个书房学习了,夜里他跟弟弟说今天老师在给自己讲股票,弟弟却很诧异,因为弟弟今天学的是化学。

  白栖才知道,父母那次的争吵,是在分配他们各自的继承人,现在已经确定了,白栖是世界树的继承人,而白梧,会继承父亲的研究院。

  白栖和白梧的书房没隔多远,每次父亲回来的时候都会去检查白梧的功课,母亲却从来没来看过白栖,白栖听母亲和老师说过,她来看白栖也没什么用,学习知识这种东西,不需要亲情干扰。

  白栖不懂,但母亲的选择是对的,他确实是做世界树继承人的好料子,白栖就像是继承了母亲的经商头脑,老师教给他的东西,他很快就能吸收并且举一反三,老师也经常夸他优秀的学生。

  而白梧就不同了,白梧看不懂那些书,也可以说他在研究方面没有任何的天赋,只能死记硬背。

  变故是在某一年的夏天,父亲回来查看白梧的功课,但他突然很暴躁,白梧被吓到,很多记下来的问题也忘记了,父亲见他那副样子就更加生气,他抓着白梧的衣领,拖着他就往庄园的地下酒窖走去。

  途中白梧的哭声实在是太大了,惊动了在看书的白栖,他打开书房的门就看见白梧被拖走,那个时候白栖顾不上那么多,他冲上去抱住父亲的大腿,父亲盛怒中猛地踹了白栖的后背几脚,白栖被踹的吐血,也没踹掉。

  周围的仆人都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虽然父亲是入赘白家的,但好歹也是白家的男主人,几个仆人没一个敢上前阻止的。

  见白栖不肯松手,父亲把白栖和白梧一起推下了酒窖里,然后把门关上,拿走了钥匙,在外对着白梧大吼:“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个酒窖是被废弃的,里面很黑,但好在佣人们还是会打扫里面,倒是没有老鼠存在的痕迹。

  过去几年二人养尊处优,这下子一起从梯子上摔下来的兄弟两,身上都没一块好肉,但二人都更关心对方,在黑暗里摸索着找到对方后,兄弟两紧紧相拥。

  白栖抱着白梧缩在角落里,夏日已经到来,可酒窖里却十分阴湿,二人都穿着夏日的衣服,加上年纪又不大,没多久就开始冷得瑟瑟发抖了。

  白梧还在白栖怀里哭个不停,他在向白栖道歉,他觉得是自己害得白栖一起被关。

  “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我背出来了……我背出来了就不会这样了……”

  “不是你的错,小梧,不是你的错,不要这么说,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白栖作为哥哥,他只能忍下眼泪,不断抱紧弟弟,安抚他的情绪,哪怕自己也害怕的要死。

  白梧像是真被安抚到了,但他停止不了抽泣,他问白栖:“哥……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白栖肯定的回答道:“当然不会!父亲只是太生气了,肯定一会儿就把我们放出去了!”

  可父亲真的就像是忘了他们两个一样,过了两天两夜,再也没想起来酒窖里关着自己的两个儿子。

  兄弟两在酒窖里又冷又饿,白梧有些撑不住了。

  “好久了……为什么父亲还不来……”

  白栖也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绝望,看着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弟弟,白栖慌张的摇晃着白梧的身体。

  “小梧……不可以睡,父亲肯定很快就来救我们出去了,你不要睡,不要睡啊……”

  这个时候,白栖还觉得父亲可以“救”他们。

  白梧还能听到哥哥的声音,于是他虚弱的回应:“……哥……我好冷,我不想死,不想离开哥……我想和哥在一起一辈子……我不想死……”

  白栖不断揉搓着白梧的手背,几乎恨不得用自己的身体替白梧阻挡寒冷。

  “不要睡哦小梧,哥哥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不要睡,哥哥给你唱歌听,你不要睡……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听到白栖走调一般的歌声,白梧突然笑了起来,经管他现在笑着都很费力。

  “哥唱的好好听……”

  “哪里好听,一句都没在调上……”白栖抬臂擦了擦眼角快流出来的眼泪。

  但白梧只是摇了摇头,坚定道:“哥哥……唱什么,都好听。”

  听到这句话的白栖,像是被彻底压垮,他眼中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了,作为哥哥,他必须坚强,可他再怎么坚强,他也不过才六岁,他很害怕,害怕黑暗,害怕空中似有似无的酒味,更害怕怀里的白栖突然没有了动静。

  突然,酒窖的门被人猛的打开,重见光明的那一刻,白栖和白梧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小小的白梧靠在小小的白栖身上,他的气息越来越薄弱,而白栖依旧死死抱着弟弟,嘴里还在哼着旁人听不懂的曲调。

  白麟就这么站在边上,脸色阴沉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被医生抱走,她看了眼身边脸色铁青的丈夫,冷笑道:“叶博士当真是除了研究什么都不管,两个儿子,你是一个也不放过。”

  说完这话,白麟转身就走,她倒是不在乎白梧死不死,毕竟白梧是她儿子,又不是世界树的继承人,死了就死了,但她没想到,叶然连自己培养的白栖也一起关进去了,要不是白栖的老师来跟自己告状,怕是现在抬出来的就是两具孩童的尸体了。

  那件事过后,庄园换了一批有眼力见懂分寸的仆人,而父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家,也许是愧疚不敢面对自己的孩子,也许只是单纯觉得在妻子面前丢了人,不想回来。

  但总归,白梧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维持多久,白栖那边就出了问题。

  白麟带白栖去了一趟世界树,回来之后的白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的课业成绩大不如前,老师猜测是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所以不屑于现在学习的东西。

  但白梧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那天白栖回来后脸色并不好,他告诉白梧,世界树有一座收留残疾人的工厂,他今天去视察了,原本以为那里是收留残疾人做工的地方,可去了白栖才知道,那里根本没有残疾人,他们的手臂,腿,都是被人为折断的。

  白栖当时惊恐的问一直跟在母亲身边的秘书简途,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简途只是冷冰冰的回答:“应付记者,衬托慈善。”

  那些残疾的工人被拔去了舌头,他们有苦不能言,只能拖着残缺的身子为世界树打工。

  白栖不敢相信,在自家的企业里,还有这样残忍的事发生。

  简途像是看出了白栖的不敢置信,她耐心向这位未来的主子解释道:“这些都是夜河来罗城打工的,世界树给予他们工作,和天价的工资,只是让他们失去一部分肢体而已,难道不划算吗?”

  白栖的三观碎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种惨无人道的工厂,世界树绝对不止一家。

  可就像简途说的,这些工人虽然被迫残疾了,可他们获得的却是比过去高处多少倍的工资,再痛苦,他们也会忍耐下去。

  明白了自家是黑心产业后,白栖不愿意继续学习这些了,但白栖没有想到,他的叛逆,遭殃的却是白梧。

  知道白栖不愿意继续学后,白麟居然将白梧再次关进了那个地下室,任凭白栖怎么求她,她也没有心软,只是笑着抚摸白栖哭花的脸。

  白麟告诉白栖,只要好好学,白梧就可以出来了。

  听着弟弟撕心裂肺的求救声,白栖知道弟弟有多害怕,之前还有自己陪着,可这次居然让他一个人面对黑暗,白栖真的怕弟弟被逼疯了。

  于是白栖不再叛逆,老师教什么他都拼命学,放出来的白梧没有责怪白栖,只是怪自己没有用。

  白梧患有了很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夜晚一定要开着灯睡,甚至要白栖陪着他他才敢睡,如果夜里突然停电,白梧会直接崩溃。

  可就算是这样,白麟也没有放过他们,察觉到威胁白栖的好办法之后,甚至是白栖的模拟考没有满分,白梧也会被关进去,之后,白栖再也不敢出错,他越来越厌学,可为了弟弟,他不得不拼命学。

  白栖很痛苦,他痛苦的是,弟弟从来没有怪过他,从来没有。

  白栖醒来时,额头上全是汗水,梦到过去的事对他来说是很恐怖的。

  垂头看去,白栖发现白梧正抱着自己睡得很沉,就像小时候那样,对白梧来说,有白栖在,他才会获得安全感。

  白栖请假的时间就在今天结束,他得归队了。

  给白梧留下纸条后,白栖便离开了庄园回到了克维斯军校。

  纸条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如果白梧平时自己一个人感到害怕,可以搬到他的屋子里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