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知道景深给大家订了外卖,所以教官也顺势给了大家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此刻六班七班两班学生就都坐在有阴凉的看台上,杭飞扬和六班一个染了蓝头发的高个男孩打的很热闹,明显是都动了气的。

  两班的同学甚至还在给自己班的同学喊加油,景深有些迟疑,莫非不是打架,而是练习格斗?

  迟疑归迟疑,景深还是加快了脚步。

  教官远远看到景深和外卖小哥抱着一堆东西走的费劲,也快步跑过来帮忙。

  “怎么回事啊韩教官?”景深问。

  韩教官笑道:“没事,估计是早就互相看不顺眼想打一架了,出不了事。”

  韩教官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知道这个年纪的男孩火气大,一点口角打两下没什么事。

  而且有他看着,想要制止两人也很轻松,肯定不能真打出事。

  见景深担忧,他还安慰道:“没事景老师,让他们打吧,等会我再罚他们,吃点教训以后就不会这么冲动了。”

  他刚进军营的时候就没少因为冲动惹过事,最后都被自己班长拎出去当典型,不过这么打来打去,他和战友们的感情反而越来越好。

  所谓不打不相识嘛。

  景深这才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想让他们这大热天的继续打下去,真上火了怎么办?

  好在刚离开高中没多久的孩子还是怕老师的,看到景深过来后,两班同学就急忙开始通风报信,其中数秦乐湛喊得最大声。

  “导员来啦!!!”

  边喊,他还边往这边冲,又在景深面前生生顿住,转头就骑上了韩教官的脖子。

  景深:“......”所以这孩子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骑人脖子?

  杭飞扬和那位蓝发同学不约而同地停了手,两人都大汗淋漓,互相狠狠瞪了眼。

  蓝发同学回到自己班坐下来,立刻有几个男孩围上来,和他嘀嘀咕咕说话。

  杭飞扬看向景深,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站在原地没动。

  “愣什么呢!”韩教官眉头一竖,斥道:“不知道过来帮忙吗?”

  同学们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把他们三人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又由自己班的班干部们挨个分下去。

  “报告!”刘申大声道:“教官,导员,我想去食堂借刀切西瓜。”

  六班体委也急忙起身道:“报告,我也去!”

  军训时候景深是做不了主的,韩教官也没打算征求他的意见,直接点了刚打了一架的杭飞扬和蓝发同学窦俊,道:“我看你俩精力最旺盛,就你们去把西瓜拿过去切了再拿回来。”

  杭飞扬看了眼那四个饱满硕大的西瓜,默默走过去拎上了两个。

  窦俊满脸不爽,但也没说别的,也拎起了两个西瓜。

  两人一左一右离得很远,但像是为了争口气似的,走的一个比一个快,生怕落后。

  景深失笑,但愿他俩不会在食堂打起来。

  韩教官估计也有类似的想法,又点了两个女孩跟着一起去,道:“好好盯着他们,必须是他们自己切的,而且一定要切的干干净净。”

  两个女孩便挽着手小跑着跟了上去。

  景深给韩教官递了一杯冰镇绿豆汤,温声道:“辛苦了。”

  “这和我们平时训练比起来简直就是在度假。”韩教官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景深的,一股冰冰凉的感觉从指尖直接蔓延到心底,让韩教官脑子都清醒了一些。

  他忍不住侧头看向景深,不得不承认,这个斯斯文文的男人确实长得很好。

  看惯了军营里那些大老粗,骤然碰上个这样的,韩教官忽然就有种古怪的感觉,忍不住地想再看看。

  景深瞥见他后背上淡淡的阴气散尽,默默喝了口自己的柠檬水。

  始作俑者秦乐湛同学终于从教官的肩上跳下来,蹲在一边叹气,幽幽道:“不公平,我也想喝,导员偏心。”

  话音未落,刘申就拿着一杯西瓜汁过来给景深,道:“导员,多了一杯。”

  “哦对,我给秦乐湛也点了一杯。”景深刻意说了一句,顺便伸手去接,但接过来的瞬间却又“不小心”把这杯饮料掉到了地上,盖子爆开,红色的液体撒了一地。

  大家吓了一跳,又急忙找纸巾帮着收拾残局。

  景深接过大家的纸巾,蹲下来仔细擦着地上遗留的汁水,余光里看到秦乐湛惊喜地蹦了起来。

  他看着手里骤然多出来的一杯西瓜汁,又看向景深的背影,欢呼道:“好耶!原来导员给我买了,还顺利到我手里了哈哈哈!”

  刘申也忙着擦地,却发现西瓜汁很快就像蒸发了一样干涸,一点点果肉也看着不太新鲜了。

  “我去,这什么鬼天气啊,摊个荷包蛋都能熟了吧。”

  景深勾唇,听到了另一边秦乐湛满足的喟叹声:“西瓜汁可真好喝!”

  杭飞扬他们几个也很快就抱着切好的西瓜回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吃的心满意足,有了西瓜汁的秦乐湛也不去羡慕那几片西瓜了,哼着歌满操场地飘,身上淡淡的阴气把整个操场都熏凉了些,活像个行走的空调。

  歇了一会,闲不住的同学们果然开始撺掇景深表演了。

  “导员,昨天孟老师可都唱歌了,你可不能躲。”

  “嘿,刘申你怎么PUA咱们导员呢,咱们导员一看就多才多艺,表演个节目还不是轻轻松松?”

  “就是就是,导员加油!”

  景深好笑道:“你们今天是不想放过我了呗。”

  众人大笑,韩教官昨天也是起哄孟猛的一个,今天却只是看着景深笑了笑,没开口。

  “教官,你今天怎么不起哄啦?”六班班长佯装不开心道:“你可不能偏心,昨天我们导员表演了,今天景老师高低也得来一个。”

  “就是就是,教官不能偏心啊。”

  “别欺负我们导员没有景老师帅啊,我们可是会告状的。”

  韩教官忽然被cue,罕见地慌了一下,耳根有些热,虚张声势道:“别胡说,我什么时候偏心了。”

  说着,他又看了景深一眼,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又猛地收回来,磕磕绊绊道:“那、那什么,我这不是拿人手短吗?”

  “我们教官昨天也给你订喝的了。”窦俊口无遮拦地开玩笑道:“诶教官你脸怎么红了,不是害羞了吧?”

  韩教官下意识碰了下自己的脸,又反应过来他现在黑的根本看不出黑没黑。

  但他这一下算是不打自招,同学们齐齐“哦~”了声,又哈哈笑,尴尬的韩教官差点就要让他们立刻起来操、练。

  景深扶了下眼镜。

  虽说从小到大追他的男男女女不少,但被学生们这么起哄,这个韩教官又好像真的有点什么意思,实在让他尴尬。

  “表演节目就表演节目吧。”景深站起身,温声道:“我也没什么才艺,就给大家念首诗。”

  众人一静,“噗”的一声,有人没憋住笑。

  窦俊一边笑一边小声和旁边的同学吐槽道:“现在哪还有人诗朗诵啊,尴不尴尬。”

  七班同学本来也有点想笑,但听到别人说景深,他们就不开心了,纷纷蹙眉朝六班那边看去。

  杭飞扬倏地就站起来了,韩教官立刻道:“你还想动手啊?”

  “他笑完我同学还要笑我导员!”杭飞扬气的头疼。

  秦乐湛也恰好飘了回来,现在难得和杭飞扬站在同一战线,仗着别人看不到他,他直接冲到窦俊头顶拳打脚踢,但窦俊反而觉得有股凉风还挺舒服,就是头忽然有点沉。

  景深很想劝劝秦乐湛,但要保持人设,只好沉默。

  韩教官看他一眼,这么一个大男人,被学生笑两句怎么还委屈上了?

  韩教官有点想笑,但转头就对窦俊道:“你,做三十个俯卧撑。”

  “凭什么?!”窦俊瞪眼。

  杭飞扬立刻道:“凭你现在手里还拿着我们导员的饮料!”

  窦俊:“......”他满脸不爽,憋憋屈屈地起身,黑着脸开始做俯卧撑。

  秦乐湛又踢了他一脚,然后一屁股坐到他背上,嘀嘀咕咕道:“让你欺负我们导员,坐死你!”

  窦俊平时做五十个俯卧撑都行,但今天不知道怎么的,只做了几个就开始手抖,他觉得可能是刚才和杭飞扬打架太消耗体力,但又不想承认自己弱,便咬紧牙关保持着手臂的稳定,但明显是快撑不住了。

  “......”景深轻咳一声,道:“那我开始了。”

  众人这才把注意力从窦俊身上挪回来,让他松了口气,保住了摇摇欲坠的自尊心,终于能放心地手抖了。

  “快快快,马晓阳你带手机了吧,赶紧拍导员一会念诗的样子,然后发咱们小群里,我手机没电了。”杭飞扬有意让马晓阳快融入班集体,明明自己的手机像素更好,电量也充足,但也愿意让马晓阳“帮”他。

  马晓阳明白他的好意,又看好多同学也都拿出手机在拍,便也把自己的新手机拿了出来,生涩地把镜头对准景深。

  余光里秦乐湛也拿出了一个手机,景深有些惊讶,紧接着他就听到对方小声道:“乌哥人真好,昨天帮他跑了一天腿就奖励我一个鬼魂能玩的手机嘿嘿,我可要努力留在特管处,好处多多~”

  景深笑了下,温声道:“那就给大家念一首泰戈尔的《生如夏花》吧。”

  大家很给面子地鼓掌,窦俊很想翻个白眼,但这沉重的俯卧撑让他无法分心。

  等大家安静下来,景深才缓缓开口:“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

  “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

  如果一开始大家都是玩闹的心态,那现在听着景深用温和好听的嗓音,把这首唯美而盛大的诗娓娓道来时,便都静下了心。

  初秋的风不时卷着热浪吹动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阵阵口号声似远似近。

  “我相信自己,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玄之又玄。”

  秦乐湛怔怔地看着景深,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一片平静,没有属于生命的均匀跳动。

  可此时此刻,他却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我相信一切能够听见,甚至预见离散,遇见另一个自己。而有些瞬间无法把握。任凭东走西顾,逝去的必然不返。”

  生命的躯壳已经逝去,生命却仍然存在,他现在就是另一个自己。

  秦乐湛感觉自己的胸口像是在跳动,在发烫,从死亡开始从没暴露过的悲伤和遗憾,终于在此刻涌上来。

  他轻轻地,同景深一起,念出最后的诗句——

  “请看我头置簪花,一路走来一路盛开。频频遗漏一些,又深陷风霜雨雪的感动。”

  “般若波罗蜜,一声一声。”

  所有的遗憾和悲伤随着闷热的秋风,在景深温柔的嗓音中,一起消散——

  “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还在乎拥有什么。”

  温柔的白色光晕缓慢地聚集在秦乐湛身旁,渐渐将他包裹住,又滋养进他的灵魂深处。

  刚才还觉得身体沉重的窦俊,忽然觉得身上一轻,一口气做完了最后两个俯卧撑,坐倒在地上,仰头看向景深。

  景深若有所感地朝他看去,瞳孔一颤。

  只见窦俊身上本该被秦乐湛沾染上的阴气,此刻消散无踪,而秦乐湛本鬼的虚影,也比之前更为凝实。

  “好!”不知道谁最先回过神,所有人都鼓起掌来。

  杭飞扬激动地手都拍红了,又猛然瞧见一旁脸黑却仍然能看出红晕的韩教官,顿时一悚!

  不是吧,教官来真的啊!

  马晓阳被大家的掌声惊醒,手忙脚乱地结束拍摄,心如擂鼓,垂下头掩饰湿润的眼眶。

  一只黑鸦无声无息地从遮阳棚上飞起,转眼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