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感官仇恨【完结】>第287章 世界-5(I)

  “好了。”闻哲说。

  无论阐述已久的“故事”还是“其他”,至此终于彻底画上了句号。

  “走吧。”

  他把手递向屠休,等待后者回握住。

  “我们回去吧。”

  屠休开始以为是回到车上,因而本想握住对方的手并给对方一个拥抱,可当他意识到是“回到未来”后,却仿若如梦初醒,一把挥开对方的手。

  “为什么回去?”他质问。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已经毫无保留的告诉你了,”闻哲依旧平静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长惟会……”

  “我问的是‘为什么回去’,不是‘为什么该回去’。”屠休警惕地打断,“而且,我已经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了。可你之前一次也没有回答。”

  闻哲怔住。

  “所以,”屠休向前半步,“我们现在究竟是‘回去’,还是‘离开’?”

  闻哲沉默。

  “你是回答不了,还是不想回答?”屠休又向前半步。

  闻哲放缓了呼吸。

  “或者你先告诉我,”屠休与对方仅有半臂之距,“究竟是‘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我’?”

  “……”

  闻哲错愕地看向屠休,后者立刻从前者眼底笃定了自己的揣度。

  “我不去!”屠休厉声拒绝。

  从站在冰激凌餐厅前开始,他的本能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个糟糕预兆。

  “从你告诉我……我是第一个跟你一起回到初识地的人的时候,我就觉很奇怪了。”

  但他依旧不愿相信。

  “可我即便问你,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理由。”

  直到此刻,终于得到证实。

  “你果然想在这里与我彻底划清界限!”

  闻哲眼底尽是惊讶,显然没料到会被对方猜中。

  “然后,回去之后,你就会把我丢给别人,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是吗?”屠休问。

  “……”

  “这肯定也是你的原则之一。”屠休咄咄逼人,“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就连告别都如同一种完美的仪式。

  “你以为我会遵守这种不可理喻的原则?”屠休揪住对方的领口。

  闻哲没有挣扎。

  “你想划清界限,我就要乖乖听话吗?你别做梦了!”

  屠休根本不会让对方如愿。

  “你怎么那么讨厌?我真的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讨厌的人!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温柔,体贴,甚至是讨喜……心下却全是这些冷漠又残酷的想法?你怎么能……?”

  “屠休。”闻哲终于打断对方并挥开对方的手,抽回了自己的衣领,拉开彼此的距离。

  “是不是需要我直接提醒你,你才不再会对事实视而不见,继续假装无辜?”他声音依旧平静,话语却毫不留情,“无论第一次还是第二次,都是你先推开我的。”

  “我……”屠休还想再接近对方,但只要他向前一步,闻哲就会同样向后一步,始终保持彼此的距离。

  “还有,”闻哲接连质问,“既然你觉得我在撒谎,认为我是个骗子,那么请你告诉我,我选择做长辈眼里听话懂事的孩子有什么错?我做朋友眼中体贴的知己有什么错?我引导年幼的人自己选择未来又有什么错?甚至我做一个讨喜的、让人迷恋的情人又有什么错?”

  “……”

  “最重要的是给人一个理由,让人们愿意继续活下去。不是吗?”闻哲没有给对方打断自己的机会,“就算你当时并不相信我的话,我也希望你活着。普通的活着,张扬跋扈的活着,疯狂放肆的活着……就算不被周遭的人理解也没有关系,因为你知道我能理解你,我的存在本身就能成为支撑你活下去的理由,这样我就能成为你人生里的寄托,让你愿意活下去的动力。

  “这样有什么不好?

  “你认为这就是虚伪吗?

  “你就此判断我骨子里都很虚伪了是吗?

  “那就虚伪好了!

  “这样我就是个骗子了吗?

  “那我就成为最成功的骗子!”

  屠休听到途中就已经开始摇头,反复不间断地摇头。

  闻哲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依旧继续道:“我说过,我只是希望你活着。我说了很多遍。不厌其烦的重复。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只希望在自己身边的人能活着。我只有这个要求。这唯一一个,如此简单的要求,真的很难做到吗?”

  屠休突然想起来闻哲第一次离开前的确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活着。”他不自觉开口,“带着世界赋予的裂痕生活,用残存的手掌抚平创痕,固执地迎向幸福,拥抱当下的光明,就是对荒诞最有利的反抗。”

  闻哲一怔,片刻后出声:“你居然记住了。”

  他失笑着抬起手,用指尖碰触了屠休的脸。

  并不温柔,节奏却很奇特。

  像敲击键盘,规律而用力。

  而后是带着怜爱地轻摸。

  “那你为什么要舍弃它?”他问。

  “因为憎恨,因为复仇,因为……”

  屠休途中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已经知道这些都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因为当一个人想要自毁,其实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只需要大脑里冒出这个念头,哪怕短短一瞬间,就会如此去做;因为这就是人类作为唯一异于其他生物,沦为会违背其生存本能去选择自毁的根源。

  “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所以你无法真正理解。”闻哲平静的替对方说完未尽的话,“因为你曾经那么渴求活下去,哪怕要泯灭自己的人性,让自己沦为被别人支配的动物。可即便是苟延残喘,即便卑微下作,也会想方设法的活下去——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就像我不认为一定要跟别人分享自己糟糕的过去,因为这样也不能改变任何已经发生的事。”

  事实的确如此,屠休无法辩驳,只得垂下视线。而他心下却感受到了无法言述的恐惧,意识到自己在思想上与对方岂止是隔着深渊,而是一种不可逾越的维度。

  犹如时间所划定的界限。

  “屠休,你以为你已经理解了一切,实际上你也的确理解了,但你依旧无法理解自己。”闻哲却还在继续,“我说过别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听话?”

  因为他就是这种人。

  “因为你就是这种人。”

  他们思想与话语的同调。

  “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没错,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们都是这种人。”闻哲说,“所以我只要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就是活着。很难做到吗?”

  “的确很难。”闻哲自问自答,“工作、学习、社交、家庭都只是人生中的一部分,是综合因素才会让人选择自我毁灭。因为活下去很难,因为活着的人才更为艰难,才必须承受更多痛苦。但因为痛苦就能逃避吗?就像我父亲那样吗?这种选择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屠休忽然出声。

  闻哲怔住,怀疑了自己的耳朵。

  他从来没有听对方道过歉。尽管对方会说“我的错”,“怪我”,但绝对不会说“对不起”。

  因为屠休脑袋里从来就没有过“道歉”这种概念。所谓的“承认错误”只是一种缓和气氛的手段,不过是为了让彼此的关系不再剑拔弩张,或者让他能够通过争取时间来延长“谈判”并最终谋取更多利益的方式。而他的心下,其实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但是,现在对方却在道歉。

  闻哲无法假装没有听见,同时却也没有办法接受,只能问:

  “为什么?”

  “因为……”

  屠休解释的途中就僵住了,脑海变得一片空白。他说不出理由,而他的手指却又痉挛了一次。犹如在抑制自己某种本能地动作。

  “你不是说我虚伪吗?”闻哲愈发不解,“我没有否认,也无法否认。可你想过吗?我尽力了。但我明白得太快,也挣脱得太快。所以我只能看着。并非麻木。只是太快了。不集中注意力去捕捉,我的感觉就会立刻消失。最后只剩下理智。让我只能做一名旁观者。”

  “为什么不骂我?”屠休反问,“就像之前那样,你可以唾骂我,谴责我,最终就原谅我……”

  闻哲突然展露的笑容让屠休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是他第三次对屠休露出这样的笑。

  第一次是因为酒精的催化,第二次是因为心下的悸动,第三次是最为不合时宜的此时此刻。

  可他依旧笑了。

  笑得极其纯粹,灿烂得让屠休头晕目眩,却也让他倍感愧疚。

  “有些东西始终是一体两面的。”闻哲说,“哪一面占上风,由谁来决定,什么理由,这些都改变不了二者兼有的实事。与其这样,不如两样都放弃。”

  屠休抓住对方话中蕴含的深意,不自觉瞪大了双眼。

  “但是,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其实根本就不会爱人,你则不知道什么是爱。”闻哲说,“虽然我原本以为自己成功赋予了你,但你是不同的,你从来没有被我的理性所影响,更不可能以我为理由,就这样逐渐被我同化。因而,每一次当你即将与我产生真正的关联时,你都会向后退一步,保持在可交集的范围之外,保持着你依靠本能生存的习惯,而不会选择思考。”

  如同本能的反抗与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