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乐醒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整天。
她睁开酸涩的眼皮,感觉身边有一个暖呼呼的热源,定睛一看,花仔正四仰八叉躺在她头边。
似乎是怕她死了,还把小脑袋往她的脸颊旁边蹭,自己一呼一吸都能吹到它的胡子。
转头的动作惊醒了花仔,它先是睁大眼睛与方知乐对视了一眼,继而“喵呜”一声,起身伸懒腰,走到床边趴了一个边睡着的人旁边,用脚踩了踩那人的脸,再慢吞吞地回到方知乐脖颈里蹭。
Ulrica被花仔踩醒,睁眼就对上了方知乐清亮的眸子。
方知乐动了动上身,想撑着起床,却手软脚软没什么力气,像是按在一块豆腐上。
Ulrica见她神色活泛,心尖不知被什么触动,伸出手,把她轻轻扶了起来。
“已经输过液,没有洗胃,医生说不要紧,”Ulrica安慰的语气有点涩,声音也轻,“只是喝得太猛,需要好好修养几天。”
方知乐动了动手腕,Ulrica随即抓住她的手,抓住后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愣愣地握了一会儿,塞进被子里。
Ulrica动作僵硬又茫然,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这副模样印在方知乐眼里,令她忍不住多解释了一点。
“我没事,她灌酒的时候我闭着嘴堵着喉咙呢,一瓶酒撒去大半瓶,灌进去的不多。”
方知乐说的是实话,她又不是傻子,要不是呛住了,她早就起来和周美泽对殴了。
Ulrica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从鼻子里嗯出一声代表她听见了。
“对啦,”方知乐瞬间睁大眼睛,“我记得,你当时来找我,你是不是和周美泽见过了?”
Ulrica在听见“周美泽”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铁青。
“看见了。”Ulrica回答。
方知乐紧张无比,眉眼往上飞着,“那你和她说了什么,她有没有认出你?”
不怪方知乐紧张,这个世界的女主攻女主受见面,每一次都得有点狗血的剧情。
方知乐已经被这个世界的剧情线搞怕了,实在担心Ulrica再出点什么预料之外的事。
“别担心,她没有认出来,”Ulrica轻声安抚,语气淡然,用眼神示意方知乐安心,“当时灯光条件不行,场面又乱,而且就算我现在站她面前她也认不出来。”
方知乐略略放心,身子往后缩进被子里。
Ulrica把被子往上给他拉了拉,“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休息,别多想。”
方知乐“唔”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不行,我还是觉得我得报仇。”
Ulrica很平静地接了一声,“嗯。”
方知乐又一细想,周美泽毕竟是这个世界的女主攻,书的中心,众星捧月的人物。方知乐上回只是动了动女二孙黎就让剧情线产生格外剧烈的波动,她要真去找周美泽的麻烦,估计得寄。
心里这样想着,方知乐目光已经落在Ulrica身上。能对付女主攻的只有另一个女主。
察觉方知乐的视线,Ulrica瞬间读懂她眼神深处蕴含的意味,眼皮轻轻一掀,语气静得宛若一口广阔的湖。
“你想做什么。”
这不是一个纯粹的问候,更像是一种征询。
你要什么,我看看我有没有。
你要什么,我有,我就给你。
“真的?”方知乐说完自己都乐了,“那我想把周美泽灌醉,她必须得醉!”
Ulrica眼皮都不带眨地“嗯”了一声。
方知乐眼珠一转,心思活络道:“我还想让周美泽的公司退出竞争,别想抢我们的项目。”
Ulrica平静地望向她,眼中盛满了淡然的宠溺,“好。”
这种说什么给什么的态度彻底愉悦了方知乐,她当即蹬鼻子上脸,心里的话忍不住秃噜出来,“我还想她离我们远一点,最好解除婚约!”
方知乐带着点小心的试探,说完就住了口,睨着Ulrica的表情。
与此同时,Ulrica也彻底抬头,眼底所有情绪顿时撞入方知乐的眼眸——恍然,警惕,又惊恐。
Ulrica的目光太持久,也太专注,极具穿透力,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方知乐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Ulrica心道,原来这就是方知乐以身犯险的理由。
她这样在意自己和周美泽的婚约,就算知道两人根本不可能,但婚约存续的每一天每一秒都让她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我说错什么了吗?”方知乐小声嘟囔,“不行就不行嘛,瞅我做什么。”
Ulrica却并没有与她想到一起去,甚至另辟蹊径,给方知乐拼酒的幼稚行为找了个合理解释。
“这就是你去喝酒的原因?”Ulrica的声音不太美妙,能看出来她竭力压着火气,混杂着心疼与愤怒的浓稠又复杂的情绪。
方知乐动作一停,脸上缓缓浮现迷惑的表情:?
“你看她不顺眼,为什么要用自己去拼,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的一根手指头都比她的命要值钱吗?”Ulrica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似乎要在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方知乐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先被这通近似表白的话给闹了个大红脸。
“我不是为了这个,”方知乐有些气弱,知道这件事自己不占理,虽然是受害方,却把Ulrica少喝酒的嘱咐抛诸脑后,甚至以身犯险故意激怒周美泽,只能笨拙解释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自从你回来,我很高兴,这些年的憋屈都不用压着了,我就是单纯的,想揍她。”
方知乐努力为自己辩解,情急间,脸色都白了。
Ulrica愿意以心平气和的态度与方知乐相处,但看着她惨白一张脸躺在床上的模样,心里那股暴虐的烦躁怎么也压不下去。
“你这是找她麻烦,还是自己送上门让人家欺负?”
“你几次三番提出来,要我和周美泽解除婚约,”Ulrica沉声诉说,撇开视线,不让自己看见方知乐这副可怜模样,“我知道你无比介意这回事,所以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是故意的。故意要和她拼酒,就是为了把自己弄伤,好让我心疼,让我舍不得,让我再也容不下周美泽。”
方知乐张了张口,“不是你误会……”
“我承认,”Ulrica抿唇冷硬打断她的话,“你赢了。无论是不是,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你赢了。”
什么就她赢了,Ulrica误会了她的意图,方知乐急得想解释,Ulrica却独断专行地把她按回被子里,甚至提起被子蒙了她半张脸。
方知乐扒拉着被子的沿儿,眨巴着眼睛瞅Ulrica,企图说话。
Ulrica瞥见她的眼神,神色更加不妙,抬手盖住她的眼。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什么都别管。”
Ulrica尽量放轻语气,可冷硬的语调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方知乐蔫儿道。
脑袋沾上枕头,强悍的困意潮水般奔涌而来,方知乐身体还在发虚,药效没过去,醒来一会儿,又开始犯困。
临睡前,方知乐迷迷糊糊地想,Ulrica这样理解也没毛病,毕竟她这种直接舞到女主攻面前的作死行为,仰仗的首先是Ulrica的支持。
Ulrica,也就是叶瑜,宛若一朵向日葵,从方知乐进入这本书与她产生接触开始,就迎着方知乐这颗小太阳转动,把周美泽抛诸脑后。
虽然受到强大的世界意识影响,她始终没能成功彻底把周美泽剔除在世界线之外,但Ulrica却实实在在在情感上远离了周美泽的荼毒。
无论自己怎么折腾,Ulrica始终站在自己这边,这是方知乐最大的底气。
“好累啊,”方知乐沉入梦乡之前,神智泛起了迷糊,隐约中看见现实世界中的自己和叶瑜,在那里,她是从小硬气到大的方总,能把喜欢的人护在羽翼下,能对看不顺眼的人嬉笑怒骂、挥斥方遒,根本不用委曲求全,不用瞻前顾后……越想,方知乐内心委屈到不行,止不住地小声抱怨,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我真的好累好累……”
Ulrica轻拍她肩膀的手猝然一顿。她沉静的目光凝固在方知乐沉睡的面颊上,久久无言。
方知乐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轻轻皱着,越看越觉得她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Ulrica伸出手,指尖落在方知乐眉心,缓慢按揉,又绕着眉骨落在她的耳后。
继而低下头,额头抵住方知乐的额头,呼吸交缠相闻,内心有说不出的酸涩。
她知道自己和方知乐之间隔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再浓烈再美好的感情,也会在岁月与时空的分离下呈现苦楚的色泽。
久到方知乐胸中的那口郁气凝滞在胸口,成为一块沉重的巨石,久到她再也忍不下周美泽。
就算两人两情相悦,但还是没能在一起。
她们彼此相爱,却残忍分离,就算心里始终盛放对方,也会在午夜梦回摸到床边冷冰冰的空旷时,感到无法控制的难过。
不只是方知乐难以忍受,她也实在不愿意,再让方知乐等待。
Ulrica用棉签沾了点水,涂在方知乐干燥的嘴唇上。
酒精让她的嘴唇脱了水,现在皲裂出一小块一小块的死皮。
沾了水,又抹上唇膏,Ulrica低头在她唇角轻轻一吻,然后推开房门,走出屋外,给手下打了个电话。
“叶无苍那边,可以收尾了。”
“把‘叶瑜’还活着的消息散布出去,他们会出现的。”
手下那边领命之后,汇报了任务的进展。
“周美泽家人把她看得很紧,目前还没找到机会。”
Ulrica从口袋里取出香烟包,手掌一顿,平静道:“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你们都是一群傻子吗,周美泽会白白送上门让你们揍?”
“那……要是起了冲突……”
“避免正面冲突,尽量隐蔽些,别耽误现在的正事。”
“收到。”
挂掉电话之后,Ulrica靠在门外,指尖夹着一根烟。
烟雾袅袅,女士细烟,是从方知乐兜里拿出来的。
香烟点燃,却并没有放在嘴边,只让它在指尖徐徐燃烧。
说实话,Ulrica一直不知道周美泽在自己的人生中是什么样的定位。
周美泽长得高,长得快,小时候,她也曾护着自己,把喜欢的东西送给自己,把自己带出那个乌烟瘴气令人窒息的家。
她以姐姐自居,很喜欢邻居家忽然多出来的可爱的小妹妹,处处照顾刚从老宅出来宛若惊弓之鸟的叶瑜。
不得不说,周母知书达理,曾把周美泽教的很好,她曾经有过很长一段时间,放学就去周家玩。
周母会给她做好吃的饭菜,会问她的功课,会让她提各种要求,然后满足她。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她们纷纷长大,周美泽依然喜欢她,却不再尊重她。
再然后……周美泽,就成了一个很“多余”的人。
她像是被人蒙了眼,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意愿,肆无忌惮地做了很多伤害自己的事情。
虽然并没有真正伤到什么,却也知两个人终究疏远,直到方知乐出现。
叶瑜可以念着那点旧情,让多余的人继续多余地存在人生中,却不能忍受方知乐受到伤害。
这一回,方知乐醉酒,彻底惊醒了她,她该对自己的人生进行修剪,多余的人,早点剪去,对谁都好。
Ulrica点了点香烟,烟灰落入花盆的泥土中。
收网之后,叶无苍最后的残余势力消除干净,叶瑜就可以回来了。
周家和叶家半数业务有交织合作,商业版图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说是密不可分。
叶瑜要退婚,叶周两家密不可分的联盟就要瓦解,股票动荡,集团变更,势必要遭到重重阻力。
所以在那之前,叶瑜得掌了叶家的权。
得再快点呐……Ulrica望向方知乐的房间,把点燃的烟凑到鼻尖,打算深吸一口的时候,又想起病人不能闻到烟味,只得把烟拿更远一些。香烟尼古丁散发在空气中,淡得几不可闻,一点一点安抚着她内心的焦虑与浮躁。
没过多久,卫悠青与知书出现了。
公寓外的门铃声响起,Ulrica没去开门,卫悠青自己带了钥匙,自行开门进来。
她们先是看见守在门口的Ulrica,彼此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眼神都有点尴尬。
按理说,她们才是这些年和方知乐最亲近的人,面对Ulrica时不该心虚,可毕竟是她们同意方知乐去和周美泽谈判,让方知乐受了欺负。
事后,她们还姗姗来迟,到达会所的时候,方知乐已经被Ulrica抬上救护车送走。
现在看Ulrica,有种莫名地坑害了别人家属所以自然就矮人一头的感觉。
“小乐睡着了,”Ulrica斜斜靠在门边,姿势随性慵懒,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进去看的时候动作轻一点。”
知书冲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麻烦你替我们照顾她。”
Ulrica弹了一下烟灰,极淡的目光在知书身上停了一瞬,知书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嘲意。
像是在说,根本用不到她的感谢。
知书:……莫名更低一头。
知书心里暗叹,Ulrica和方知乐这才认识几天就进展到这种地步,以后没准会陷得更深。
“我进去看看她。”知书无话可说,只好进门。
卫悠青双手插兜在门口等着,“你先进去,咱们两人进去容易把人吵醒。”
等知书进门之后,卫悠青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陡然一收,望向Ulrica的目光审视意味浓烈。
“为什么不让方知乐继续住医院?”卫悠青问。
Ulrica扫了她一眼,“医生会上门照顾,医院不安全。”
卫悠青在院子外的时候有所察觉,这所公寓周围肯定有不少暗线,门口拐角处停着看似低调却装备精良的车,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
到底是什么人,会在医院里都不安全。
又是什么人,会在住所旁边安排这么多人保护。
“你到底是谁?”卫悠青逼问。
Ulrica眯起眼睛,“如果我没记错,我和阁下的公司,似乎正在合作。卫总这是连合作对象的名字都记不住吗?”
“Ulrica,我知道你的英文名字,”卫悠青盯着她,不错过她的任何表情,“我想问问,你的中文名字是什么?”
卫悠青的逼问态度格外明显,一开口就带着浓浓目的性的试探。
Ulrica低头看指尖的香烟。眼睫垂下的时候,敛去了精致眉眼带来的惊艳感,只余拒人千里之外的淡与薄,“什么意思?”
“你送方知乐上救护车之后的动作,我看见了,”卫悠青有点怒,也有点急,“你把她揽在怀里亲。”
还是那种又急又怒恨不得把人吞了护在嘴里那种亲法!
Ulrica轻笑出声,“拜托你搞清楚,我找个小女朋友,亲一亲抱一抱摸一摸很正常,触犯哪条法律?”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种亲法?你看她的眼神绝对不是刚认识几天的人就有的。”
“哦?那是什么眼神?”Ulrica似笑非笑,没有把卫悠青的话放在心里。
她待方知乐如何,从行动上、从眼神里,都是特殊对待,很难伪装,也就不再伪装。不过在别人看来,她接近方知乐,要么就是无聊解闷,要么就是别有所图,图的还是人家的年轻美色。
这么说,急一点,难耐一点,很正常。
“你自己知道!”卫悠青说不上来,只能说那种眼神像是一头慈悲的野兽,带着要把人连皮带肉吞下的急不可耐,却又小心翼翼不敢妄动分毫。
卫悠青想了又想,夜里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脑海里升起一个近乎不可能但却是唯一的答案。
“你,是不是叶瑜?”
Ulrica指尖的香烟骤然一顿。
说出这个猜测后,卫悠青心里的石头落下,继而越看越觉得相像。
起初不觉得,因为五官张开,鼻梁增高连带面中发育,让她从淡雅清爽的兰花长成了一朵馥郁冶艳的红玫瑰,再加上气质天差地别与先入为主的身份认知,大部分人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去想。
Ulrica收回似笑非笑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向卫悠青。
“别说笑了。”
卫悠青缓慢摇头,记忆里叶瑜留着长发,穿着白蓝短袖校服走进奶茶店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说实话,真的不像,”卫悠青吸了一口气,直视Ulrica眼睛,“但你只能是叶瑜。”
Ulrica嘴唇动了动,“什么意思。”
卫悠青说,“因为方知乐只能接受一个人。她接受了你,你就是叶瑜。”
“我看不出来,能看出来的人,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