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仔李姿的脸色像是打翻了调色盘,僵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刚见面就被周母来了给下马威,不只是李姿,剩下三人的脸色都变得非常不好。
但谁也没有关注她们的脸色变化,在这个饭局上,她们三人就像多出来的毫无意义的存在,无足轻重,无可奉告,没有人在意,没有人关注。
从小到大无论去哪里都享受众星捧月待遇的三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现在的场面,天差地别之下,难堪、尴尬、无所适从和隐隐的愤懑顿时涌上心头。
另一边,周母仍是拉着叶瑜热热闹闹地说着话,所有人都含笑看着叶瑜,此时此刻,她才是人群的焦点。
雪叔适时开口,声音不大,开口的瞬间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都别站着了,坐下吧。”
双方父母坐在周美泽和叶瑜空出来的位置上,服务员送来提前定好的饭菜,时间和火候都做到了精准把握。
饭菜蒸腾而上的香味让在场的氛围升温,在座的表情都松软了几分。
“我点的都是这里的招牌,一个小作坊,味道却不错,”雪叔像个慈祥的长辈,给大家介绍这里的招牌,招呼小辈们好好吃饭,“你们看看菜单有什么忌口的,等下自己注意点。”
周美泽翻了翻菜单,继而放下,没有说话。
另一边的叶瑜多点了一道甜点,“这个樱桃莎,来一份。”
叶母看过来,意有所指道:“小瑜,你什么时候爱吃甜点了?”
叶瑜扭头想要解释,却在触及叶母目光的瞬间读懂了她的苛责与戒备。
叶母在提醒叶瑜,现在是雪叔请客,没看见周围所有人都没有加餐吗,怎么就你得多点?
叶瑜眼睛微颤,垂下头,没有言语。
“哎呀都怪我,”周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一瞅樱桃红豆就乐了,“小瑜知道我喜欢吃甜点,尤其是樱桃,这份是给我点的。”
周美泽看了眼菜单,慢半拍地想起来自家老妈的确喜欢吃樱桃草莓桑葚这种颜色鲜艳的水果,连忙点头道:“是的伯母,我妈妈喜欢吃甜食。”
“你看小瑜,记得妈喜欢吃什么,这么贴心,你啊你,翻半天都不知道翻到哪里去了,”周母趁机给她指了一下菜单,小声提点道,“小瑜不爱吃海鲜。”
周美泽讶异地张大眼睛,叶瑜不爱吃海鲜?她怎么不知道?
周母一瞅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顿时给了她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白眼,示意她快点闭嘴。
叶母听见周母为叶瑜说话,本来想顺着台阶下去,脸上的笑容都堆了起来,可听到后面的话,她视线微动,垂到菜单上,又隐晦地看了雪叔一眼。
雪叔始终旁观他们互动,没有出言打断,也没有加入。
叶瑜早就习惯在任何事情上顺应大人的想法,以往十几年练出来的贴心小棉袄的功力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当即微笑表示,“没关系的,食材也要靠厨师的发挥,我只是不喜欢海鲜的那股腥味,雪叔推荐的招牌菜,肯定很好吃。”
这话说得既通情达理又把所有人都哄了一遍,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周母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了周美泽一眼,转头对叶母一笑,“你看你这孩子,真体贴,真羡慕你有这么乖巧的女儿。”
叶母提起嘴角,勉强地附和一笑。
此时叶瑜抬起头,不着痕迹地看了叶父一眼。
进来到现在,几乎都是周母和叶母说话,叶父和周父在饭桌上差不多成了隐形人,不说话,不发声。
周父还好,毕竟和雪叔隔着很多层关系,可叶父是雪叔自小看大的,在他面前却算不上亲近,气氛看起来无比诡异。
叶瑜吞下一块蟹肉,把已经剔好的三盘螃蟹分别递给两位女性长辈和雪叔。
然后,叶瑜对叶父乖巧一笑,故意给了他一个空盘子,“爸爸,你自己剔吧,我的手都剥疼了。”
叶父冷峻的脸缓和了几分,对叶瑜说道:“爸爸自己弄。”
“说来两家很久没坐一起吃饭了,”叶父开了口,后面就更加顺畅,自然而然地应付起场面话,“小泽的学习怎么样呀?”
周美泽放下筷子,恭恭敬敬的,“和之前一样,差不多。”
“她啊,从小成绩就是中游,给她请了多少补习老师都不管用,”周母呵呵一笑,“不像小瑜,从小成绩好。”
叶父笑着摇头,“都一样。”
周母环顾四周,像是终于注意到另外三个小姑娘,开口询问,“你们也是小泽的同学吧?如果没记错,小时候还来过家里呢。”
李姿三人如坐针毡,此时听见问话,孙黎连忙回答,“对的阿姨,我们经常在一起玩。”
“那你们的成绩怎么样呀?”周母是个人精,当然记得面前三个女孩是谁,就连雪叔请客的用意叶能猜个七七八八,现在才招呼那三个女孩,无非是让自己女儿和她们撇清干系。
她给周父介绍道:“这是孙家,李家,和刘家的小孩,你应该有印象,之前来过家里。”
周父为人沉默寡言,闻言冲她们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问候。
李姿被周母顶了一句,不愿意先开口说话,孙黎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我们的成绩也和美泽姐差不多,”孙黎勉强一笑,“中等。”
雪叔拿起手边的白巾擦了擦嘴,他一动,所有人都看向他。
只见他放下白巾,神色平静,说话很轻,也很慢,像一只羽毛轻轻落在地上。
“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
羽毛落地的瞬间,却宛若一记装了消音棉的子弹,“哔啵”一声,炸在众人耳边。
上位者的态度,是风向标。在标之上,悬着淬毒的刃。刀刃所指,就是千夫所指。
孙黎、李姿、刘昧,瞬间变得脸色煞白。
叶家的底子深不见底,各行各业都有人脉,雪叔邀请两家吃饭,是客气也是正常交好,周家往上数好几代都是生意人,资本累积数额庞大,堪与叶家相衬。
可从一开始进门,周家这小孩一举一动都不讨人喜欢。
木讷又张扬,迟钝又矜傲,还喜爱结交一群上不了台面的狐朋狗友。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三岁看老,即将成年的人,却这样不成熟,不聪明,智商情商堪忧,还交友不慎。
叶瑜让他把这三人也叫上的时候,他派人去查了查,还以为是什么优秀的好孩子。
不查还好,一查,这三人之前做过的所有事情,就像一张透明的箱子,完全摊在雪叔面前。
不堪大用。
雪叔的视线垂在面前的蟹肉上,内心忽然冒出一点怀疑。
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这么好这么听话一个姑娘,真的要配给周家这个浪□□?
那到底算是便宜了谁?
另一边的叶瑜并不知道周美泽前几天出去鬼混的事情,以为雪叔只查了她们三人的刁难同学、娇纵任性的往事。
以小窥大,雪叔是怎么精明的一个人,看人看事无比通透,自然能看清自己现在的境遇。
点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叶瑜并不打算现在让雪叔迁怒周家。
毕竟周母处事妥协,现在发作起来,无非就是提点几句,伤不了根本。
“我们有私事要谈,”叶瑜想了想,放下筷子,冲那三个人平静开口,“你们先回学校吧。”
周美泽瞬间抬头,刚想说什么,周母在桌下狠狠掐了她一把。
孙黎的脸瞬间涨红,羞愤气恼交相变换,在她脸上打翻了调色盘。
叶瑜在赶她们走!明晃晃的驱赶!
想起最开始几人兴奋激动前来赴宴,以为这是一张通往更上层社会的船票,可一下车就被叶瑜的身份压制,后来在饭桌上更是被人评头论足,甚至被雪叔亲口否认,桩桩件件都不把她们当回事,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她们简直就像个画好大花脸上台唱戏的小丑,还没开口,就被人哄着下台。
刘昧看了眼桌子上的大人,没有一个人对叶瑜的话提出质疑。
叶瑜的神色一如往昔,不咸不淡,不悲不喜,所有的表情都沉没在平静的表情之下。
以前,她们以为叶瑜是性格古怪不合群。现在,才知道自己多么有眼无珠,叶瑜这是因为身份超然,从小到大所有的欲望都被满足之后呈现的倦怠,是一种沉淀在骨子里的矜贵傲气。
刘昧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方知乐从宿舍搬走的时候在她耳边说的话。刘家有核心科技,稳稳当当地做失业,一步一个脚印不好吗?
何必要自毁长城,瞎了眼去惹根本惹不起的人?
想到这里,刘昧心里有了决断,她最先站起身,冲所有人鞠了一躬,言语不卑不亢道:“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我们马上就走。”
说完,刘昧拉上两人,用力把她们拽出门。
走到门口,孙黎狠狠甩开刘昧的手,抑制不住地尖叫,“他们凭什么,像是逗猫遛狗耍着我们玩儿,长辈怎么了,长辈就是可以这样吗!”
刘昧沉沉看着她,低声提点,“你错了,并不是他们想耍你。”
孙黎怒目而视,“什么意思?”
此时,李姿已经看出来了,无奈长叹,“是叶瑜。”
“你还没想明白吗,”李姿摇头道,“叶瑜姓叶,估计就是叶家的女儿,两家交情向来要好,咱们之前怎么编排叶瑜的,你不记得了?”
孙黎的理智一点点回笼,脸上浮现后怕,“那,那她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
“说不清楚,”刘昧蹙起眉头,显然也很怕这个走向,“按照叶瑜之前的性子,应该不屑和我们计较,可现在来看……”
“怕什么,美泽姐肯定站在我们这边,”孙黎忽然打断她的话,咬牙切齿道,“你没看刚才叶瑜让咱们出来,周美泽脸色都不好了。”
刘昧皱眉道:“那又怎样,你脑子清醒点,美泽姐脸色再不好,最后不也是不敢出声?叶瑜的态度代表叶家,咱们之前胡闹是不知道叶瑜的身份,我不管你们怎么想,我以后绝对不干了。”
李姿沉默片刻,也走到刘昧旁边,“针对别人可以,叶瑜还是算了吧,孙黎,咱们惹不起叶家。”
“你们一群人,胆小如鼠,刚才在饭桌上我就觉得奇怪了,叶瑜和周美泽,叶家和周家,你们难道看不出来吗?”孙黎尖声叫嚷,“他们没准要结亲!”
李姿和刘昧都是一愣,但愣过之后却没有别的反应。
刘昧点头道:“确实有可能。”
李姿还是重复刚才的话题,“孙黎,咱们以后离叶瑜远一点吧。”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孙黎出奇愤怒了,冲着两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发火,“叶瑜要把美泽姐抢走,你们竟然还要离她远一点,这不是拱手让人吗!?”
李姿顿时流露一丝迷茫,“啥?她怎么就把美泽姐抢走了?”
孙黎这话说出口,自知不妥,连忙改口,“就是,叶瑜不喜欢我们,她肯定会和美泽姐说,让她离我们远一点。”
刘昧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孙黎。
孙黎被她看的有点恼,“你看我做什么!”
刘昧左右环顾,压低声音怀疑道:“孙黎,你该不会是,喜欢……”
“没有!”孙黎矢口否认,“你别乱说!”
刘昧看了她一会儿,似是相信了她的话,意味深长地轻轻点头,“没有最好。”
“还有,”刘昧等她安静下来,提醒孙黎道,“你那个妹妹,孙央央,也让她安分点,别再往周美泽面前凑,别到时候被人盯上了还不知道。”
“她我可管不着,”孙黎冷哼一声,“叶瑜有本事就把美泽姐栓在身边,自己没本事管不住人,就别怕其他人趁虚而入。”
李姿觉得不妥,“孙央央是你们孙家的人,会连累你吧?”
“一个按摩女,爬床才有的孩子,”孙黎嗤笑一声,把今天受的气开闸泄洪,冲着孙央央而去,“连她爸都是个废物,这种人和我们孙家有什么关系。”
说到这里,孙黎后知后觉想起孙央央和她放在叶瑜寝室的摄像头,心里不由得一颤。
之前她不知道叶瑜的身份,现在得提点孙央央几句,让她把嘴巴闭严实,什么都不能说。
“好了,”刘昧叹了口气,该说的她都已经说清楚,剩下的孙黎要怎么做她也管不着,“孙央央那里你不管就别管,咱们几个先各回各家,把这件事说一下,听听爸妈怎么安排。”
这话一出,几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肃性。她们几个再不忿也无济于事,影响了几家的交情才是最严重的事,于是纷纷赶回各家。
另一边的饭桌上,因三人的离开,本来融洽的气氛僵硬了不少,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最后还是叶父开口,问了句父亲的身体怎么样。
雪叔笑着给叶父倒了一杯酒,叶父连忙半起身双手接好。
“你还记得你父亲呢。”雪叔揶揄道。
叶父的笑容好像画在脸上,说话很是好听,“父亲他老人家不喜欢别人打扰,好几年也见不上一面,我们都惦记呢。”
“他啊,身体好着呢,”雪叔笑起来的时候很温和,就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长辈,“倒是你们兄弟几个,要注意身体,工作再忙也要休息。”
兄弟几个?
叶瑜平静地看向雪叔,脑袋一歪。
叶无苍的子孙缘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别人都是同一而论,而他得拆开来看。
“子”和“孙”完全不一样,要是按照“正室论”,他的“子”和“孙”分别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叶父和叶瑜。
要是往下排,有二房三房四房的区别,按照前后顺序来,十几个女人,分别生了二十多个孩子,感谢叶无苍的喜新厌旧与凉薄,大部分被一笔钱连母带子打发干净,只有几个现在还在定期接受雪叔的汇款。
算来算去,能走到叶无苍面前的儿子,包括叶父在内共有六个人。
叶家枝叶庞大,公司规模涵盖多行多业,要是愿意当个持股分红的东家,一辈子都能安安稳稳,可那五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提出下派到子公司历练的时候,每一个都铆足劲儿表现自己的优秀,有的张扬,有的低调,有的看似韬光养晦,目的都只有一个——染指叶家产业。
与此同时,他们继承了叶无苍对待情人的态度,专注造人,一年里能有七八个孩子出生。
也许是待“子”凉薄,叶无苍对待孙辈倒是和蔼许多,起码允许他们来叶家老宅住一住,也没说不认哪个,是以孙辈呈指数型增长,都能组成好几个足球队了。
“子”辈兄弟之间明争暗斗的压力,再加上孙辈层出不穷,叶父感觉危机重重,便设局布阵,用尽雷霆手段,把他们全部赶出叶氏。
而叶母犹不放心,联合自己的娘家,痛打落水狗,进橘子的进橘子,流落海外的流落在外,几年过去,儿子们一个接一个死得干干净净。
如今雪叔忽然说出这句话,叶母失手碰到了水杯,叶父捏着酒杯的手顿距离嘴唇二十厘米的地方,指关节捏出泛白的骨痕。
空气都好似凝结成了浓稠的乌云,游荡在每个人头顶,萦绕不散。
他们这些小动作,根本没瞒过叶无苍的眼!
那他此时说出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迟来的问罪,还是暗自警告?
叶父叶母僵硬成一座石像,时间仿佛凝固在此刻,一秒内转过无数念头,就在此时,叶瑜带着抱怨的声音响起,尾音有点软,像是在抱怨。
“您记性真差,叔伯们这些年都陆续去世了,叔叔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