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里,小桃家的屋顶漏水,他帮忙整理屋顶的瓦片,一时太晚,小桃留下他过夜,与石头一个屋子。
潮湿的干草上面铺着打着补丁的被单,被褥盖在身上也感觉湿润。
他倒在床榻上,只觉得腰背都是软的,不像兵营那硬邦邦的木板。
隔壁床上的石头睁着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对他威胁:"别想半夜干坏事!你敢偷偷跑出去,我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捅死你。"
顺道还拍了拍枕头边的杀猪刀。
楚乔不置一词,看着窗棂外一树的桃花渐渐绽放,粉的白的,娇嫩喜人。
他在一片花香中睡着了。
连澄也嗅到了桃花香,在这荒郊野岭的山林里,花香浓郁得太过,身在其中隐藏了还好,若是离开难免就留下了痕迹,迟早会被人抓获。
现在他是一个小小的斥候,被抓事小,被杀才真是冤枉。
何况,这是他苦求来的一次磨炼,他不想让自己的小命折在这里。
他附耳贴在地面仔细听了半晌,果然有马蹄的轰隆声传来。
他将手臂上的血布条又绑紧了些,往林中更深处跑去。
花香一直萦绕在梦中,越过枝桠爬到了村庄的大路上,雨滴打在胡乱堆砌的石板上,叮叮咚咚。
楚乔倏地一惊,人已经掠出了窗外。
他蹲在围墙上,隐藏在残树败叶之中,一双如狼的眸子静静地扫视着周围。
很快,他看到一道身影疾速地在小路上奔驰,死了一般的村庄里,那紧张而又谨慎的脚步声像是雷声一样,炸在他的耳膜中。
来人武功不弱,身形瘦小,碎裂的飘带在空中飞舞着,仿佛被野兽追逐的黑蛇,滑溜地在黑暗中穿行。
对方速度很快,距离他所在的院子隔了两个屋院,可他还是敏锐地嗅到了雨水中的血腥气,极淡。
他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看看来人是谁?也许对方只是路过。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那与生俱来的敏锐直觉阻止了他的行动。
他的耳朵竖起,风声中传来了战马那沉重的呼吸声,虽然被遮掩了,可到底是在雨夜里长途奔驰,那焦躁的马蹄溅飞水洼的声音几乎比夏日的蛙鸣还要聒噪。
他不得不动了,他不能让马上的人进入村子。
虽然在外人看来这已经是一个荒村,可他知道,这里有人。
他飞掠了出去,像是一只盯上了猎物的雄鹰,速度极快地从一个屋顶跑到了另外一个屋顶,然后在马蹄声中拐了一个弯。
村子的地形他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知道村子周围有多少山峰,哪里的野兽多,哪里的野兽凶猛,哪里是通往秦山关最便捷的小路,哪里能够遇到大雁朝的前锋营。
他知道,战马的主人们会跟上他,追逐他。
他甚至猜得出战马的主人们是谁,是草原人,也许是九华,也许是苍蒙,或者是其他部落的武士。
不管追来的人是谁,他都不去想,只一心一意地逃窜,模仿着那雨夜中的亡命之徒一样,紧张而又谨慎地慢慢逃离武士们的追杀。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他额前的碎发却还在不停地滴水,打在了鼻梁上。
他手上有一些细小的伤口,小腿处的裤子也擦破了,可浑然不在意。
他沿着那即将散去的血腥气一路寻找,终于,他寻到了一处柴房。
柴房里结了不少蜘蛛网。
可他在昏暗中依然看到了那一角暗色的衣裳。
他猛地踢开了木柴,露出里面一张苍白的面庞。
连澄!
"这是恩人心仪的男子吗?"
"不是。"
"他伤得真重啊,药材不够。"
"我去挖。"
"嘻嘻,还说不是心仪之人。"
"我陪你去采药……"
"好。"
床榻上的人猛地睁开眼,快速地将屋子打量了一遍,等到听见柴扉关上的声音,才起身。
靴子湿漉漉的还丢在地上,连澄弯腰正准备拾起,肩胛突地一痛,人几乎又要倒下去。
他摁着额头,知道这是失血过多的原因。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又好像想到了什么,霍地在胸口一阵摸索,从衣襟里面摸出一封信来,他仔细地掂了掂再一次细致地藏好。
好不容易穿好了靴子,绑上缚带。
打开房门,楚乔静静地站在对面,冷冷地看着他。
连澄道:"我要回去了。"
"追兵还没有回头,你贸然出去肯定又会被追踪。"
连澄冷哼:"你的谎话太假了。依照你的性子,这里若是不安全你会这么放松地站在我对面?"
楚乔面色一怔,连澄善于观察人的神色,瞬时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连澄推了推他,对方纹丝不动。
连澄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没想到我会道谢?"
楚乔更为震惊了,那一张比木板还要僵硬的脸霎时十分好看,连澄轻笑:"没想到我会道谢?"
连澄靠在门框上,被人追杀了一天一夜早就力竭,如果不是想着尽快回兵营说不定早就撑不住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轻松,可逃窜时深入村子就已经知晓距离秦山关不远,到了这里就算是九华的追兵也不敢太过于张扬,他只要寻了暗路自然可以平安回去,所以心情难免放松,也难得地没有与楚乔恶言相向。
"大燕人憎恨草原人是一回事,你救我是另外一回事,我分得清。"
楚乔的唇瓣嚅了嚅,看了眼他肩胛和手臂上的伤势:"你要带什么话回去?
我帮你。"
"哈——"连澄不可置信地嘲笑了下,"不是吧,虽然我向你道谢,可不代表我会信任你。你觉得我会把用命探到的军情告诉你吗?要是你听了军情之后一刀把我杀了,然后静等九华的反击怎么办?"
楚乔挑眉:"是突袭,还是九华援军的消息?"
连澄哽了哽,闭紧了嘴巴。
他几乎都忘了,这个少年不是去年遇到的那个什么都懵懂不知的奴隶。
经过了苏将军一年多的教导,他已经初步懂得了一些兵法,一个不小心就被他探去了口风,这让连澄有一瞬间的懊恼。
不过,他只是一会儿就整理好了情绪,镇定地说:"不止。"
"那你告诉我,我去,耽误了军机谁也输不起。"
连澄冷笑:"我不会告诉你的,你死心吧。"
说着就去推他,对方一动不动,连澄也火了,"让开!"
楚乔抓住他的手腕:"我跟你一起回去。"
连澄陡然变色:"你要在半路上杀了我?"
楚乔依然不冷不热,只说:"不会。"
"我不相信你。"连澄还是这句话。
两人面对面相互僵持着。
他们相识了一年多,其间打斗不止三百六十五次,次次都是拼尽全力。
在知晓对方的身份后,连澄虽然觉得对方人生坎坷,可那国仇岂可以轻易忘记?
对生于皇族的连澄来说,没有什么比国家更加重要,也没有什么比国仇更让他愤恨。
所以,往日里与楚乔的比斗更多了凶狠与冷嘲热讽。
他根本想不通,明明父王与舅舅们也都知晓楚乔的身份,为何还要让他留在秦山关,还让守将的舅舅时不时提点他,顺道教导兵法。
楚乔的性子沉闷且冷漠,连澄觉得大燕人对他再大的恩典也抵不过他草原人的野心,迟早有一天,他会将自己的所学用来对付大燕。
可任他怎么与父王闹腾,与舅舅唱反调,他们丝毫不受影响。
当然,对连澄刻意对楚乔的为难,家人乃至秦山关的将士们也默认,由此更助长了连澄的气焰。
"公子,你怎么起床了?我采了草药,马上可以替你包扎,你等等。"
小桃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身后的石头更是麻利地提着篮子去清洗草药。
很显然,相比对楚乔的防备,这两人对大燕人有种天生的亲近,甚至于,他们可能误会了连澄也是侥幸活过来的别村的村民。
"包好伤口,我陪你一起回去。我引开敌人,你放心离开就是。"
连澄瞪大了眼,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看着少年转身与小桃轻声说话的背影,又隐约觉得他说的是实话。
"离开?"小桃只是愣了一瞬,继而点头,"你昨夜没有回去,家里人肯定担心了对不对?对了,你要不要带一些腊肉回去?你抓来的猎物吃不完,我都熏成了腊肉。"
"不用。"
"你拿一些回去吧,你不吃送给伯父伯母一样的。算是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我没有家人。"
"啊,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你先去给他包扎,等会儿我跟他一起走。"
小桃慧黠道:"还说不是你喜爱之人,口是心非。"
小桃对着连澄挥了挥手,"公子,我去烧水,你顺道沐浴一下吧。"
连澄颇有深意地瞥了楚乔一眼,轻笑道:"不用了,我也彻夜未归,爹娘肯定很担心。"
小桃惊诧:"那我们先包扎,我给你找一身干净的衣裳。"
"谢谢姑娘。"
待小桃去忙活,连澄又变成了那一副冷漠的样子,对楚乔威胁道:"不许你打这姑娘的主意。"
楚乔诧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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