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了。

  疾驰而来的这颗棒球,毫无疑问拥有着在日本职业联赛中也首屈一指的速度,白河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趋利避害的本能在催促着他快点避开。

  然而,这颗危险的投球,此时却清楚落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是你看见一只野生的老虎向你扑过来,你明知道被扑中就会死,但又仿佛能够看透这老虎的动作,甚至感觉自己可以凭借身手躲过第一击并予以反击。

  白河迅速将这种奇妙的感触归类为让向他描述过的那种状态,内心也陡然间镇定了下来。

  一、二、三——打!

  白河用尽全身的力气挥出了手中的球棒。

  “好球!”

  裁判的声音与他的空挥交相应和,仿佛是一种嘲弄在他的耳边响起。

  白河抬起头,目光望向了对面的投手,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但并未激起什么火花,他由此认知到了一点——本乡正宗并未将他当作“敌人”,只是理所当然被打败的对手。

  这种认识对于自尊心极高的白河来说近乎屈辱,可他却又无法做出像样的反驳,这一球已经清清楚楚告诉了他两人之间的差距,他虽然看见,却无法打中——不,应该说他只看见了表象,根本没有预料到这一球会突然下坠。

  如果是让的话肯定能够看见。

  白河心中生起了一丝明悟,他还记得让对他说过,遇到第一次碰到的对手,能做事先调查的就先调查,如果不能只得硬上的场合,就要集中全部精力放在对方的投球上,不仅仅是要看清球的出球位置,还要看清楚投手掷球的手法,球的旋转方式,甚至要考虑到当前风向、气压的影响,最终才能用本能一瞬间测算出球最有可能的落点,然后将它打出去。

  其他的选手对让的说法表示完全无法理解,白河虽然也听不懂,但他却全部记下,以期冀某一天能够从中悟出点什么。

  现在他站在赛场上,心中已经对让的说法有些领悟。

  总有些天才甫一出生便站在了凡人的终点,并向着更高的位置迈进。他没有那种超凡的天赋,也不愿意只当一个仰望者,他能做的就是从天才的身上汲取营养,将之化为自己的力量。

  所以,继续吧。

  白河凝望着本乡的眼中燃起了斗志。

  他并不介意被本乡漠视,这是强者对弱者的特权。

  但他也不会放弃抵抗,这是弱者向强者的反击。

  “好球!”

  或许是感受到了白河眼中不屈的火焰,本乡的投球产生了些微的变化。

  这一丝变化并不是球速、技巧,而是凝聚在球中的一部分精神已经有了明确的指向——白河胜之。

  “好球!”

  “打者出局!”

  第二个三振,同时又是高速球的盛宴,本乡的表现让整个球场的观众席沸腾了起来。

  “稻城实业高中,三棒一垒手山冈。”

  白河深吸一口气,提着球棒从打席离开回到了选手席,还没有坐下,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一下。

  “打的不错。”

  国友教练用淡淡的语气给予了鼓励。

  “本乡正宗......”

  在观众席的荣纯情不自禁从口中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

  看着那个在投手丘绽放光彩的男人,他的脑海中无可抑制的浮现出春甲的画面。

  那一天降谷做到了最好,但他却只是一个观众。

  今天恍若那一天的再现,这是属于弟弟的战场,他所能做的,只是以家属的身份坐在观众席为一方加油。

  他能感觉到从心脏上传来的那一缕缕刺痛,仿佛是对他无能的控诉。

  “明年,站在那个位置的会是你。”

  隔壁御幸的声音把荣纯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什么?”

  “我说,明年你会站在那个位置。”

  御幸的声音十分坚定,这次荣纯终于听清楚了,却感觉到有些迷惘。

  “我......能行吗?”

  “什么时候荣纯你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这种时候不应该好好表示决心吗?!”

  “仓持学长......”

  御幸拍了拍荣纯的肩膀,没有解释自己这么说的理由,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赛场。

  他所说的并非单纯是安慰,只是有些理由他说不出口。

  荣纯和降谷的成长他都是一路看过来的,如今这两位投手都已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在前行。

  他们才二年级,他们还有进步的时间。

  连续三年被挡在夏甲门外,要说御幸真的毫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他也曾有在深夜无法入睡,想着如果时间倒退,自己接受了鸣的邀请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果。只是这种念头最终还是会打消,青道对他来说已经是人生中不可缺憾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曾幻想过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越是有能力的人越会坚信这一点。

  国中毕业后追寻克里斯前辈的脚步独自进入了青道,御幸心中也是有绝对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在这支队伍中站稳跟脚,然后一步步登上日本第一的宝座。

  可直到高三毕业,如今高中棒球界与他差不多划清了界限,他才发现,原来他或许并非是这部高中棒球争霸的主角,真正的主角应该是降谷、是荣纯。

  说来奇妙,在一个打者普遍强于投手的时代,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顶尖的投手改变了高中棒球的环境。他注视着两个顶尖的投手从弱小一步步成长,在他离开后,这两位投手必将成为西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真正最顶尖的投手。

  在这两个投手的带领下,青道晋入夏甲乃至走到最高的位置并非不可能。

  只是他看不到了。

  属于御幸一也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接下来,是泽村荣纯与降谷晓带领青道走向辉煌的时代了。

  三上三下,稻实开场的进攻在巨摩大王牌本乡正宗的投球面前被正面击溃。

  但这样的结果并没有真正影响到比赛的氛围,观众会为了本乡精彩的投球欢呼,同样在稻实的防守阵容就位后,也会为了那个缓步走上了打席的“东京王子”成宫鸣而尖叫。

  热辣的阳光投射在身上,满场的欢呼传入耳中,鸣的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如今站在赛场上的他不知不觉间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真正像是一名沉稳的青年,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种自信。

  在本乡正宗发挥的时候,他就坐在选手席第一排的位置安静看着,脑海中静静做着模拟练习,他并没有感到一丝的焦虑,也没有因为他人引人注目而感到不满,因为他相信等自己站到那个地方,一定也会有最好的发挥。

  现在当他站在投手丘,那种相信正在逐渐化作现实。

  明明应该是充满了不确定因素的棒球比赛,明明是最容易受到各种因素影响的投手位置,但鸣的心中却充满了一种确信。

  他抬起头,笼罩在帽檐阴影之下的双眼,此时正紧紧注视着本垒板后蹲捕的身影。

  是那个人带给了他确信。

  老实说,昨晚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内心并没有现在这样的慎重。

  但在今早起床,洗漱完坐着大巴踏上甲子园赛场的那一刻,他忽然间变得慎重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了。

  不仅仅是甲子园决定结果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他和让作为队友站在赛场上并肩作战的最后一场比赛。

  越是这种时候,他便越能感受到搭档带给他的信心。

  即将失去的东西,此时变得愈加珍贵。

  成宫鸣深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来时,浓重的、似乎扭曲了空气的气势在他的周身萦绕了起来。

  不远处的让已经感受到了鸣学长的变化。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鸣学长,一种新鲜感涌上了心头,他的嘴角甚至已经微微勾勒出了一个弧度。

  此时让的心中并没有产生鸣的那种离别的思绪,他的脑中已经清掉了一切会干扰他判断的情绪,思维无比清晰,整座球场的模型已经完全展开。

  或许在这片球场上有无数的人都在期待着他用本垒打改变球场的气氛,但让却从来没有忘记他自身的定位。

  他是捕手,哪怕有着C位的输出,他依然是个辅助。

  今天,他依然会恪守这一点,带领队伍走向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