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的时候阿九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佐助挺直着背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他的衣着和头发都是最为深沉的黑，几乎和房间里的昏暗光线融为一体。
阿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见佐助掀起眼皮望向她，便道，“你怎么还没有睡？天都快要亮了，你赶紧睡一会。”
“我睡不着。”他的眼睛干涩地有些泛疼，脑袋也发沉，嗓音带了一点久未饮水的喑哑，“阿九，你已经见到长泽秋也了。那么，你判断出他的真实身份了么？”
阿九深深地看了一眼佐助，眼睛里清明一片，“抱歉，我没有办法给你百分之百的确切答案。我虽然可以算出一些东西，但是有些东西是会发生变化的，譬如四季，譬如星辰，譬如人的命运。佐助，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真实，你相信什么，什么就是真实。”
佐助听完她的话愣了很久，才恍然道，“你的意思是，我若是相信长泽秋也是鼬，那么他就是鼬。我若不相信，那么他便不是鼬。”
阿九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道，“佐助，你一夜未眠，肯定已经累了，快睡会吧。”
窗外月亮的影子越来越薄淡，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佐助起身从橱柜里搬出被褥铺在地上，阖上眼睛身体放松地躺在被子里。他说不清阿九的话究竟起了什么作用，但是心里的那些繁乱庞杂的思绪一时间少了不少，心绪一放松，竟真的很快睡了过去。
他难道地梦见了鼬。
梦里的他年纪尚幼，鼬一身暗部忍者的打扮，站在他身后看他兴高采烈地拿着手里剑比划。那地方是在南贺川旁边的森林里，鼬专门给佐助绑了好几个木桩，作供他练习手里剑准度之用的秘密基地。
森林里的树高而密集，林叶遮天蔽日，日光几乎照不进，也听不见鸟鸣，整个森林就像是用绿色林木编织而成的囚笼。佐助独自一人在这里练习的时候总会感到害怕，但是身后多了鼬，他就变得英勇无畏起来，就连手里剑的准度都提高了不少。他一练习完就横冲直撞地跳到鼬的怀里，鼬便笑着把他搂住，接着拿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帕纸给他擦汗，“累了吧，待会哥哥给你买番茄吃好不好？”
佐助乖乖地闭着眼睛任由鼬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薄汗，兴冲冲地问他，“哥哥，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
“啊，这个么......”
佐助一听他话带犹豫，顿时瞪大眼睛，脸也绷得紧紧的，“哥哥，我不好么？”
鼬听了立刻笑起来，“佐助，你很好，我刚才只是在逗你玩呢。”
“哥哥！”佐助闻言鼓起脸，伸出手按在鼬的嘴上，愤声道，“你不要笑！你再这样笑我就把你放在冰箱里的三色丸子都拿去给猫婆婆家的猫吃！”
“啊，抱歉。”鼬说这话的时候依旧笑着，眼睛里看不出丝毫被威胁了的三色丸子的担心，“佐助，是哥哥错了，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佐助当然不会说不好，他的嘴角都已经向上弯起了，但仍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道，“看在你给我买番茄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次吧。”
“那真是多谢你了佐助。”鼬说着将佐助从怀里放下来，伸手摸了一下他翘翘的头发，有些不确定道，“佐助，你是不重了？”
“才没有！”被怀疑体重上涨的佐助气得脸都红了，整个人像个红彤彤的小番茄。他气鼓鼓地冲鼬大声说道，“我才不胖！妈妈说了，我只是查克拉比较多！”
鼬闻言有些忍俊不禁，立刻称赞道，“佐助真厉害，想必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忍者。”
佐助这才高兴起来，虽然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但他也不会多想，当下张开手臂眼巴巴看向鼬道，“哥哥，我累了，抱我。”
鼬听到这话脸上向来天塌不惊的笑竟僵硬了片刻，随即他弯下腰，轻声同佐助商量道，“佐助，哥哥背你好不好？”
佐助闻言又生起气来，鼓着眼睛瞪他，“你是不是嫌我胖？”
“怎么可能！”鼬简直要对天发誓以表真心了，“你那么可爱！”
佐助听到鼬夸奖他可爱立刻就高兴起来，他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最终只是小声嘀咕了一句“不是最好”，接着就乖乖地趴到鼬的背上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森林里的树木高大苍郁，根深叶繁，黑褐色的枝干毫无章法地延展交织在一起。起风的时候枝叶便大面积地碰撞在一起，枝干几乎分毫不动，树叶哗哗作响。佐助安心地趴在鼬还称不上宽厚的脊背上，小声问他，“哥哥，我真的可以成为优秀的忍者么？”
“......佐助，你为什么想要成为优秀的忍者呢？”
佐助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后搂紧了鼬的脖子道，“我得成为能够配得上哥哥的弟弟啊。”
鼬听出他声音里潜藏着的忧郁无力，心下不由得生出些许酸涩，但他依旧步履稳健，嗓音也温和地同平常没什么分别，“佐助，你很好，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可爱的弟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你。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说起来，我倒是有些担心我能不能成为真正配得上你的哥哥。”
佐助闻言立刻在鼬耳边大声道，“哥哥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哥哥是完美的！”他说完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自顾自地掰着白白嫩嫩的手指头数道，“哥哥七岁的时候就以第一名的成绩从忍者学校毕业了，八岁就开了写轮眼，十一岁的时候就进入了暗部，爸爸他们都说哥哥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呢。我今年已经八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写轮眼，如果开了写轮眼，我就可以帮哥哥了。哥哥好忙，每天都回家好晚，根本没时间陪我。”
“......原谅我吧佐助。以后我会努力早些回家的。”鼬说完便沉默不语。偶然穿过树叶罅隙间的日光洒落下来，叶子尖尖圆圆的轮廓映着金色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他缓步往出口的方向走去，眼底生出一点微不可察的阴翳。
从森林处到家的距离不算远，若是缓步行走，只需要半个钟头左右的时间就可以抵达。鼬的步伐既稳又缓，佐助在他背上趴了一会就困意翻涌。睡意朦胧间他恍惚听到鼬低声说道，“你若是不开写轮眼就好了。佐助，我只愿你万事胜意，百岁无忧。你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就来找哥哥，一切有哥哥，哥哥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那声音非常温和低柔，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决绝之意。
睡意正浓的佐助只听清楚了那句‘哥哥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随即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些，那声音却很快被穿林而过的风携裹着不见了。
佐助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眼皮却怎么也掀不开，一个晃神又陷到下一个梦境里去了。那是鼬死时的场景，四周都被忍术毁了个七七八八，到处都是断壁残垣。鼬虚移着步伐走近他，像幼时那样伸出两指点在佐助的额头上，死到临头他竟还在微笑，“原谅我吧佐助，这是最后一次了。”
话音一落他眼里的光芒就渐渐黯淡下去，像是缓缓收拢的火焰。他手指上的血渍在佐助脸上留下殷红的血痕，像是最后的遗言。
他的尸体倒在脏污的地上，突如其来的雨又细又密，周围残余的黑色天照火焰还在不依不饶地燃烧着。佐助狼狈地淋着雨靠在墙上看鼬的尸体，他那身黑底红纹的晓袍不知道丢失到哪里去了，身上穿着的衣服同他以前在木叶做忍者时的着装很像。
他生如神子，死去的时候脸上却沾满了血污，面容枯败，了无生气。除此之外，他的身体也会归于尘土，为虫蚁所食，和普通人一般无二。
十六岁那年他几乎夜夜做梦梦见鼬唇角淌血笑着死去，时隔多年再次梦起，他却再也不会同当年一样想着杀光所有的木叶高层之后去死。团藏已经死去了，该了断的也算做了了断。鼬在死去的时候，就谱写好了他人生结局的最后一笔。他的命是鼬换的，他的生是鼬的死，鼬的死成全了他的生，既然他杀了他，就不能表现出哀伤欲绝，泣不成声。
佐助终于挣扎着醒了过来。窗外天光大好，他的眼睛黑沉一片，仿佛残留着未曾消退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