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原南央把他迎到自己的房间，转身带着打包的食物下楼，找前台借微波炉。易执也跟着一起去了。
两个人没说话，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间里。南央明显是刚洗完澡，穿着一身不怎么符合她气质的灰色条纹分体睡衣，齐肩的头发还带点湿意，似乎整个人都在蒸腾出芬芳的沐浴露香味。
她很少见地素面朝天，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眼睛很像她哥哥，但是睫毛却没那么浓亮，和她的发色一样带点棕，不多，反倒衬得眼神尤其纯净，像小孩子那样。
易执呼吸着似有似无的香气，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前台很好说话，热完饭，还主动提出他们可以在会客厅吃，这样就不必再跑上楼了。会客厅被半包围着，从前台走过去还要绕一下。易执自然表示哪里都可以，南央思考了一会，欣然答应。
“这是靳哥给你带回来的，他没等到你，就放到我这里来了。”一边说，一边打开餐盒。一份开洋蒲菜，挂着芡汁雪白晶亮的，上面撒点虾米，还有个盐水虾，一份白米饭。都是清淡的食物。
易执一看就笑了：“靳哥生怕我吃多了。”
南央也笑：“其实这些都很好吃，我觉得比北京的更合我的口味。”
又说：“靳诺君现在应该睡着了吧，否则也不会把东西放我这里。他好像很少熬夜。”
易执想到刚刚在走廊上看见的一幕，心知靳诺其实没睡。
“说起来，后天就要比赛了，小执有信心吗？”南央托腮，好奇地问。
易执夹菜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下，他咽掉嘴里的食物，说：“还好吧我觉得，国内赛嘛，好像没什么特别强力的竞争对手。”
“哎——”南央拉长声音，然后突然凑近，紧紧盯着易执，皱眉眯眼，“真的吗，可是我的直觉好像告诉我，小执有事情瞒着我。”
易执一慌，下意识想扭头，怕表现太心虚，又硬生生把脑袋扭回来，强逼着自己看回去，只是眼珠还左躲右闪：“没有啊你怎么会这么想。”
南央不说话，就那么一直盯着他，足足有十秒，才突然展颜一笑，“就是吓吓你，没有就好啦，后天我会去给小执加油的。”
她换到易执身边的位置，轻轻握住了他的左手。易执的手心冰凉潮湿，但她好像毫无感觉似的。
握了一会儿，温度终于回暖了。
桐原南央在北京没有怎么逛过，她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因此她只知道一家医院，就是靳诺急诊去的那家人民医院。
凑巧，易执也去过那家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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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对赛季的界定都不同，有人喜欢含混地按月计算，有人喜欢参照A级以上赛事的比赛时间，靳诺比较喜欢以参加的第一场比赛为起始点。
比如在他的概念里，冠军杯就是本赛季的开始。
小的时候他喜欢跑到各个冰场玩，可惜这次冠军杯的场地离家和俱乐部都远，他也就来过一两次。
一大早，靳诺和代泓予竟然是从各自房间出来的。昨晚易执辗转反侧到两三点才又睡下，睡得仍然不安稳，但竟然也没听见隔壁开关门的动静。
两位当事人浑然不觉昨晚被偷看了，仍然自若处之，不知道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清清白白。
易执心里打鼓，但也没不懂眼色凑上去问。
花协又闹乌龙，一行人临到楼下，北京那边才打电话来，说忘了包大巴，叫他们自己打车，等回去了再给报销。那群坐办公室的天天拿工资跟闹着玩似的，再这样下去，别哪天世锦赛的名都给忘了报。
没办法，原定大家都一起去看比赛，无奈改成只有今天有赛程的男单们去，分几辆车，挤挤凑凑赶紧往场馆跑。他们在楼下等那永远不会来的大巴，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了。
下了车，又匆匆拉着箱子，飞奔进更衣室，放装备换服装，由代泓予带着去检录，然后运动员们自行在陆上热身。
眼下能在这儿的都是圈内人，故此他们一路走来，吸引了很多目光。早先代泓予就说怕麻烦，今天不敢打扮，朴朴素素穿队服，脸上口罩鸭舌帽一个不落，遮得像恐怖分子。
可惜他失算了。身后两个学生，可是国内顶尖选手，小冰娃们个个都拿他们当目标，谁敢不认识？加之当初公布教练时那一阵哗然，人家不用猜都知道他是谁。只是身边跟着的那个漂亮高挑的女孩子眼生。
有人热切凑上来想要签名，代泓予面不改色心不跳，全装听不懂中文，只苦了靳诺和易执，一边往里挤一边还要赔笑拒绝。就连桐原南央也未能幸免，有人猜她是新归化来的女单，提前就想要签名买股。
自然一个也没给签。
有好事的，被拒了觉得掉面子，在背后小声说这又是个摆架子的花瓶，看她那么高，估计也是废物一个。这话听得桐原南央眉头一皱。
到内场就松快很多，里面大都是参加比赛的小选手和教练，一个胆子小，一个也见过世面，不会贸贸然上来打扰。
记者们长枪短炮已经拍了一轮，最新的图早就传到互联网上，手快的都搬到外网了。
中国花滑的水平本来就次，如果说全日全俄有时能达到世界顶尖水平，那冠军杯的水平大概和人家青年组相仿。也就今年体育总局实在看不过眼，点名要国家队里出两个来拉一拉水平，才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看头。
可他们忘了，上赛季末可是请了个新教练来。
代泓予自带人气，在花滑大国的热度远超国内，粉丝们本就对他的突然退役满怀遗憾，现在转教练，怎么可能不来看？讨厌他的人也想等着看他的笑话，一时间全世界的关注点都聚焦在这一场小小的国内赛上。
代泓予在边上严肃叮嘱，把他们平时训练时经常犯的问题又一个个点出来，两个人一边听一边记，脚下也没停，抓紧时间做热身动作。
效仿国际赛的出场方式，两人理所应当排在最后一组，因此时间倒不是很赶。
选手们平均年龄都不大，基本卡在成年边线上。对靳诺来说，他们是后备军，也算熟悉，因此一个一个给代泓予介绍，说不准下个赛季，或者下下个赛季，其中就会有人加入国家队，在代泓予手底下讨生活。
“那边那个矮胖教练是黑龙江省队的，面前两个小男单难度储备都还可以，蛮有希望的；左边皮肤黑一点，穿白色考斯滕的我记得好像是福建的，他们那边不太容易出成绩；离我们近一点的那一圈，基本都是江浙沪周边，资源有限，他们大都选择来上海学，也算东道主，他们的水平嘛比不上东北，但是其中有一个小孩，上海本地的，据说天分很好。”
靳诺抬手，努力从人群中指出那一个。那个小孩身材比例非常漂亮，黑色包鞋训练裤衬得腿尤其长，身上考斯滕也能看出是下大功夫定做的，立刻就与别人的区别开来了。
小孩看着脸很圆，估计顶天不过16，婴儿肥都没褪，却做出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表情，正听面前的带队教练说话。
上头不怎么重视梯队建设，比赛机会很少，因此一个国内赛他们都要倍加珍惜。
代泓予眼睛很毒，看了两秒，马上就对这孩子的发展潜力有了预估。先天条件确实很不错。
靳诺撞他一下，调笑道：“怎么样，看上没呀？看上了我帮你去俱乐部要人，在上海我还能说上话呢。”
代泓予偷偷从背后伸手，掐他的痒痒肉：“要什么人，你别给我丢脸就好了。”
两人嬉笑打闹，与周身严肃的环境格格不入，马上就吸引了一众目光。
那小孩儿终归还是小孩儿，听见有动静，不由自主也望过来。
他面前的教练清清嗓子：“嘉逸，看什么呢？”
郝嘉逸指指教练身后：“宋老师，那个是代泓予吗？”
宋教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去，突然愣住了。
郝嘉逸以为宋教练认识代泓予，赶紧拉拉他的衣服，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那个真的是代泓予对吧！宋老师你认识他吗，我们等会可以找他要签名吗，我想合照可以吗？”
靳诺也愣住了。
足足定格了五秒钟，他终于回神，松开揪着代泓予的手，面上全是惊喜之色，咚咚几步就跑到对面：“宋老师？！”
宋教练看着面前比他稍矮点的学生，激动得简直要落泪：“小诺，真是你呀，老师都不敢认了！最近好不好？”
靳诺紧紧拥住宋教练，说：“都好，对了，宋老师，你怎么在这里的？我都不知道！”上报的选手随行教练名单里应当没有才是。
“本来是不该我来的，但是郝嘉逸的带队教练临时有事，我替他一下。真是有缘分哦！”
“宋老师你现在还在世纪星吗？”
“在的在的，你有空也能来玩玩的呀。”
靳诺埋在熟悉的怀抱里，点点头：“嗯，等比完赛我就回去！”
他极少回上海，寥寥几次，也集中在刚升组的那段时间。他总觉得自己对不住宋教练的期望，不敢面对恩师。
“这个是郝嘉逸，嘉逸，叫师兄。”
郝嘉逸有点胆怯，牵着宋教练的衣角，礼貌地鞠躬叫了一声“师兄好”。
透过这个小孩，靳诺似乎能看见当年的自己，心里一时又酸又涩，喜欢得不得了，伸手揉揉郝嘉逸的脑袋，笑着回道：“你也好。”
郝嘉逸眼神更胆怯，嗫嚅几下，又叫了一声：“代……代老师好。”年纪小，终归缺少阅历，他心里囫囵了好久，才念出这个称呼。
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代泓予笑着向宋教练点头示意，才向小后辈打招呼，“你好。”
郝嘉逸又不敢说话了。
他们不像靳诺，同代泓予朝夕相处，偶像光环早散了个干净。面对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就连宋教练也恭谨起来。
“宋老师，你叫他小代吧。”靳诺主动说。
“这怎么可以，”宋教练觉得不妥，“没规矩，人家现在也是你的教练对伐？‘小代’哪里是你好乱叫的，没大没小！”
“没关系的，宋老师，在做教练这一行，您是前辈，就叫我小代就好了，我跟着小诺叫您老师。”
宋教练连连摇头摆手，代泓予却执意要如此。
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隐隐之间，他们已然成了会场的中心。
其实代泓予才是中心，自他出现在人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往这边瞟。没人不对蝉联奥运金却又突然退役的代泓予好奇，却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显得没见过世面似的。
他们都知道靳诺是上海世纪星出身，见他又带着代泓予同上海籍的小男单攀谈，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在提前物色。
说不嫉妒是假的，代泓予的指点，含金量比动辄几百上千一节的教练课高得多。但是花滑就是这样，师承派别清晰，除非他们也能有世界级选手引荐，或者本身就是天降紫微星。
上海出了个靳诺，未必不知郝嘉逸就是下一个靳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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