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的短节目靳诺表现得一般。
这套节目他已经用了两个赛季，跳跃配置也比较保守，按理说没什么问题的。但是跳3A*的时候轴心歪了，落冰不稳，GOE*势必要打折扣，这些欧美裁判们对中国选手又是一向不会手软。除此之外他倒也没有什么失误，只是中规中矩的一套节目，也并不会对总分有太大的助益。
陈达用力抱了一下靳诺，给他递上一条毛巾，等他穿好队服，两个人相携去K＆C*等分。
93.24，目前暂列第四，很平的分数。那个跳跃GOE-1，另外两个完成度倒是很不错。P分42.53，不太好看，至少不太配得上他的节目。
陈达又回身抱了一下靳诺，在他耳边小声说：“很不错，辛苦了。”
靳诺低头沉默了一下，随即抬眼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短节目出场顺序是按照世界积分排名倒序的，易执在靳诺后面一组，他刚好要准备去进行六练*，两个人恰巧碰上。
“靳哥，他们给你打的P分也太低了吧！凭什么啊，你的滑行和表演明明很好，裁判瞎了吧！”易执愤愤不平。
陈达脸色变得很难看，伸手就拍了他一巴掌：“说什么呢，你当在你老家啊，那么多长枪短炮对着，能不能学聪明点？”
靳诺仍然很冷静的样子，只是刚刚剧烈运动过，呼吸还没完全平复：“没事，很正常。你赶快去练习吧，我刚刚滑着觉得今天冰有点软。”
“好，靳哥，我去了。”
易执随着工作人员匆匆离开，陈达也得跟着，只将靳诺送到后台更衣室就离开了。临走前，他神情严肃：“易执说话不带脑子，你别真听进去了。等他滑完我再回来找你。”
“我知道的，陈教练，你别操心那么多了，赶快盯着小易去吧。”靳诺仍然微笑。
直到人都离开，靳诺才捏着矿泉水瓶，颓丧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骤然降了难度，本来是想冲着clean*去的，可惜还是没成。国内的冰迷估计又要就这个问题吵几句。这倒不是重点，既然上了这个配置，他心里也有些准备。
P分才是他始终跨不过去的那个坎。
能力不够是事实，没什么不能面对的，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有能力，却拿不到成绩所匹配的分数。国际裁判不承认有选手可以在平平无奇的T分*之上拥有一骑绝尘的P分。他们当然有自己的道理，没有高远的跳跃，节目的艺术性自然会略逊一筹。与其同情中段选手，不如给最后一组的顶尖选手们更高的成绩。
P分要熬，要看排名，要看国籍，要看裁判缘，只是有这么多影响因素，其本源的节目艺术性就要被挤占。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靳诺将毛巾甩在脸上，仰头抵着墙，静静地听外面的广播。毛巾上有股酸涩的味道，不太好闻，也许是因为刚才拿它擦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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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啦。”桐原南央在门口甩掉小皮鞋，今天事务所特别忙，本来说好的成员聚餐也取消了。
代泓予含着棒棒糖敷衍道：“啊，欢迎回家。”
“哎，哥哥没去体育馆吗，今天不是男单短节目？”
“没有，昨天我和他们的合照在ins上传疯了，我现在去就是自寻死路。”代泓予晃晃怀里的薯片袋子，里面剩的不多，他索性一股脑倒进嘴里，也不管自己刚吃了糖，甜咸混起来有多奇怪。
电视里正在播放CCTV直播的WTT男单短节目的直播，刚好是易执在等分的时候。
他拿了个很棒的分数，特别兴奋，大胆地抱住了他身旁那个平素不苟言笑的中年教练，还在脸上猛亲了几口，惹得摄像机纷纷对准他们，留下这值得庆贺的一幕。
易执当然值得庆贺，就连陈教练也一反常态没有阻止。在P分干旱的前提下，他靠T分硬生生将总分拉到了100+，这还只是一个上赛季刚升组的新人。恐怖的跳跃能力，恐怖的稳定性，正赛中表面clean的次数比别人多得多，假以时日，他或许能够望及代泓予的向背也未可知。
“这个小朋友分数很高哎，是中国的吗。”桐原南央好奇地看了两眼。
代泓予随意一瞟：“啊，对，他好像叫……易执，蛮有天分的孩子，很不错。只是艺术性差了点。”
桐原南央掏出手机，查了查小分，“啊哦，你心心念念的靳诺君，好像这次分数也不太高呢。”
“没办法的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跟着妈妈入中国籍*？”
“好吧，那祝他好运。”她笑了下，“希望他不要偷偷躲在更衣室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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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来往往的公用更衣室哭鼻子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甚至你只是显露出一副颓废的样子，都会有人上前来“嘘寒问暖”。
“Hi，Mr.Jin，怎么在更衣室里，不去观众席亲眼见证Yi的战果吗，我以为你们是很好的兄弟。”
靳诺一把拽下覆在脸上的毛巾，冷冷地望向面前这个金发碧眼的欧美男人。
在他特别烦躁的时候，总会抑制不住地诞生一些恶毒的想法，比如觉得他的绿色眼睛像绿头苍蝇。
现在靳诺就很烦躁。
他少有地在外人面前卸下温和的表象，嘴角抿成冷硬的直线，铁青着脸回答：“谢谢关心，尤金。更衣室里也有直播屏幕。”
“NoNoNo，”尤金·福克斯夸张地晃了晃指头，“Mr.Yi真是绝妙的花滑天才，你必须亲眼所见，才能感受到他的跳跃给我们带来的震撼。”
靳诺站起来，冷笑一声，“不劳费心，我与他一起训练，见的比你多多了。”
说罢，他转身，极度嫌弃一般地侧过身从尤金身边挤出去。尤金仍保持那一副极具美国人特色的夸张表情，直到目送靳诺离开，才耸耸脖子，露出一个嗤笑。
今天下午的比赛，中国队一共才出两个选手，现在已经比完了。易执拿着漂亮的成绩，一见面就飞扑挂在靳诺的脖子上。
“靳哥，我棒不棒！”
看到易执，靳诺的心情也好了很多，久违地露出一个笑容，“嗯，你特别棒。”
“Congratulations！”尤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张开双臂就想给易执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易执瞬间挂了脸，冷冷地扫他几眼，只说：“谢谢。”
靳诺在底下捏了捏易执的手，易执立刻用力回握，好像生怕靳诺跑了似的。
尤金毫不在意，脸上仍然洋溢着热情的笑容，“Yi，我真的非常欣赏你的节目，你是毫无疑问的跳跃天才。希望未来能与你再切磋。”
“谢谢，会有机会的。”
直到目送他离开，易执才满脸不忿，靠着靳诺委屈地说：“尤金真烦，真会恶心人。以为别人听不懂吗，不就是说我刚升组，不配站在最后一组和他比！他拿了几个牌子了不起吗，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碾压他！”
“别理他，”靳诺说，“当然你肯定有这个水平，多磨一磨滑行，再熬几个赛季，绝对可以与他一较高下。”
他其实不觉得尤金有那样的意思。尤金不怎么拐弯抹角，他最会恶心人的是区别对待，对靳诺的轻蔑是真的，对易执的欣赏也是真的。
代泓予退役之后，他也算熬出头了，他有这样的资本。
易执撒娇一样晃了晃靳诺的手，说：“靳哥，你讨厌他吗，我特别讨厌他！天天拿乔压人，一个美国佬，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日韩坏习气！”
靳诺觉得易执实在是太可爱了：“我也讨厌他，本来咱们和美国队也不熟。”
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他俩耳边霍然炸起一声雷：“你们俩絮絮叨叨说什么呢，易执，还不进去把衣服换了，一身臭汗。”
陈达也和尤金学，神出鬼没地站在背后吓人。
易执吓了一跳，吐吐舌头，赶紧钻进更衣室，只留靳诺和陈达两个人在外面。
靳诺一看就知道陈达烟瘾犯了。他犯烟瘾的时候，脾气会变得特别暴，但他也有原则，绝对不把那玩意带进场馆，现在没东西解瘾，只能烦着。
“靳诺，你来。”陈达皱着眉招了招手，带着大徒弟走到一个角落，小声说：“我之前跟你提过国家队要来新教练吧，休赛季你跟他好好练跳跃，下个赛季把T分提一提，知道吗？跳跃好了，P分也会高的。”
“陈教练，我22了。”靳诺苦笑一下。
对于花样滑冰这个吃青春饭的项目来说，22已经是老将了。这甚至是可个以考虑退役的年龄。即使他死撑着滑下去，技术也只会一步一步倒退，走向无可挽回的末路。
“22怎么了？你又不是走到顶了，不试试怎么知道未来怎么样。这次滑协下血本请了教练，主要就是带你和易执，你一定要抓住机会，知道吗？”
靳诺沉默。陈达这话就是哄小孩子的。全世界最顶尖的教练都有自己的俱乐部，花协怎么可能请得动他们？要不是花协执意要打造“本土”运动员，卡着不让他们外训，早几年他或许还有机会翻盘。现在他年龄又大了，即使添了个新教练，估计也是个默默无闻的，又怎么能指望得上。
“你别想那么多，好好练就行了。只要你还站在这片冰面上，就必须给我滑下去。”陈达罕见地对这个徒弟正言厉色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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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几日的比赛并没有什么亮点，很多国家都是放了后辈们出来历练的，节目乏善可陈。团体前三是美、日、中，韩国排了第四。
临走前，陈达大发慈悲，挥手批了集体活动，代泓予心血来潮跑来做了导游。他像个花孔雀一样，全身武装到脚趾，力求每一寸都完美，看起来十分、特别、非常用力过度。
“啊，有吗？”代泓予本人得到这个评价却显得有点茫然，“保持自身形象的良好难道不是基本礼仪吗，我是这么觉得的。”
一行人逛了几个神社，许些“下赛季大放异彩”的愿望，再吃些淡出鸟味的和食。易执和几个小丫头起哄要穿和服，他们半推半就也一起去了，拍了好些漂亮的照片，只是碍于身份，不敢往国内的社交网站上放。
就这么短短两天的行程，代泓予都非要骚扰几下靳诺。一会骗他吃会喷抹茶粉的冰淇淋，一会打着整理衣服的旗号偷偷掐他痒痒肉。
“你再这样我告诉他们你穿女装了。”靳诺躲在更衣间咬牙切齿。
“你说吧，我不在乎，好看就可以了。”代泓予笑眯眯，硬要帮他穿浴衣。
靳诺被这不要脸的一噎，张嘴半天都没吐出一个音节。
“靳诺君的牙齿真可爱。”代泓予突然说。
靳诺被吓得落荒而逃。
幸好就这两天，两天后坐上回国的班机，就再也不用见到这个神经病了。
靳诺自己都没想到，短短一场WTT，他对偶像的评价就能从“神”变成“神经病”，这何尝不是一种世事无常。
代泓予起了个大早只为给他们送机，在机场挨个与队员们拥抱，弄得他们全都眼泪汪汪，好像生离死别一般。
靳诺和教练组一起看着所有人的行李，并没有和代泓予拥抱的意思。代泓予也不强求，只笑着说：“期待下次和你见面，靳诺君。”
靳诺扬起假笑：“嗯嗯，下次再见。”
意思是希望再也别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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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Axel阿克塞尔跳
*GOE：Grade Of Execution执行等级，就是在完成动作，取得一个动作基础分（Base Value）之后，再根据每个动作的完成情况进行附加加减分。分为-5到5十一个档，每档为动作基础分值的10%。
T分：Total Element Score技术得分，对选手的规定动作完成度和难度进行评分。T分和P分加起来即为总分。
*K＆C（Kiss and Cry）等分区，这里有座位、显示屏、摄像机，一般是选手和教练一起等，实时直播。因为等分时情绪波动比较大，所以叫“亲吻与哭泣”。
*六练：每一组选手在上场前都有6分钟的公开集体练习时间，简称为“六练”。
*clean：简单理解就是整套节目没有任何瑕疵。表面clean就是肉眼看没有问题，还要经过裁判复审，可能会有一些肉眼无法分辨的错刃、存周之类的小问题，当然也可能没有。
*“为什么不跟着妈妈入中国籍”：花滑饱受诟病的一点是它存在“高贵国籍”，比如美加俄选手P分普遍高，而中国因为在ISU没有话语权，中国籍选手P分会被压得很明显。虽然存在不公，可惜没人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