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过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苏长翎回家的时间早了很多,还经常带书回来拉着黎芙一起看。

  睡前多了晚安吻,早上还有早安吻,可怕的是黎芙一面告诫自己不能越陷越深,一面却又默许了苏长翎超过朋友界限的举动。

  很多时候黎芙都想干脆在一起得了,可话到嘴边她又会担忧。

  在欢乐场混迹了几年,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喜欢是一时,不喜欢了才是常态。

  她见过太多因为感情踏入深渊从此一蹶不振的人,黎芙曾发誓绝对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有时候她又感觉苏长翎其实知道她的顾虑所在,只是一直在等自己想通。

  伸出的手不小心碰到苏长翎微凉的指尖,黎芙如受惊的小动物猛得缩回自己的保护壳。

  苏长翎愣了下,拿起一片面包裹上草莓酱:“给你。”

  黎芙这才如梦初醒,接过面包也没有吃,不知在想什么。

  苏长翎叹了口气,吃过早餐临出门时,特意把黎芙拉到身边:“阿芙,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黎芙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苏长翎和她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她根根分明浓密卷翘的睫毛。

  “今天就是货到港的日子,如果我能平安回来,我们就在一起吧。如果不能,我在神州银行存了一笔钱,你……”

  黎芙猛得抬头,苏长翎这番话太有交代后事的感觉:“你一定能平安回来。”

  “所以你是答应跟我在一起?”

  黎芙抿唇:“你能回来再说。”

  苏长翎苦笑:“阿芙,不要怕,不管你有什么顾虑,我都会陪你。今天过后,一切都会有结果。”

  天空阴沉了几分,预示着一场雨即将来临。

  黎芙站在屋檐下,目送苏长翎的车向远处驶去。

  很快绵密的小雨淅淅沥沥落下,她撑开一把黑色的伞走入雨中。

  苏长翎到码头的时候,工人们已经训练有素的开始搬运货物。

  一辆黑色轿车低调的停在仓库旁,轿车四个角都站了人。

  苏长翎往轿车走,车前的两人自是认得她,没有多做阻拦。

  苏长翎轻敲了敲窗户,副驾驶车门打开,苏长翎顺势钻进车里:“曹会长,哈瑞公使。”

  曹震江和哈瑞坐在后座,哈瑞看到苏长翎率先开口:“苏,你来的正好。半个小时候,你可以和我们一起验货。”

  苏长翎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查探到货物下落,没想到哈瑞直接发出了邀请。

  曹震江听不懂两人用英文在交谈什么,轻咳了声。

  苏长翎解释道:“哈瑞公使邀请我一起验货。”

  曹震江好似立刻领悟了哈瑞的意思,眯着眼笑了笑:“那便一起去。”

  用鸦片控制一个人,难道不比监视、威慑、恐吓还有用?

  没等多久车子发动,朝仓库里驶去,苏长翎凝眉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当仓库地面缓缓打开一道铁门,出现一条深不见底的斜坡后,苏长翎发觉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仓库底不是苏长翎想象的挖出的另一个空间,而是一条蜿蜒的隧道。

  苏长翎用余光看见曹震江和哈瑞,见两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知他俩应该来过很多次。

  时间过了近一个钟头,黑暗的隧道才迎来光明。

  隧道的尽头竟然是大不列颠国大使馆!

  大不列颠人竟然在上海滩地底下挖出了这么一条隧道,还没有惊动任何人。

  没想到大不列颠人的手,已经伸到如此深的地步。

  苏长翎跟在曹震江身后,默默充当秘书和翻译的工作。

  一天下来,苏长翎都没见着鸦片的身影,但她耐心十足。今天她算是彻底被纳入了曹震江的计划里,他们不会这么简单放她离开。

  如苏长翎所料,晚餐时刻,苏长翎被特地邀请留下。

  然而摆到她面前的,不是美酒佳肴,而是一个精致的银杯。杯子里盛着白色粉末,如细密的雪花堆积而成的小山丘。

  哈瑞屏退了佣人,偌大的餐厅里只剩他们三人。

  “亲爱的苏,为了感谢你为我同曹会长的合作做出的努力,”哈瑞那张阴险刻薄的脸在灯光下跟披着不合适的人皮的骷髅头般诡异:“这批货第一个交给你来验,试试吧,你会看见天堂的所在。”

  曹震江抽着雪茄,眯着眼看苏长翎,等待她的选择。

  其实今天等待苏长翎的没有第二个选择,要么加入,要么死。

  两人见苏长翎迟迟没有动作,也不心急,晃动着手中的红酒,默默等待苏长翎将这白色的粉末吸入鼻腔。

  苏长翎明知故问道:“这是鸦片?”

  曹震江吐出一个烟圈:“这可是好东西。”

  哈瑞拍了拍手:“嘿,我的朋友们,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苏,你可以开始了。”

  哈瑞的态度逐渐强势了起来,他目光擒住苏长翎,催促她赶紧开始。

  就在此时,有人敲响餐厅门。

  哈瑞不耐烦地应了声,佣人快步进来弯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他脸色变幻莫测,末了,才道:“苏,麻烦你替我翻译下。曹会长的一双儿女,在百乐门开枪互相射击。不幸许会长在场被误伤,还有好几名无辜的客人中枪身亡。”

  苏长翎立刻凝重起来,一字不漏的翻译给曹震江。

  曹震江夹着雪茄的手指微颤,整个人凝固了片刻后起身对哈瑞告辞。

  哈瑞表示理解,让曹震江去处理他一对儿女的事,却不愿放苏长翎离开。

  “苏,我们继续。”

  苏长翎眼神暗了几分:“那便听公使您的。”

  随着餐厅门重新被关上,外间的佣人再没听到里面传出一点声音。餐厅有两道门,一道是佣人走的,一道是公使专用。

  如果没有要紧事,或者公使不主动叫人,佣人们一般不会在公使用餐时进出。

  所以直到苏长翎离开,他们都没发现任何不对劲。

  百乐门这晚前半夜有多热闹,后半夜就有多惨淡。

  曹一梦和曹鸣枭怒视彼此,被警察分隔开。许万钧捂着被包扎好的手臂坐在一边,贺擎陪同他向警察解释发生的一切。

  曹震江没有亲自来,而是派了他的贴身助手陈辉来处理。

  曹一梦叼着卷烟,目光不屑地瞧着问她话的小警察,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陈辉很是头疼,这对活祖宗,又闹出了人命。

  这并非曹一梦和曹鸣枭第一次杀人,这两姐弟一旦对上,遭殃的总是无辜路人。

  黎芙面色略苍白,她没想到曹一梦竟会当着这么多人就拔枪杀人,她感到无比愧疚,那几名无辜客人是被她间接害死的。

  苏长翎赶到百乐门时,黎芙目光涣散,受了不小刺激。

  “阿芙!”

  黎芙眼神都还未聚焦,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动作有些急切,她被撞得有些疼。

  苏长翎紧紧抱着她:“你没事吧?”

  黎芙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还有耳畔让她心安的呼吸声,冷静的面具顿时土崩瓦解,抖着声音:“我……我杀人了。”

  了解完来龙去脉后,苏长翎拍着她的肩安抚:“这不是你的错。”

  黎芙见苏长翎一直没有回来,坐立难安,而曹一梦又找上门来。她本是不想去,谁知曹一梦拿苏长翎作饵,黎芙便跟她出了门。

  曹一梦带她来了百乐门,美名其曰回忆她们第一次见面。结果在这里撞上曹鸣枭,两人没说几句便吵了起来。

  黎芙趁机挑拨了几句,哪知两人竟当场拔枪互射,不仅伤了许万钧还害了无辜客人性命。

  曹一梦目光淬了毒,紧盯着苏长翎,手摸到枪把蠢蠢欲动。

  曹鸣枭讽刺地冷笑两声,看着曹一梦的眼神满是轻蔑:“你看看你这样,女生男相,不男不女,谁会喜欢你呀。”

  曹一梦抓起面前的玻璃酒瓶就朝曹鸣枭扔去,“砰”一声曹鸣枭被砸得满头都是血。

  陈辉大惊失色:“大小姐!快住手!”

  曹鸣枭捂着头,鲜血染红了他的眼,仇视着他这一母同胞的姐姐。

  许万钧倒是乐得见这对姐弟决裂的场面,今晚这伤,值!

  苏长翎对陈辉说:“辉哥,这边没什么事了吧?我们先走了。”

  曹一梦厉声喝止:“不准走!”

  陈辉扶额:“大小姐,您就消停会儿吧。曹会长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忙,您……哎!”

  陈辉说到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曹一梦根本听不进去。

  苏长翎根本不怕曹一梦,冷眼以对:“大小姐以为还拦得住我?”

  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苏长翎不想再同这些人虚与委蛇下去。

  陈辉怕曹一梦闹出更大的事来,让苏长翎和黎芙赶紧走。

  曹一梦气头上还是保留了些理智,今晚她确实冲动了,她要想个理由去和自家老头解释。

  两人离开百乐门没有回小洋房,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苏长翎早就以苏映鹤的名义在郊外购置了一套房产,小四合院,位置偏僻面积不大,但也够用。

  穿过一片黑暗的树林,两人谁也没说话。

  车灯打在林间,晃出一束不长不短的暖色灯光。

  这天经历了太多,苏长翎却不觉疲惫,她把微型相机和录音器拿出来:“东西到手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百乐门的事,苏长翎呼吸有些急:“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黎芙倾身环住苏长翎的腰,将下巴搁放在她的颈窝。

  半晌,一个轻轻的吻落在苏长翎脖颈间。

  苏长翎心脏猛得收紧,情绪大起大落,她抱住黎芙的手都在颤抖,生怕一激动勒疼了怀中的人。

  苏长翎空出一只手关掉车灯,两人在黑暗里静静拥抱。

  回到家,苏长翎亦步亦趋地跟在黎芙身后,片刻都不想离开。

  明明两人今早才分别,到了夜晚,竟有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黎芙回头,就看到苏长翎对着她傻笑,她转过头,唇角微翘。

  这一天的等待让黎芙看明白了很多事,她无法想象若是苏长翎没有回来怎么办?

  要是苏长翎从此消失,她会怎么样?

  这时黎芙才惊觉,她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冷硬,她承认苏长翎已经成为了她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她还想到自己父母,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这会是她一生最大的遗憾。

  若是苏长翎也这么去了,那么早上那番话就两人最后的对话,无论是对谁都是天大的遗憾。

  一想到这里,黎芙心脏就阵阵抽搐,如同被针扎一样难受。

  她甚至向上天祈祷,如果苏长翎能平安回来,她也就不管不顾了,就在一起吧。

  世界上再没人像苏长翎那般对她好了,这一次她只想遵从本心不留遗憾。

  好在上天听见了她的祈祷,苏长翎平安回来了。

  看着紧紧黏着自己的人,黎芙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