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云看着易瑾白心疼又愤愤不平还有愧疚的样子,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易瑾白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江水云解开安全带,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 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倒是比我还生气。”

  “我……”易瑾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是没资格生气的, 她是既得利益者, 岁聿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为了自己,可是她有没有办法不生气, 哪怕那人是她血缘上的母亲。

  江水云抬手揉了揉易瑾白的发顶,“别生气了, 其实我心里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原来如此,有点惊讶,这确实有点不可思议。”

  “怎么会没有什么感觉呢?”

  易瑾白心疼地看着江水云的眼睛,她觉得江水云说这句话只是为了安抚自己, 江水云生命中百分之九十的苦难都来自于岁聿,和父母的分离,本来无忧富贵的同年变成无止境的学习和训练, 十几岁上战场,留下一身伤病, 终于功成名就, 又被岁聿换了一个人生, 从头开始, 一无所有, 臭名昭著, 但凡换一个人, 未必能活到现在。

  江水云敛下眉眼,她没有说谎,确实没有什么感觉,有些苦难经历过之后,回头再去看,就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更何况命运直到今天,还并没有让她觉得痛不欲生,或者恨之入骨的事情,准确来说她并没有什么怨念,只要她想要的,她也都得到了,剩下没得到的,要不要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更何况,现在的生活对于江水云来说已经是最想要的,她不希望在有任何事情来打破这样的平静,以前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那就让它永远地过去吧,以后才是最重要的。

  “瑾白,其实我们没有办法去判断老师做的是错还是对,或许在我们的眼中,她做的事情改变了我们的一生,不值得原谅,可是如果不是这样,那蓝星的亿万百姓又该怎么办?她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而是为了蓝星的亿万百姓,她是唯一的救世主,她没有别的选择,就这样吧,这件事就过去了,我们以后都别再提了,好吗?”

  江水云解开易瑾白的安全带,将人抱进怀里,从前种种都已经过去,无论艰难还是荣耀,都当是命运的安排,把握当下才是她们现在应该做的,“等会我派人去照顾老师,老师的身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得小心点,不如先让老师住在那个小木屋里吧?那里还偏僻一点,离我们也近,方便照顾。”

  易瑾白心里五味杂陈,紧紧抱住了江水云,一时说不出话来。

  江水云和易瑾白回了家,安排好一切,依旧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准备婚礼,提前还去拍了婚纱照。

  只是偶先闲下来,江水云会去看看岁聿,按照正常的年龄,她应该是和江父江母差不多的年纪,两个世界虽然时间流苏不同,但是也没差多少,就是几岁的差别而已,可是看上去,却像是差了两辈人一样。

  提着水果,江水云又去看了岁聿,顺带将拍好的婚纱照拿过去给她看看。

  这位一生叱咤风云的老人伸手一点点抚摸着相框里的两人,眼眶微微湿润,似笑又像是在哭,像是在看江水云和易瑾白,又像是在透过她们看向更遥远的故人。

  良久,岁聿才收回手,闭上眼睛,“水云,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除了云暮,就是你和瑾白。”

  “老师,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江水云知道这种安慰很苍白,但是她也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过去了,”岁聿重复了一边遍江水云的话,抬手遮了一下眼睛,“过去了并不代表不存在,水云,你能让瑾白来见见我吗?”

  “我……回去问问瑾白。”江水云并不能替易瑾白做决定,但可以帮忙捎句话。

  岁聿颔首,“好孩子,水云,我时日不多了,另一个世界的事情我都已经处理好了,只有我自己的后事,我想跟你交代一下,把我和云暮葬在一起,生前我对不起她,黄泉路上又让她等了这么久,我得去给她道歉,另外……”

  岁聿的情况她自己和江水云都是心知肚明的,说起这些来也并不避讳,人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

  江水云静静地听着,看着岁聿从口袋中拿出一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手里,“我想不出你还有什么缺少的,我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你的了,能教给你的我也都教完了,唯一没有教你的就是时空穿梭和人体基因相关的,在战胜外星军团后,我重新给这两个领域下了禁令,我不知道这个禁令会不会还有废除重启的一天,但我希望那天永远不会到来。这把钥匙里储存的是我这一生所有的研究,包括这两项,我就都给你了。”

  “老师,”江水云拿着钥匙,只感觉有千斤重,岁聿一生所有的研究成果,全星际无数人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机密,科技的最巅峰成果,现在就在自己的手中,“我不能要。”

  江水云想把钥匙还回去,“老师,我知道这有多么宝贵,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我不能要,在这个世界,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剩下的我不希望拔苗助长,这个星球应该遵循他们自己的规律发展,更何况,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在结婚之后,只想和瑾白一起过现在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不会再过多插手干预。”

  “急流勇退,挺好的,”岁聿没有收回钥匙,看向江水云的眼神里除了欣慰还有一丝惆怅,当年她如果有选择,她会像江水云这样吗?可惜,没有如果,“水云,记住我告诉你的话……”

  “永远制于人,不要受制于人。”

  “永远制于人,不要受制于人,”江水云和岁聿异口同声,“老师,我一直都记得,您放心。”

  “好,”岁聿笑着点点头,“你是我这一生最优秀,最骄傲的学生。”

  从岁聿那里回来,江水云的心彻底平静下来,刚进门就遇上了同样刚回来的易瑾白,婚礼的大部分都是易瑾白一手操办的,所以最近她要比江水云忙得多。

  “我刚从叔叔阿姨那里回来,我们商量了一下……”易瑾白看见江水云进门,赶紧迎上她,跟她商量婚礼的细节。

  江水云静静听着,这是件挺琐碎又累人的工作,好在有傅显,沈云逸和徐绪在旁边协助,易瑾白也轻松不少。

  该点头点头,偶尔给出一两句的意见,江水云第一次发现,易瑾白原来忙起来竟然还有点干练的样子,整个人更加鲜活明亮起来,精神气十足。

  “好,那就这样了,”确定了以后,易瑾白合上了本子,“对了,你刚才去哪了?怎么没带上雷雨他们?”

  “我去见老师了,瑾白,”江水云看着易瑾白有些僵硬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还是对之前的那些事情心存芥蒂,抬手将人揽进怀中,“都过去了,老师现在时间也不多了,很想见见你,你去看看她吧,我不想你以后会有遗憾。”

  这几天虽然表面上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但是到底也不是说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能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易瑾白总是无意识的走神和越来越让她自己忙碌起来的样子江水云都看在眼里,她不希望这件事成为易瑾白以后的遗憾。

  易瑾白靠在将随云怀里,沉默良久,“她不是院长。”

  江水云明白易瑾白的意思,就像是自己的克隆体和自己一样,虽然长得有一样,拥有一样的基因,但是终归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是完全不同的存在,老院长和岁聿也是一样,照顾易瑾白十八年的是老院长,而岁聿于她而言,是一个用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但她是你母亲。”

  江水云没让易瑾白把岁聿当老院长,就像她和江父江母,多年不相识,到底还是血缘上的亲人。

  易瑾白这才点点头,“我明天过去。”

  “我陪你一起。”

  江水云点头。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易瑾白摇头拒绝了,江水云说得没错,她和岁聿是母女关系,要是还要江水云陪着才能见,算是什么事?

  江水云明白易瑾白的意思,点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易瑾白吃过早饭,自己一个人去了岁聿那里,怀里抱着的是老院长留下的遗物,那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着所有关于老院长的东西。

  岁聿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里面的陈设基本都没动过,每天也定时会有人送来食材或者做好的饭菜,这些江水云都已经给安排好了,处处妥帖。

  易瑾白去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在院子里拄着手杖浇花的岁聿,她不像是第一次见的时候,那样脊背挺直,精神矍铄,这样放松下来,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易瑾白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岁聿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站直身体,又恢复了威严十足的样子,转过身来,看见是易瑾白多少有些意外。

  “瑾白,你来了?”看是易瑾白一个人过来,岁聿有些手足无措,“水云没和你一起吗?”

  “她没来,我来看看你。”

  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难受,易瑾白走进院子里,“这两天天气有些冷了,要下雨,你注意保暖。”

  “水云都安排好了,进去坐吧。”

  无措只是一瞬,岁聿很快恢复,和易瑾白一起回了房子里。

  倒上热茶,易瑾白把手中的盒子先放在旁边,这引起了岁聿的注意,“这盒子里是?”

  “是院长的遗物,”易瑾白打开了盒子,里面就那么一点东西。

  岁聿有些动容,从盒子里拿出了那枚简单的戒指,易瑾白这才注意到,岁聿的手上有一枚一模一样的。

  “这是云暮的戒指。”

  岁聿摘下自己手上的戒指,那双养尊处优,享受最顶级保养的手也难免关节硬化,年轻时带的戒指也有些紧了。

  一对戒指放在一起,上面是岁月的痕迹,“我年轻时总喜欢奢华张扬的东西,设计的婚戒也是花枝招展,结婚那天戴了一天,之后就被云暮雪藏了,云暮怀了你以后,我们来到这个世界,这对黄金戒指是我们两个自己做的,拿着小锤敲敲打打,这回我倒是没那个手艺做不出什么花样来了,遂了云暮的心意,做了这对素圈,我还在里面刻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

  易瑾白听着,看向戒指的内圈,多少有些汗颜,她还以为那一堆线条是什么特殊的符号,歪歪扭扭,还刻成了一堆。

  分别已有二三十年,现在这对戒指重逢,只是物是人非。

  易瑾白欲言又止,她喊不出来那个称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岁聿注意到了易瑾白的犹豫,“没关系,你和水云一样,就叫我老师吧。”

  “老师,水云已经劝过我了,我也知道,你是有你的苦衷,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当年你没有办法回来,为什么不把……妈妈接回去?”

  面对岁聿,易瑾白确实喊不出母亲,但是对于素未谋面,舍命生下她的易云暮,她只是顿了一下。

  岁聿怔愣了一下,回忆起几十年前的时候,“不是我不想,当时的局势太不稳定,我每天都要面对无数的算计和谋杀,最多的时候三天内处理了五百多次对我的袭击,人心动荡,内外交困,我不敢冒那个险,我本来想解决完一切再来带回你们母女俩,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送回克隆体之后,我的实验室遭到了毁灭性的袭击,时空穿梭的所有设备及特殊燃料全部被毁,设备重建不算难,可是那种燃料太难找了,这一个耽搁,就什么都晚了。”

  易瑾白看着岁聿,“造化弄人。”

  岁聿掩下眼中的痛苦,“说来说去,还是怪我,如果不是我的自作聪明,不是我的托大自傲,云暮不会有事,如果不是我的懦弱逃避,你也不会在我身边离开这么多年,我曾想过把你接回我身边,可是对不起。”

  岁聿能面对无数的外星军团,能面对阴险诡谲的敌人,但是她不敢面对这个爱人舍命生下来的孩子,她只敢远远地看着。

  只要看着这个孩子,易云暮临死之前的那双眼睛就出现在岁聿的面前,无尽的愧疚和后悔将她整个人牢牢束缚,连想要挣脱的念头都被吞噬,她对不起她们母女俩,她可耻地逃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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