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芸怔怔地立在钢琴旁。

  不同于初见时,这回阮语完完整整弹奏了《致爱丽丝》,曲中情绪高昂、欢快喜悦的那一段也被她呈现。

  少女的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仿佛她们正于琴键上继续刚才的舞蹈,但周围却静寂无人。

  世界被隔绝在外,她们静静地一起共同进退、旋转,眼中只剩下彼此。

  尽管阮语弹奏的并不只有《致爱丽丝》这首曲子,然而温芸联想她刚才询问自己的那个突兀问题。再加上共感时觉察到的剧烈心跳,要说她不明白对方流露出的心思,已然是不可能了。

  少女的心绪分明如同浪潮,汹涌而热烈,可她偏偏直到现在才有所感知,并且还差点会错意。

  此时此刻,她既诧异又惊恐,试图去努力回想,这样的情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根发芽的,又是为什么会由亲情或友情变味,进展到现在的程度。

  耳畔的琴声几番变化,从《致爱丽丝》变为《水边的阿狄丽娜》,再变为《秋日私语》,最后以一首《梦中的婚礼》结束,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的弹奏,更令温芸感觉到,自己发现的那一丝苗头,似乎只是庞大冰山露出海平面的一角。

  她如同被浪潮卷入海中的扁舟,心潮随着曲中流露的情绪,不断起伏。

  少女含蓄、内向,这些曲子都是她的心声,是她非常非常想,又不敢向心上人说出口的话。

  当阮语起身牵住她的手时,温芸不争气地偏开了目光,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她只有过暗恋别人的经历,却从没和任何人恋爱过,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来自同性的告白。

  更何况,她是个携带了不明确任务的外来者,和这个书中世界可以说是毫无羁绊的。这就导致她感觉现在的情况像是养成某个纸片人之后,忽然发现对方对自己产生了感情一样。

  除此之外,更大的问题恐怕是她对阮语是否也抱有同样的情感。

  如今在她眼里心中,阮语虽然不再是作者一笔笔描绘出来的角色,她也在朝夕相处中,相当喜欢和阮语待在一起,但这种“喜欢”,真是阮语对她的那种喜欢吗?

  “……你弹得很好听。”觉察到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芸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说,“我能听出你融入曲中的那些……情愫。”

  她特意没有用“情感”这个词,也相信足够敏锐的主角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话音刚落,她感到少女的手微微握紧。

  “真的可以明白吗?”阮语凑到她耳边,轻声问。

  “勉强可以明白一部分吧。”温芸如实说,“但现在还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们还要面临高考,还没离开温家,外界与精神上的枷锁全部破碎之前,情爱既是支柱,也是新的牢笼。

  “我知道。”阮语却说,“所以我一直在忍耐和等待。”

  可她今天听到沈二公子对心上人的邀请时,却怎么也忍耐不住了。

  危机感在心中漫开,一遍又一遍告诉她,如果她继续这样忍耐下去,没有将心思告诉那人,只会眼睁睁看着那人离自己远去。

  她明白这显然是非常极端的结果,哪怕真会发生,概率也非常低。

  可谁让她在意呢?

  她在意那人总是觉察不到自己的情感,更在意那人是不是做完任务就会离开。

  即便直到现在,她连那人的真正名姓也不曾知晓。

  温芸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见身边有人在看她们,忙拉着阮语走向原来的位置。

  温家二老仍然没有回来,倒是温律正在优雅地切着刚端上来的烤牛排。

  一见她们回来,男人顺手拨动餐桌转盘,将烤牛排转到她们面前。

  “你们也真够大胆的。”温律推了推眼镜,回想起刚才在舞厅看到的双人舞,按捺住又想为她们鼓掌的冲动,小声抱怨,“特别是韵韵,你跟我保证的‘埋头干饭’呢?是吃饭不香吗,怎么就突然跑去跳舞了?”

  他想鼓掌是一码事,追究闯祸妹妹们的责任又是另一码事。

  “饭确实认真干完了。”温芸尴尬地说,“只不过遇到了一点小意外……”

  说完,她看向阮语,正纠结要怎么跟哥哥解释“小意外”,却听阮语一五一十道出实情,整个过程中相当沉着冷静。

  “……我只能说,你们刚才的行为,相当于把那个不实的小道传闻给坐实了!”温律听完直皱眉,只觉盘里的烤牛排都不香了,“而且还是当众出柜,啧啧,爸妈今晚恐怕要气疯了,一场宴会直接少了两个联姻筹码!”

  他的猜测是对的,当晚回家之后,向来寡言的温父直接摔了放在门口的翡翠貔貅摆件,又接连砸了好几个昂贵的瓷器。

  温母则坐在客厅不住地抹眼泪,被管家询问时,她哭哭啼啼地诉说自己这些年养女儿的苦楚和投入的深厚感情,谁知没有血缘的女儿果然就是养不熟,心里完全没有这个家,还和一点也不懂事的亲女儿一起败坏家风,让温家在所有豪门那里颜面尽失。

  温芸站在二楼的栏杆旁,冷漠地看向客厅中的一片狼藉,手指微动,拨了温老爷子留下的电话。

  她想,但凡温家二老有一个人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不是整天把“价值”和“对比”挂在嘴边,养蛊似的让儿子女儿互相竞争,让亲生女和养女斗个你死我活,书中描写的那一系列悲剧也许都不会发生,真假千金也将联手建设这个家。

  如今假千金被她这个穿书者替代,重生的真千金早已心灰意冷,甚至如同飞蛾扑火般奔向她这个外来者,依然会选择留在这个家的,也只有满眼只剩下利益、漠视情感的温律了。

  也不知道温老爷子是不是已经听说了年夜宴会上发生的事,温芸刚将电话打通,还没说明情况,就听温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接你们的车已经停在家门口了,收拾收拾出来吧。爷爷派了保镖过去,谁也拦不了你们。”

  -

  抱着猫坐上司机老胡的车时,阮语有些恍惚。

  她着实没有想过,这一世竟会这么早就离开温家,还是和那人一起。

  不过和上辈子不同的是,她们是主动离开的,而不是被家人扫地出门。

  离家时,父母失望和绝望的神情被她看在眼里,但她偏偏看不到一丁点挽留的意思,也不知道他们是明白挽留无用,还是根本不打算挽留。

  毕竟,温老爷子才是整个温家最为权威的存在,即便是温父,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定。

  唯有温律站在门口,面带微笑,挥着手目送她们远去。

  抵达温家老宅之后,温芸和阮语就被一名和善的女保姆带到早已布置好的卧房。

  “这两个房间都是空出来给亲戚的临时住所,所以并不大,但必要的家具是齐全的。”保姆微笑着解释,“如果二位小姐有哪里不习惯,可以随时找我或者管家李叔,我们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为你们更换合心意的新家具。”

  阮语抱着猫,目瞪口呆地看着保姆口中“并不大”的临时住所——除了装修风格,房间大小和家具摆设,分明和她的卧室没差别!

  “如果您信得过我,可以将宠物交给我照顾。”保姆继续说,“我有在动物救助站工作五年的经历,相关证件也可以出示给您看。”

  她们交谈时,温芸也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虎斑猫抱枕放在床上,环顾四周,叹了口气,后悔没早点搬出来。

  她和阮语都不习惯更换居住的地方,加上这几个月温父温母很少在家,就想着待一天是一天算了,忍到毕业再向二老摊牌,继而离开。

  谁知家里的环境一天比一天压抑,温父始终都没什么好脸色,一开始是对阮语的嫌弃,再后来是对她这个成绩下滑的外来者的不满,温母也总是茶言茶语刺人,每次全家聚在一起吃饭,或是商量有关温家的事情,温芸就会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她们还要备战高考,神经本来就够紧绷了,环境的负面影响只会拖后腿,让她们陷入不必要的情绪内耗,不如暂避,先度过高考再说。

  大致收拾了一下行李,将常穿的衣服和校服放进衣柜里,温芸出门去找阮语。

  保姆已经把猫抱走了,阮语正抱着她当初送的那只蕾奈熊,靠在柴犬抱枕上发呆。

  温芸斟酌了一下,走近问:“去洗澡吗?”

  她们刚从年夜宴上回来,礼服都还没有脱。

  阮语回过神,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把蕾奈熊放在床头,去打开行李箱,翻找起睡裙和换洗的内衣裤。

  就在这时,她放在枕边的手机一震,屏幕亮起,是一条新的微信消息。

  “帮我看一下好吗?”阮语说,“密码是我们的生日。”

  这话让温芸一怔,反应过来后,忙拿起手机解锁,发现是温律发来的消息。

  L:【你们平安到爷爷家了吗?】

  L:【我已经和张老师说过了,明天她会按时去老宅给韵韵补课。奶奶的琴房里有钢琴,你记得每天练习,保持手感。】

  她将消息原模原样复述给阮语听,谁知少女动作一顿,搭在衣裙上的手渐渐收拢五指。

  “哥哥只是在履行合作协议上的内容,对吗?”良久,她才听阮语开口。

  “应该是的。”温芸答,“帮我提高成绩,帮你报名钢琴考级,都是协议里的内容。”

  她见阮语抱着衣物站起,放在被子上,喃喃:“果然只有你是真心待我好。”

  这话让温芸无比心虚,忙纠正:“其实、其实我也不全是……”

  “你是。”阮语却摇了摇头,眼神温柔,“我感觉得出来,你对我的同情和怜悯也好,关心也罢,都是发自真心的。”

  ——即便这些或许只是她必须去做的系统任务,她也从未敷衍过。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来啦!

  本文篇幅很短,我想讲的故事也很简单,现在其实已经在收尾了,按照规划,月底前就会完结,应该没几天了,还在养肥的大伙儿可以考虑开宰了嗷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