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殿再迎进一位主子的牌位, 还有另外几十座司马家牺牲的人的牌位。他们静静待在司马殿的主堂上,由自己的人侍奉香火。
楚月跪在蒲团上,她的小手轻轻伸进了自己的衣兜, 将一封带着血迹的信给拿了出来。
她已经不记得这封信是什么时候被姨母塞进来的,当时的她,早已被悲伤与眼泪给淹没了。
如今等她缓过神来, 她才发现自己的衣兜变得沉重起来。等她把信拿出来后, 还有一块硬邦邦的铁牌在里面藏着。
楚月将它拿了出来,便发现铁牌是一整块老虎的形状, 呈现青铜色,威武的形象。正躺在自己的手掌上。
她有一瞬间的呆滞了。
这就是司马家的虎符吗?
姨母, 她到最后交给了自己?
她,还真的将一切都交给了她。
楚月此刻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紧紧握着虎符,感觉周身的视线一直炙热地盯着她,她知道是谁在看着她。
正是司马殿众位护卫。
他们看见自己拿着虎符了。那就从此刻起, 她就是他们的新主子了。
楚月没有推辞,她将虎符用一根红绳给绑了起来, 然后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最后打开了那封带血的遗信。
她以为这是文妃姨母还有什么话跟她说, 并且, 信肯定大多数是在嘱咐她以后要怎么做。
当她这么想的一瞬间, 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只觉着是文妃娘娘在用信的方式告诉小主子,关于司马家虎符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人多加监视,更没有人去通报当今陛下。
楚月打开信的那瞬间。
开头的“吾儿亲启。”却夺目而出。
楚月的瞳孔猛地一缩。
信内一字一句, 娟秀又大气又随性的墨字,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是她亲娘留给她的信!!
她母亲说:“吾儿姬渽,见信如唔,为娘特写信告知汝,提醒汝。”
“吾儿生辰阴历六月二十二,卯时一刻出生,可吾却特地延后了你的生辰,并有半个时辰零三柱香。”
“此时辰乃吾儿真正的生辰吉日。”
“希望吾儿平安渡过十年。届时,他们再找来,亦已时机延误,无可奈何。”
“吾,只能保护你到这个时候,切记,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吾儿,请务必为了时辰而争下去,结果无论如何都不重要,最后,愿吾儿日后荣登大殿,实现汝之所愿。”
实现汝之所愿。。。
楚月脑海里迅速闪过她平生中觉得最重要的人的身影。
有大哥大哥三哥,有姨娘。有父皇,还有老五、包括她阳清莲。从出生到现在,阳清涟是她交往的第一个女性朋友。
她希望一辈子能拥有阳清涟这样的朋友。不想失去他们。
是啊,母亲说的对。
她必须要活着,有实力,才有机会拥有他们。
祈年殿,香火茂盛,这里打坐晚课的信徒越来越多。
楚宏没有带任何人,便来找钱真人了。
钱真人刚给文妃念完往生咒,他转身看见了这个已经开始有了失意的男人。
他带着一脸的迷惘来找他。
钱真人忍不住叹气起来。
楚宏一步一步走过来,脚下沉重无比:“钱真人能否告诉朕。为何你十年前第一次下山时,你却没有找到劫星?如今错过了快十年,是在等什么吗? ”
钱真人心想果然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大沥朝的一道大劫。
钱真人便道:“陛下,贫道错第一次机会,已经是过去的事情,过去错过的先机,如今已经不可逆转。还是着重未来吧。”
“或许还有机会。 ”
楚宏双目直视着钱真人,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些什么,可惜钱真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他有些失望地转身,只不过走前,他带着怀念的语气,伤感喊了一句:“六皇弟。”
一声六皇弟,唤起了钱真人曾经一直想忘却尘封的记忆。
钱真人整个身体踉跄了下,他迅速转身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只有对着神像,才能渡化自己俗世的身份。
是啊,他本名叫做楚御。乃是先皇的第六子,还是当今陛下唯一的亲弟弟,所以楚宏才会如此笃定他,相信他口中每一句预言。
等楚宏离开了。
钱真人跪在蒲团上,他何曾没有那种被挫败的感觉,只是每次想来,他唯有叹气:“贫道十年前,就被素妃娘娘耍的团团转。”
“而陛下,你却还蒙在鼓里。”
哎,这女人啊,还真是可怕。
钱真人没有忘记过,他在暗地搜寻宫中所有皇子公主的生辰八字时,不慎被司马长剑窃取过资料。
当时的司马长剑还是对素妃娘娘尽心尽力,没有背叛的心思。
钱真人一个个确认了八字,只有司马殿的八字一直漂浮不定,他问过几次生辰八字,要来后,他再算了一卦,发现不是皇子命,便知道这是假的生辰八字。
直到有一天,他收到了六皇子的生辰八字时,他顿时震惊了。
因为那生辰八字和他出入只有半柱香的时间,钱真人一度以为是素妃娘娘在耍他,结果真去查时,连楚宏都可以证明六皇子的八字时辰和他非常贴近。
使得他不得不再算一卦,结果出的是皇子命,他当时被素妃娘娘烦的不行,那个时候也年轻气盛,便不了了之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放弃念头,最后却让他错失了先机。
楚宏离开祈年殿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哪总觉得心里跟缺了一块似的不完整。
他想了想直接去了在宫内祠堂,给文妃立下的木碑。
他站在文妃的牌位前道:“朕无法去司马殿看你,只能来这里看看你了。”
“朕现在想和你说说心里话,第一件事便是当初你为了摆脱靖王设计朕,朕就不和你计较了。”
“还有老五孩子本不该留在宫中,要不是素儿求情,朕不会留他。老五虽不是朕想要的孩子,但既然出生了,皇室也不会亏待他。”
楚宏有些失神地说着,可以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和老友说些什么了。
人已经死了,他说的话她还能听见吗?
文妃或许听不见了。
可殿外,两道小小身影龟缩在旁边的大柱子边,不敢说话,尤其是楚月伸出双手捂住了楚蒙的嘴巴,他们两个在司马殿祭拜完文妃后,就想着来宫内看看。
结果没想到,父皇居然在这里。
同时楚蒙伤心之余,又有些欣慰,起码父皇心里不是没有母妃的。
他还想听听父皇跟母亲说什么,刚刚父皇说话,楚月一下子捂住他的耳朵,让他没办法听到。
可楚月哪里给他机会,直接将他给拉走了。
楚蒙不情愿地被她拉着走出了祠堂殿。
他道:“老六你怎么了?我刚想听听父皇对母妃说什么。”
楚月走在前面牵着楚蒙道:“我都听见了。”
“嗯?”
楚蒙顿时好奇道:“父皇说什么了?”
楚月便道:“父皇说会好好照顾你,你毕竟是他的儿子。她有过错已经付出代价。不关你的事情。”
听到这话,楚蒙的眼眶忍不住一酸:“那你为什么不让我亲自听听? ”
楚月整个人愣住了。
她停下脚步,转脸露出一道温柔的笑容:“父皇会将你我赶走。这样就听不到了。”
看着她温暖的笑容,让楚蒙难过的心总算有了一丝慰藉。
他道:“好吧,还有父皇真那么说!”
说完楚蒙在他母妃去了后,难得第一次露出笑容。
楚月不动声色地握拳,她来到楚蒙身边推着他的肩膀边走边说:“所以,你不能辜负了文妃娘娘,更不能辜负父皇对你的期待。”
楚蒙点点头保证道:“当然。”
他认真地瞧了瞧楚月,发现她的眉宇间似乎和以前不同,多了一份成熟。让他感到有着除了母妃后不同的安全感。
他感觉自己被她关心着,被她看在眼里。
楚蒙心下一热,他拍拍胸膛,站得笔直,像做出誓言那般隆重地道:“你和大哥都对我有恩,从今以后无论是你还得大哥,我都会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辅佐你。”
楚月被他这番童言给逗笑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傻五哥,只有皇帝才能用辅佐两字。”
楚蒙这才反应过来,神情有些窘迫,他不好意思摸摸自己的脑袋道:“老六,你刚刚叫我五哥了!”
“能不能再叫一遍。”
楚月表情僵住了,刚刚代入太深,连这个小屁孩都叫了哥了。
她立即哼道:“不叫,不叫。”
楚蒙也嘟起小嘴,道:“哼,那我不听。”
说完,他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结果就遭到了楚月伸出小手,轻轻地摸摸他小脑袋。
楚蒙顿时跳脚了:“我比你大,我是你哥哥。”
明明就是个小屁孩,这几天因为哭的死去活来,谁也不见,唯独就喜欢挨着她楚月哭还有睡着了还是她搬他上床,替他盖被子的。
楚月这几天可以说又是当爹又是当妈的。
她调侃道:“哎呦,这几天谁老是挨着我哭鼻子的。”
楚蒙立即羞红脸,他转过去不敢看楚月道:“我,我下次不会了。”
楚月轻轻摸摸他的小脸道:“没事。哭出来就好。你可以在我面前哭谁让我们是兄弟。”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回了东宫了。”
自从出事后,温婉阁和司马殿注定成为楚蒙还有楚月挥之不去的悲伤的地方。
楚灿怕他们触景伤情,便叫他们搬过来一起住,等一二年再回去。
楚蒙也答应了。他现在除了楚月只有楚灿还关心他了。
而楚月考虑了一会儿,决定也搬去东宫,不再住在贤淑殿了。
她,已经想好了。
不再依偎在姨娘的怀里,当一个孩子了。
是夜,等楚蒙难过地哭了一阵子后,他抓着自己的手睡着了。
楚月习惯地替他盖好被子,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将一个小抱枕放在楚蒙怀里这才出了寝殿。
她看见楚灿已经站在门口了,只是侧脸看起来有些凉意又有些失落。
楚月挨在他身边道:“大哥。”
楚灿看着她,眼神复杂好一会儿,两人即便不说话,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了。
他们原以为可以一辈子在父母的遮阴下,平平安安活一辈子,到头来发现只是一个编织的梦,那梦也可能是噩梦。一张束缚你一生的网。
而楚月她早就知道,身为皇子注定不平凡。只是安宁幸福的生活麻痹了她罢了。
危险还是存在的。她该担当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去逃避!这一点,大哥比她和三哥看的更远更早。
想到这里。
楚月忽然伸出手拉着楚灿的衣襟,想起了文妃,她眼中含了几分泪,表情却异常坚定宣誓道:“大哥,将来你做了皇帝,我就做个闲散王爷。或者八贤王,有空帮皇兄跑跑腿,处理任务,没空的时候才宅在家里喝喝茶逗逗鸟。”
楚灿眼神微微一颤:“好啊!以后孤要大赦天下,让那些被冤枉的人能得到解脱。还要,还要让百姓们吃饱。不再打仗,不再有人像老五这样失去了疼爱他的人。”
楚月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一片清明:“以后,一切有我们,大哥你不用犹豫,只管去做。尽管去确定自己的雄心壮志,更不用怕危险。我和三哥会在前面挡着。”
“管他山崩欲来,只要有我们三兄弟在,齐心协力,其利断金、一定会为大哥挡住最激烈的浪潮。好让大哥在我们身后施展自己今生今世伟大的抱负。 ”
楚灿忍不住激动道:“好!”
东宫内,皎洁的月亮下,见证了他们。
他们兄妹俩各自的大拇指紧紧按在一起,拉钩做出了彼此的约定。
“一言为定!!!”
贤淑殿,熟悉的汤香味,熟悉的身影等待着外面的游子回来。
终究等来的是一声通报,不来了。她吃过了。谢谢姨娘。
司马蔻儿心里很清楚,她露出一丝淡淡的悲伤,眼睛却看的是对面桌位上,那个精心准备的竹叶雕青的瓷碗。
她想,之前那个对面的小小的人儿啊,终究长大了。
她落寂地去给那碗盛汤,哪怕那孩子不会来喝她的汤了。
忽然她的手就被旁边的儿子紧紧握住了。
楚荆带着心疼与愧疚的语气道:“母妃,我去带她回来。好吗!”
司马蔻儿,温柔地笑了:“阿月都长大了,荆儿,你也快快长大好不好?”
不知为何,楚荆总觉得眼睛有些酸,他能感觉到母亲很难过。
虽然他不知道阿月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可大家都没阻止她,甚至连父皇都特地批准了。
他们是回不去了吗?
楚荆忍不住轻唤:“母妃。”
司马蔻儿有些失神地嘱咐他道:“长大后,好好照顾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