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眩晕感结束时,长荧落在一处荒草石穴。

  石穴内满是杂草,幽深寂静还有些发凉,长荧从草堆里爬起来,便看见那光洞缓缓化成一道石壁。

  这里好像是当初老道士把自己带来的地方。

  长荧偏头四处张望,除却冷之外再无别的发现,心想那老道士怎么不见了啊?

  好不容易从石穴出来的长荧才发现外面是下着鹅毛大雪的黑夜。

  这处石穴耸立在山峰之上,长荧远远的眺望只看见数不尽的雪林,全然寻不到半点人影。

  雪林里积雪极深,而长荧发现自己能够直接穿过树木,身体好似就像水一样的透明,只不过行进起来尤为疲惫。

  天渐渐明亮时,长荧记着墨源的话,所以匆忙的躲进一处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满是灰烬,墙面倒塌不少泥土瓦片,看样子也是许久未曾有人居住,房梁上聚集着些许小妖。

  “你这只野鬼怎么会跑来我们这呢?”

  “野鬼?”长荧低头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身子,连忙解释,“我不是鬼,我是妖。”

  这些小妖张望没敢下来只出声:“可是现在仙门道人领地需要有通关令才会准许妖进来,你有吗?”

  长荧茫然的摇头应:“我没有通关令。”

  “那你要小心道士咯,他们会把你抓起来送回妖界的。”小妖热情的提醒着。

  “我是无涯山的掌门,他们不会抓我的。”长荧满是信心的应。

  “你说谎。”小妖们却笑成一团说:“妖,才不可能当掌门呢。”

  长荧见它们不相信也只好不再出声,只是想着要先去见离大人。

  可长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三千年以后,村落城镇早已变化太大,就连很多城池行进都需要通关令来核查身份才能通过。

  早春时节旁的湖畔山林早已积雪消融,可唯独仙门道人西侧小镇的一处湖泊,湖泊长年积雪就算是人间六月也少有融化之时。

  因此这处湖畔又被人们称为雪湖,对于雪湖的传闻有许多,茶楼酒肆里总是免不了闲谈异闻。

  “我姥姥的姥姥说雪湖深处锁着一条恶龙,身长万尺,獠牙交错,猩红的眼眸只要看上人一眼就能让你乖乖送上命来。”

  “不对啊,我记得你上回不是说你爷爷的爷爷说雪湖里有一只大蛇作祟吗?”

  “哎,肯定是你记错了。”

  “不过雪湖里还真有不少蹊跷事,去年夏日难得雪湖融化些冰块,我那会夜里贪凉想要凿几块冰,没想竟然看见一美貌女子直接跳进雪湖。”

  “还别说我前些年夏日里也看过一个美貌女子站在雪湖,那女子身段样貌没得话说,我当时想出声劝劝那女子,没想奇怪的事来了,那女子眼眸猩红一片随即吓得我屁滚尿流跑了。”

  这话引的众人哄堂大笑,那酒楼巷落里的两名女子一直都未曾出声。

  妖雪儿许久未曾下山吃荤,这下才终于能解解馋,一手扯着烧鸡鸡腿咬住大口问:“真香啊。”

  “他们说的那女子会不会是花凤?”江月喝着茶出声。

  “世上也只有花凤会如此执着了。”妖雪儿倒着酒水惬意的豪饮一番,“这数千年来花凤一直在人间流窜,不少道士被她抓来此处解阵法,假若不是她,我们哪用的着大老远来这小镇捉她。”

  江月见妖雪儿喝了一坛又一坛酒,眉头微皱的拿走她的酒盏道:“不许喝了。”

  妖雪儿无奈的叹了叹说:“我难得喝一回酒啊。”

  虽然对于江月的固执,妖雪儿实在是不理解,可钱袋在她手里也只得服从命令了。

  待三月暖春时,旁处山林雪水消融,唯独小镇里的那一片雪湖仍旧是没有半点迹象。

  而一路风尘仆仆赶路的长荧,因着只剩下一缕幽魂,所以行进的尤为慢。

  春雨绵绵不断的下,路上不少行人衣裳都被打湿,几辆货队马车从街道里穿过。

  马车后排可以挡风雨,长荧化成原形躲进箱子里。

  “哎,你要去哪啊?”箱子里另外几只小妖询问。

  “我要去找人,可是这里路都不一样了,所以迷路了。”长荧苦恼的说着。

  几个小妖围成一团问:“你不知道要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吗?”

  长荧摇头,当时慌乱逃窜天雷,所以只是匆忙地将离大人封在一处湖泊深处。

  “可是仙门道人领地有好多湖泊呢?”

  “是啊,你这样是找不到的。”

  很快小妖们陆陆续续的从箱子里离开,只剩下长荧因为躲避日光而不得不在夜里离开。

  这处城池很是繁华,摊贩也很热情,贩卖的糕点甜汤也很香,可是长荧却没有心情。

  一路奔波的长荧又累又饿,可是更危险的是因着没有肉身和内丹,很有可能熬不过人间六月盛夏的极阳之气。

  夜里小雨逐渐转为磅礴大雨,长荧蹲在客栈外的屋檐下躲雨,不少的人往来其中,甚至还有不少的妖怪。

  这些妖怪身上都佩戴通关令,而且还有道士们特意配置的符纸来躲避人间的极阳之气。

  “好可爱哎,你是鬼还是妖啊?”小男孩手里捏住糖人脸上完全没有恐惧而是好奇的问。

  一路上因为妖气实在太弱,长荧已经被不同的妖魔和人询问过同样的问题。

  从路边捡来的破旧草帽,能将长荧毛绒绒的一团遮住大半,那水灵灵的大眼眸更是明显。

  “我是妖,你怎么不怕我啊?”长荧记得以前凡人很怕妖怪的。

  小男孩牙齿还没长全,笨拙的咬着糖人应:“因为娘亲说现在能被道人准许进入仙门道人的妖怪都是善良的好妖怪啊。”

  “这样啊。”长荧松了口气,还深怕自己吓到小男孩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小男孩眼巴巴的望着,热情的让长荧有些不好意思。

  “我在找人,可是没有找到她。”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玩啊?”小男孩很想摸摸这毛绒绒的小妖怪。

  长荧摇头应:“不行的,等雨停了我还要赶路呢。”

  小男孩露出失望的神情应:“好吧。”

  夜深时小男孩跟着家人离去,客栈里喝的酩酊大醉的客人们高谈阔论着各自的事。

  “这天气越来越暖,今夏咱们去雪湖运兵,兴许能卖个好价钱。”

  “传闻雪湖四季寒冰不融,而且深处有千年老妖怪,你老兄可真敢去啊。”

  “正所谓富贵险中求,否则咱们怎么有银子吃花酒啊。”

  一路上走了许多冤枉路,长荧都有些不相信这些人说的话。

  可长荧听着他们的话,心想如果他们没有说大话,兴许离大人在那处也说不定呢。

  就这般长荧偷偷爬进他们的堆放粮草的马车里。

  一路马车未曾停下过,长荧晕乎乎的跟着车辆翻滚转动。

  好不容易在初夏时节赶到小镇,长荧因为受不住极阳之气而形体越发透明,连带意识也有些模糊不清。

  那日妖雪儿背着江月偷偷出来喝酒,没想到在路径巷口时察觉到极其微弱的妖气。

  若只是寻常妖气,妖雪儿大多也不会在意,偏偏是极为熟悉的伏灵草妖气息。

  夜深时江月在雪湖四周巡逻未曾遇见花凤,便回了客栈洗漱。

  “你又背着我喝了多少酒?”江月望着兴匆匆拉着自己入房门的妖雪儿嗔怪道。

  只见妖雪儿从怀里捧出一抹已经快要消失的幽魂。

  “这是长荧?”江月眼露诧异的看着。

  这三千年没有听到她的半点消息,以至于江月都以为她是成了仙,毕竟仙界可不是轻易就能下凡的。

  从模糊意识之中醒来时,长荧发现自己被泡在雪水之中,而妖姐姐和大师姑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你哭什么?”妖雪儿忍俊不禁的看着那被放在碗里的毛团。

  “还以为看不见妖姐姐和大师姑了呢。”

  江月在房间贴了数道咒符来防止极阳之气对长荧的伤害。

  深夜里妖雪儿听着长荧断断续续的讲诉过往,满是不敢相信的问:“你居然就这么放弃成仙了!”

  多少修道者花尽一生心血求之不得的成仙,竟然长荧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放弃了。

  “嗯。”

  长荧附在雪水之中,只觉得冰冰凉凉的舒服极了。

  江月神情严肃道:“可你的肉身和内丹都已毁坏,这样的你根本熬不过六月。”

  长荧抿了抿唇说:“我想见离大人,只要见一面就好了。”

  妖雪儿指腹戳了戳长荧毛绒绒的一团惊讶道:“你脑子都装了什么啊?”

  “哎?”

  “姬离是被你亲手封印在湖底三千年啊,你确定她看见你不会亲手掐死你吗?”妖雪儿真的不敢保证姬离不会发疯。

  江月探手握住妖雪儿的手应:“是啊,我想你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可是我真的想去看看离大人。”长荧怕自己哪一天醒来,魂魄就散了,到时都见不上离大人一面了。

  两人见长荧如此坚持,便只好应下了。

  初夏的夜里余热尤在,深夜里圆月当空,雪湖里寒冰极深。

  花凤一直在等着每年仅有的雪融之日,这些年抓了不知道多少道士,可是法阵仍旧没有半点撼动,甚至连姬离不再回应自己。

  一晃都过去三千年,花凤不甘心的望着面前这片雪湖,仿若这就像姬离的心一样。

  从长荧死去之后,她便像跟着心死了一样。

  无论自己怎么跟她提魔妖之乱,亦或是仙门道人,她都无动于衷甚至不曾回过自己一句话。

  端阳节时暑气渐重了些,雪湖面出现些许裂纹水坑,花凤毫无犹豫的跃入其中。

  雪湖深处有多冷,花凤自然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那幽深的湖水之中,黑蛟宛若被冰封一般的毫无动静,花凤指腹隔着厚厚寒冰轻触近她,眼眸满是不舍和不甘心低声道:“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三千年了,为什么法阵还不解除?”

  黑蛟并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四周的寒冰都没有出现裂纹,好似姬离就这般被冰封其中,让人永远无法企及。

  “为什么你都不愿看我一眼?”花凤眼眸含着泪,“还是说你仍旧对长荧念念不忘?”

  原本毫无反应的黑蛟缓缓伸展身躯,寒冰缓缓出现裂纹,极寒之气的弥漫使得花凤衣裳凝结薄薄的冰霜。

  待黑蛟冲出寒冰时,法阵随之启动。

  花凤看着立于面前不远处的姬离冷笑道:“果然这么多年你都忘不了她。”

  姬离面色苍白到甚至能看出她的火红色血脉纹路,黑漆漆的眼眸直至看向花凤,四周缠绕的法链缓缓转动限制她的行进。

  “你有长荧的消息?”姬离举步维艰的出声。

  花凤忍着泪却自嘲似的嚎啕痛哭应:“姬离,你还不如没有心!”

  如果姬离对待任何人都是如此,花凤都不至于如此心痛。

  姬离眼眸暗了几分,指腹轻握住右手臂悬挂的绯红色晶石,神色平静的转过身往湖水深处行进。

  “等一下!”花凤满是渴望的看向那不曾回头的姬离。

  可是姬离并没有给予回应,而是消失在湖水深处。

  黎明破晓之时,花凤从湖水之中出来,浑身弥漫厚厚的冰霜。

  极寒之气不是寻常妖魔能受的住,就算是花凤也同样会遭受伤害。

  花凤就这样躺在湖水浅滩处,眼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流淌。

  “哎呦,这不是老熟人嘛。”妖雪儿弯着腰妩媚动人的看着这哭的可怜见的美人。

  讲道理若不是花凤太过病态的执着姬离,妖雪儿觉得以花凤的样貌不愁找不到美人儿啊。

  话音未落,妖雪儿的耳垂一把被提住,江月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哎,轻点啊。”妖雪儿没了刚才的风采,连忙疼得求饶。

  江月松了手神情微冷的看向悠悠起身的花凤道:“这么多年你穷尽心力来为姬离解法阵,难道现在还不明白这法阵是靠外人无法解除的吗?”

  花凤不为所动的看向这辽阔雪湖出声:“姬离现在这般模样,全部都是你们害的!”

  妖雪儿一把挡在江月身前应:“你可就说错了,这法阵只有姬离能解,只要她真正的放下执念,她随时都能离开。”

  “胡说!”花凤纵身逼近过来。

  “我可没胡说。”妖雪儿伸手揽住江月将她带离了湖畔,“现下花凤嫉妒成狂,没必要跟她斗,咱们先走!”

  好不容易躲避花凤的两人回了客栈,江月脸色极差的推开妖雪儿出声:“你为什么拦住我抓花凤?”

  “花凤修为不低,你我要是去抓,若是有不测,到时不就没人护长荧了吗?”妖雪儿探手讨好的牵住江月手放在嘴旁亲了亲,而后看了眼那形体越发虚弱的长荧认真道。

  江月别扭的看着妖雪儿的动作,随即收回了手,神情严肃道:“可她这样下去还是会撑不了多久的。”

  白日里长荧大多昏昏沉沉,直至夜间才能恢复些许精神。

  夜里妖雪儿给长荧喂了些浆果灵液语重心长的问:“你确定非要见姬离不可?”

  “嗯。”

  “如果姬离要杀你,我们都不一定能救得了你。”江月担心长荧意气用事再三提醒。

  长荧坚定的应:“嗯,我不怕的。”

  圆月当空之时的深夜稍稍有了些凉意,妖雪儿和江月带着长荧来到雪湖之上。

  因着姬离极寒之症的缘故,妖雪儿和江月没法下雪湖,所以只能让长荧独自入湖水深处。

  “你遇到危险就拉符绳,我们就立即把你带出来,知道吗?”江月给长荧系着拴住道铃的符绳再三提醒。

  “嗯,知道了。”长荧慢慢涉入湖水深处,偏头笑了笑,“大师姑别担心啦。”

  等人没了影,江月眉头紧缩,妖雪儿忍俊不禁的替她抚平眉头道:“你觉不觉得咱两像她老妈子啊?”

  江月别扭的避开妖雪儿的手应:“别闹。”

  湖水越深处越冷,长荧现如今只剩一缕幽魂,火焰珠灵力更是散落的七七八八,若想游到深处完全凭借坚持。

  长荧冷的禁不住哆嗦,依稀能看见湖水深处之中有红色光亮而过,忽地一道身形移动的极快,看着吓人的很。

  轰隆地水声在水底被放大无数,长荧在寒冰碎块之中,极为艰难的游行。

  寒冷和黑暗紧接着袭来,长荧能感觉到极寒之气越来越浓,离大人应该就在附近了。

  伏灵草妖本身是能发出亮光,可是现下长荧太弱了,光亮并不能照亮多远。

  眼前一块又一块的巨大寒冰,让长荧感觉像回到当初的雪岛之上。

  那时的长荧因为害怕总是胆小躲在深深的地穴之中不敢出来。

  意识有些模糊之时,长荧隐约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连带气息也紊乱起来。

  因着没了力道,长荧只觉得自己像是软乎乎的一团慢慢的沉入湖水深处。

  眼皮越来越重的时候,长荧看见刚才瞥到红色光亮,眼眸忽地亮了起来,唇间被送入熟悉的气息。

  那纤细冰凉的手紧紧搂住长荧时,冷的让长荧禁不住哆嗦。

  姬离散落着如墨长发,白皙到透明的手臂紧紧的捧住她,那漆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面前几近透明的长荧,仿若像是在做梦一般的确认。

  这样的场面在姬离的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可每一回梦醒时姬离眼前只剩一片漆黑的水域。

  长荧就像是自己不能触及的泡沫一样,只要自己触碰到她的时候,她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姬离刚才一直不敢靠近,生怕自己触碰到她的时候,梦就醒了。

  无数场梦醒让姬离心痛不已,因为一次又一次的提醒自己,长荧她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今天有2个可爱读者默默点着收藏支持鼓励~~O(∩_∩)O~~。

  谢谢12个热情读者留言支持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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