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天空一丝云也没有, 又蓝又透, 阳光不受阻拦的直直打下来,天地一片金灿灿,清晨的凉爽被驱散了干净。
慕轻尘一阵阵发热, 口干舌燥的, 翻身下床, 到桌边倒了盏茶咕咚咕咚的牛饮。
常淑掀开床帐, 睡眼惺忪道:“别喝隔夜茶,一会要闹肚子疼。”
忽尔想起还没与慕轻尘和解,放下帐子丢下句:“疼死你活该。”
慕轻尘全然没在意,捧着热乎乎的小脸望向窗外, 嗯, 晴空万里, 风和日丽,看样子是个宜逃跑的黄道吉日啊。
她喉咙溢出一声低笑, 眉眼俱都弯弯的, 开始畅想未来的美好生活。
不知突厥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有个秀才进京投献路过牛头村, 跟她讨了碗水喝,一边喝一边跟她说起突厥, 说那里有沙漠也有草场,部落皆逐水草而居。无论男女都马术精湛,亦都能上马打仗,还有特别好吃的牛肉干。
她一听就特别憧憬,低头看着脚边的小草, 幻想它们一根接一根,一根接一根……向远方蔓延,一直蔓到天尽头。
然后她骑着一匹小白马,一手握缰绳,一手扬马鞭,在这片广袤无疑的草场上驰骋,迎面来的风扬起她的长发……
哇,光想想都美得冒泡泡。
“慕轻尘,本宫跟你说话呢!”常淑一把掌落到桌上。
慕轻尘抽回神思,一片茫然中发现常淑不知何时已换好裙衫,来到她跟前。
“我……走神了。”
常淑半信半疑,弯下腰身,与她鼻尖抵鼻尖,不厌其烦的重复刚才的话:“你在想什么?”
“没有……还有点困,坐这发会呆。”
“发呆需要一直坏笑吗?”常淑一针见血。
慕轻尘转过脸,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别说,还真是。她立马放平嘴角,含糊一句:“驿站闷,今日就要重新出发了,我想着开心。”
常淑直起腰身,浓黑的眼珠似笑非笑,伸出手指戳她的脸,好似想给她戳个酒窝出来。
“近两日可有想起什么来吗?”
慕轻尘疑惑一瞬,方才明白常淑问的是她“失忆”的事:“有,有一点,一点点,不多不多。”
“比如?”
“呃……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片段,具体的还说不上来。”
常淑刚燃起的希望破灭了,捏捏慕轻尘的耳垂:“还是那句话……”
“我明白我明白,若惹出幺蛾子就割耳朵!”
割就割!反正我就要逃之夭夭了,看你到时候割谁!
“晓得就好。”常淑欣慰道。
临走时,仍旧不放心地斜睨了慕轻尘一眼。
不知是不是她太疑神疑鬼,眼皮一直跳。
*
驿长没说错,出了城门果然是孟河,河面宽阔,淡而澄澈,隐隐还有鳞光闪闪的几尾鱼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惹得慕·村姑·轻尘一时技痒。
华帝的御驾在最前,车厢宽敞又华丽,配有四匹雄壮的大宛马。
他咳嗽两声,传出道口谕,金吾卫都尉很快来到他的车厢前,与他请安。
华帝说出找他前来的原因——打算不再沿孟河行进,而是抄近道。
都尉不依,从马背上下来,打躬作揖,以担心安全为由,恳请华帝收回成命。
这一下事情可闹大了。人马皆停了下来。
常淑的七香宝辇位于整个队伍的中央,与御驾之间还隔有太后、塔阿图、塔珊的车马,实在摸不清前方的事体。
慕轻尘毛遂自荐,寻了个由头前去打探,不等常淑同意,一夹马腹,去了。
回来时面上隐有愁容,像霜打的茄子。
塔珊卷起竹帘叫住她,问她究竟发生何事?
慕轻尘无精打采:“陛下欲要改道。”
“呀!?”塔珊比她还意外,探身望着御驾边的金吾卫都尉,慌不择言道,“要不,就在此处……”落水?
“不妥。”
此处是孟河上游,地势平坦,水流亦静缓,落水之后很难将她冲走,金吾卫个个武功高强,说不定一人一个凌波微步便能把她从河里捞回来。
“可是……”
“再等等。”
慕轻尘没多逗留,“咄”了一声,骑马回到七香宝辇旁把消息说与常淑和常鸢听。
正说的起劲呢,金吾卫都尉忽然重新上马,挥动红黄色的三角旗,示意继续前进。
原来是虚惊一场。
慕轻尘长吁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慢慢平复,向回眸看她的塔珊不动声色地眨眨眼。
“你和塔珊……”常淑故意拖出个长调,“倒是相见恨晚呐。”
后四个字说得颇有深意。
常鸢从窗口钻出脑袋,咬牙切齿道:“哼,轻尘,你堂堂学士,居然和亦小白一个德行。”朝三暮四。
亦小白:“……”
我乖乖巧巧的骑马也招惹到你了?
*
时间一点一点过,太阳一点一点往上攀,恍恍惚惚中竟甩开东山头一大截,火伞高张。
浩浩荡荡的车马行入孟河中游地界,这处是个微微的缓坡坡,河水流速颇急,像个兴奋的孩子,叮叮咚咚而去。
嗯,是个跳河的好地方!
只是……何时开跳呢?
“阿呀,不行了不行了!”亦小白呜呼哀哉地叫嚷,“太阳太热了太热了!”
她像片失去水分的芭蕉叶,软塌塌地垂着脖子垂着腰,眼皮一阖上便栽倒在马背上。然后伸手一阵摸索,在马鞍边摸到一水囊。
“呜呜,水喝完了。”她把娇生惯养发挥得淋漓尽致,“尘尘,我要喝你的。”
慕轻尘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摘下水囊直往嘴里灌,三两下便喝成底朝天。
“我也喝完了。”她把水囊倒提着抖了抖。
“啊啊啊,你个小气鬼!喝你点水又不是喝你血。”亦小白忿忿不平,两只眼睛死死瞪她,仿若有深仇大恨一般。
慕轻尘摊摊手,故意逗她。
亦小白没力气和她纠缠,舔舔干涩的唇,试探性喊了声“鸢儿”。
不出所料,常鸢根本不搭理她。
这对一驸马来说,简直是莫大的悲哀。
慕轻尘见时机已到:“好啦,”她歪过身子,拍拍亦小白,“咱们就在河边,你还怕被渴死不成,把你的水囊给我,我帮你打水来。”
“我不,河水有腥味,我喝不下!”亦·纨绔·小白果断拒绝。
慕轻尘:“……”
你个挨千刀的!竟敢破坏我的计划。
她双眼一眯,语气寒凉刺骨,一字一顿道:“必须喝!”
亦小白最怕她这样,好似下一瞬便要送她送去见阎罗王,弹坐起身,诚恳道:“喝喝,我这就去打水,这就去。”
说完衣袍飞扬,应声下马。
“站住!”慕轻尘杀来一记眼刀,“说了我去就我去,给我回马背呆着!”
慕轻尘严重怀疑亦小白是老天爷派来考验她的,为求心安,特地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不然,就把你的水囊扔掉,渴死你!”
亦小白:“……”
河水真是一神奇的东西,远远望去死气沉沉的,凑近后才发现水下有一簇簇柔嫩的水藻,像棉絮一样,软绒绒的。
水陆相接之处的泥地里,还嵌有无数颗大小不一的石块。
慕轻尘不禁念想起那些年在河边洗衣服的日子。苦,却快乐着。可惜呀,都是回不去的从前了。
哒哒。
马蹄磕响硬邦邦的石块。像某种仪式的前奏。
慕轻尘取出藏在算袋里的一根绣花针,暗道一声,再见了常淑!
噗!
绣花针刺破马背,狠狠扎进马儿的皮肉。
马儿吃疼,猛地扬起前蹄,一声长鸣划破静谧的长空。
声音如雷贯耳。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悉数循声回头,霎时惊得脸色煞白!
但见马儿在河水中疯狂的扭动跳跃,仿若魔障一般,踢出一片片巨大的浪花。
而慕轻尘紧揪住缰绳,不知所措着。
金吾卫都尉最先高喊:“马受惊了,小心周围有埋伏!保护陛下!保护驸马!”
马不会无缘无故受惊,除非是逼人的杀气或者遭受重击。
彼时,常淑已跳下马车,朝慕轻尘急急奔去!
金吾卫们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哦,对,慕驸马月初不慎落入望月池,长公主殿下也是这般不要命地跑过去……
都尉一个头两个大:“还愣着做甚,救人啊!”
金吾卫们洞心骇目,迅速分拨出一队人马,缀上常淑。
场面一如之前,焦头烂额叫叫嚷嚷。
而马儿早已跃出五六个马身,眼见着就要跃进池中央。
慕轻尘估摸差不多了,深吸一口气,两手一松,以极尽翱翔的姿态栽进孟河。
在被清凉包裹住的那一瞬,她感怀道,美好生活,我来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常淑的惊呼。
慕轻尘一直在往下沉,像个睡在摇篮里的婴孩,在水中轻轻摆荡、轻轻摆荡……
她慢慢地睁开眼,看着水面的亮光越来越远后,兀自翻了个身,准备顺着流势游向下游……游向下……游向……游……
靠!
怎么游不动!
她不服输,拼命地扬起手臂蹬起狗腿……还是游不动!!?
啥意思啊!关键时刻掉链子啊!
一只乌龟耷拉着眼皮,慢悠悠的路过她,又慢悠悠的折回来停下,幽幽静静的眼底写着“是不是傻,你他妈根本不会游泳!”
慕轻尘惊骇不已,靠靠靠!原主居然是他妈个旱鸭子!
坑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