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已在孑川反了,海族王承亲登兽族门庭,因千也对玄卜鱼和余非晚的安排,接连出现了两个变数。终于在弋久登门指定要见她的时候,千也原本打算的成年后再化人身的计划作废了。
弋久见到她时是在王承宫门口。一身黛绿长袍劲挺幽深,袍袖轻挥,负手而立;一头烟蓝长发青玉为冠利落束起,顺垂而下,无一丝乱发。她生的冷俊,一双凌眸凛然冷冽,左眉一深一浅两道淡粉色疤痕,精致的眉羽似断未断,为她冷玉一般的脸平添了魅惑的颜色。她的相貌凛然卓绝,气势睥睨九天,浑身散发着冷傲凌绝的威仪,是弋久所没有的气势。
弋久看的怔住了。连同衔竹这些侍婢也愣住了,她们亦是第一次看到殿下长大后的样子,惊为天人。
“久君承何事?”她静冷开口,清冽的声音带着禁忌般的魅惑。
衔竹终于相信了那个传言:云公主只因为殿下人身时的一个“滚”字就茶不思饭不想的爱上了。
千也从不知自己的相貌能让人如此失了体面,连同一族君承都一脸惊艳的失了魂。因为在她身边的是川兮,那女人的容貌和气韵都是天地间无人能及,一直以来她都有些自卑,自卑于自己的稚嫩相貌是否配得上她。
而今看众人反应,她终于有了些底气。看来,她还是稍稍能配得上姐姐的。
若说全配得上,她没有她那般气度深韵,定还是需要时日的。
说起来,这身行头都是她早就预备下的,也是她临走前亲手帮她打扮的。她将她的长发梳的一丝不苟,将她打扮的肃穆威严,是她想要的气势。她总是这么懂她。
想到川兮,她指腹捻着袍袖,也开始失神。她想她,才送她离宫不过半个时辰,她就想她了。那女人从来都这么细致,黛绿长衫袖袍暗绣,青绿腰封黄玉镶嵌,玉冠青波流动,长靴云纹浅落。她大抵是夜里睡着时偷偷量过她的身形,这一套装束不仅配的好,还十分合身。
姐姐……
“王承殿下叫本君什么?”弋久终于回了神,听她目光虚浮的呢喃,有些赧然。
方才她失态盯着她看,现下她也这般,初次相见,如此怎的好。
千也被她唤回了神,才知自己心心念念着姐姐竟然叫出了口。她见眼前女子似有含羞之相,重新冽了眉眼,“我想我妻子了。”
自小读的那些个话本,她不会放任任何人对她升起误会,错付情意。有时候多余的爱是会生事的,延天却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例子。
“殿下不是还未婚配?”弋久一闪而过的失落,而后重新温柔了眉眼。
千也看着面前温柔如水,扶风若柳的女子,凛了眉,“当年她下聘,本王承收了,而今她入我床榻,承我欢好,便已是我妻。”
这称呼她还未曾跟那女人说过,就先说给旁人听了,真恼人。
弋久跟她亲生娘亲挽怜又一般是个软糯性子,见千也皱起了精致的眉毛,连同那两道淡粉的伤痕都颤了颤,知她不想提此事,便改了话头。
“我今日来,是想同殿下要一人。”
“余非晚。”千也瞬间接话。这在她听到来人是海族君承时便想到了。
“是,还请殿下将我族罪臣奉还。”
“不还。”
千也一口回绝,说的干脆利落,毫不客套婉转。弋久被噎了一口接不了话,她又不是个蛮横性子,只能干看着千也。
“他在你族是罪臣,在本王承这儿是功臣,”千也饶有兴致的看她无措的样子,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久殿下,他不傻。”
海族以水为生,千也这一句水往低处流着实暗暗讽了她一把。她只在川兮面前温柔,对旁人,从来都是凌厉尖锐的性子。
“那也是因着也殿下你的命令,他才在我族成了罪臣的。”弋久见她如此,咬了咬唇,有些委屈。
她若不动玄卜鱼,海族民众也不会抗议讨伐余非晚,母君也不会顶不住民意沸腾派她亲自来要人。而且她性子弱,不代表海族弱,怎能如此暗讽于她。
“本王承没逼他,他是自愿的。”
“也殿下说的怎能……怎能作数。”弋久有些怯了,千也句句端着王承的架子且气势十足,她本就性子软糯,千也又半分不客套,她想强势,又没强势起来。
“本王承可允你见他一面,他若想跟你回去,我不拦着,他想留的话,我一根头发都不会给你。”千也见她这般怯懦,低了低眉眼,给了她一个台阶。
她说完,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转到身前来,低头看着捻在手里的袖袍暗纹,是川兮绣的蛮荒落日。
余非晚想走她不会拦着,但他若敢走,她便杀了他,再去琼鲸海域绑一个来。憾古革旧,她必须做!为爹娘族人的死,更为那女人的活。
弋久不知她为何突然浑身散发起凌厉嗜血的气息,心头紧了紧,下意识点了点头。
她被安排在了王承宫内住下,和她的一众卫兵一起。千也堂而皇之的将她的卫兵一同安排在她的殿内,丝毫不怕这些卫兵再趁机绑了她要挟交人。
千也看透了她软弱的性子,唯唯诺诺丝毫没有帝王之气,她越明目张胆的猖狂,她越不敢动手用强。
弋久果然没敢命令手下亲卫硬来,即使千也一连十几日都推脱有事无法带她去见余非晚,她也只是焦急等待,每日无奈叹气。
川兮不过三日就到了离的最近的孑川边境,正巧川已也已率兵等在了那里。
其实并不是巧合,他想到了皇姐听说他造反后定会来见他,同川兮一样想到了离兽族王宫最近的靳江,早在造反之际,他就已先占领了此地。
靳江以北是孑川领地,紧邻靳江有一城名为靳阳,因沿江而建,富庶繁荣,又地处边境,常年有边境军队保护。不是所有军将都想跟随延天却的,还有些想拨乱反正讨伐他们的,靳阳的军队就是其中之一。他攻下这儿虽是攻其不备,也损失了许多,等川兮的日子,他也在修整军队。
“接下来作何打算?”川已临时府邸,川兮坐在上座定定看着自作主张的川已。
她这个弟弟表面与她一般,内里却是反叛的很,嫉恶如仇,性子急躁,如此不管不顾的挑头造反对她来说并不意外,她只是需要知道他作何打算,怕他行差踏错,苦的是百姓。
“拿下几座州府,实行新政。”川已而今已六十多个寿岁,心智比之千也要成熟许多,他有他长远切实的规划。
“何种州府?”川兮看着门外庭院宽阔繁华的景致。
“拿下此处只是为了方便与皇姐相见,”川已知道她不喜他这奢华的院子,赶紧解释了,“后头再圈州府,选的都是贫苦的。”
“以富养贫?”川兮捻了捻腰间环玉上挂的烟蓝色穗子,沉声问。
“不,已儿已初拟律法新规,拿下几座贫困州府,是为证明以法治国,以律生养才是正道。”
“你要控制生养?”川兮敛眉。
她虽跟着千也叛世,可深入骨髓多年的古旧思想让她对于亵渎始祖的做法接受起来依旧费力。
始祖说过,生命是天地馈赠,繁衍自成循环,人们有权孕育,谁都无权做手握生命孕育的神明。
“皇姐,兽族海族都有弱肉强食适者为生,所以它们一直未有过多生灵,地广人稀物产丰富。可我们只有无尽的繁衍,繁衍到而今,已是国土难容。”
灵长族心智过于成熟,不若那些不分善恶,不懂畏惧的野兽。他们会畏惧,会怕被审判,杀人染血的坏事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却是很少有人会做。加之因为祀兽审判的缘故,谁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能存活下去几个,都觉得生的越多,他们这一脉延续下去的可能性便更大。以至于而今的孑川拥挤不堪,土地匮乏,像他住的这两进院落便已是够奢侈了。
他不觉得这是对的,当年他问三三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三三说她二哥告诉她,她们有一种法律叫计划生育。这更坚定了他的改革想法。
他要孑川国泰民安,而不是只指望着祀兽审判来治理山河,一边畏惧着死亡,想要活着,一边又无处安身,拥挤在穷阎漏屋苟延残喘艰难求生。
川已看着自己的姐姐,为愚昧古则束缚的还有她,十岁领兵,看尽血腥,身不由己的活了那么久,而她的解脱,是在经历过蚀骨灼心的伤痛后,就像她亲手杀的那个女子一样,死过一次才有了反抗的勇气。
只不过,她的反抗只是为了那个女子,而他,是想为天下。
“她还好吗?”三三因为他而死,他虽救过千也,却依旧觉得欠她的。
“嗯。”川兮低眉柔了眼。
“对你好吗?”
“很好。”
“那就好。”川已看着因提到千也而变得柔和的姐姐,甚是感激千也两度原谅她,“她若有需求,尽管提。”
他的话提醒了川兮,她这才想起临走前千也给了她一张纸条,折叠整齐看不到内里,叫她交给川已。
她嘱咐她只能给川已看,却没有拿信封装了封上封蜡,是对川兮的无尽信任。川兮没有打开来看,递给川已后退后了步子躲开了,还嘱咐川已:“她只允你看,不必告知我。”
川已打开纸条先是拧了眉毛表情不可名状,然后一惊,而后回味半晌又甚为佩服。
川兮见他表情变化甚多,转眼望向了别处。
“皇姐,她这……”
“不必告知我。”川已还没说完,川兮已打断了他。
恋人间的互相信任和持守,是携手走更远的基础,她们都想做到。
“我是想说,她这字真丑,皇姐你怎么教的啊?”川已脸都扭曲了。
千也自十岁变故起就没再习字了,而后狼身多年自是更没碰过笔墨,她字写的如何,不用想也知道。
头次听人数落她教养的不好,川兮一怔,而后暗了眸光,“我确实不会教,看你便知道了。”一个两个三个,没一个听话的。
川已被噎了个正着,没话了。
川兮走前,川已曾试图提起延天却,她打断了他,只道了句好自为之。
她不知道延天却想做什么,但她记得千也那句“他活着我就活着”,对于延天却,她内心煎熬拉扯,曾经出生入死的亲人,后来害她爱人灭族的罪人,现在又成了帮她弟弟最重要的将领,这样一个人她面对不了,又杀不得。她比千也心里还要受折磨,千也至少和他无友情,亦无亲情,可她和他说不清,太过复杂。
川已说他而今必须用他,他的身份,他曾经的所作所为没有遭到祀兽审判,是鼓舞造反之心最强有力的旗帜。自千辞死后,人们对天选之人的流光标记的敬畏信赖都开始动摇,他需要他这么一个做尽坏事却没有被祀兽审判的身份给那些跟随他们的人一个安心。
川兮不欲听这些,亦不想见延天却,确定弟弟有自己的安排,生活条件也不苦楚后,她便安心了,只想快些回去。
“别只选贫瘠州府,像靳阳这般富足州府也要有。”临走前,川兮回头道,“以富养贫不是劫富济贫,贫农劳作,富商收取,贵族消费,商贾可兴民。且,所辖州府自成循环,你才不会被外界掣肘。”
她说完转身隐入夜色里,只留了川已愣在原地。
皇姐虽守旧,却不是迂腐之人,她也曾想过如何振兴民生,只是她从未有过反叛之心,便一直沉默着。
川已目送她离开,转身看向阁楼的方向。无需看清他便知道,那里有人也在目送皇姐。
弋久已在兽族王宫住了半月了,千也还未带她去见余非晚,她无法,只得日日赖在她殿里,直到就寝时分才离去。
不选白日是因着白日里千也总要去敛苍洞,她无法跟随。
“听说海族君承夜里都会在王承寝殿逗留三个时辰,该不会咱们两族未来君王要联姻吧?”王承宫外路过的侍婢中传来交谈。
“不会吧,这若是成婚,都是未来君王,住在哪族为好?”另一侍婢插话。
“自是住在我们兽族,看海族君承那柔若无骨的模样,再看我们殿下凌威气度,自是那海族君承依靠我们殿下。”
“那岂不是我们殿下将来要坐镇两族之王?”
“以殿下的英姿威仪,三族尽收也不在话下。”
“你这说的,灵长族那是咱能压的住的吗,人家寿数是咱的三倍,咱哪敌得过。”
“不是有川兮公主吗,她对我们殿下死心塌地的,定能助我们殿下一统启明。”
“先是灵长族公主,再是海族君承……听说咱们殿下是带着天地重任降生的,看来是真的,这不,这两族天家贵胄都来相助殿下了。”
“你的意思是川兮公主和久君承都是天地给殿下送来的?”
“那可不是,殿下好福气啊,这两位一个天姿高贵遗世之风,一个娇柔温软羞花之貌。”
“胡说,明明是她们的福气,我们殿下那才是九天绝颜!”
“对对对,我们殿下的相貌……”
侍婢们还在交头接耳,身后不远处千也慢慢踱着的步子倏的一顿。
姐姐灵念那么高,行通幽径来回不过六日,就算有什么变故,逗留的久,也不该都快迟了十日了连个消息都不传回来。
明明临走前知道她无法陪同,还曾安慰她说不过几日就回来,现下竟然都半月了,连个消息都不给,太不寻常。
千也驻足摸了摸左腕的誓发。莫不是那女人也跟那些婢女一样,以为弋久是天地送来给她的,所以一直不露面,怕从她嘴里听到不想听的话?
她没有摧动誓发追寻她的踪迹。若她摧动了,姐姐感觉到,再跑了怎么办?
千也拐到无人角落化回狼身仰头闻了许久,而后暗了眸子。
她就知道!她没有灵念,这女人不会放心离她很远的,幸好她临走前送了她一个用自己毛发打的玉用穗子,要不然还不知道她已经进宫了。
大概是怕她鼻子太灵嗅到她的踪迹,这女人躲的够远的!
千也化回人身理了理衣衫,衣衫依旧是川兮给她置办的,不知道这女人哪来的时间给她置办这么多套,怕不是她夜里给的不够,这女人还有力气偷偷爬起来做衣裳?
川洛引,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