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地初开以来, 四海依附昆仑山觅得安身之所,在神界庇佑之下过活这么多年。
六界刚建时妖兽横行,搅的四海不得安宁, 一直是神界尊者出面平乱,这么多年一如既往。到了玉姑掌管昆仑山的时候, 妖兽逐渐减少, 四海无需借势守和,才开始人心不齐。
四海丰佑, 生了自立之心实属正常, 不过如今在玉飞影的掌管底下,就算是有想法, 也得压下去。
一来是因为玉飞影三十年前援助过四海, 他们如果贸然背叛, 必将落得臭名,令人不齿。届时六界将没有他们容身之处。
二来则是……玉飞影做事谨慎, 待四海甚亲,从不厚此薄彼, 亦未落下什么把柄, 能让他们借题发挥。
是以如今扶羲短短几句话, 将他们的心思说了个干净。
神佛尚且需要遮羞布, 况且是他们?
几人脸色变了又变,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 只能默默捏紧拳头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叙华衣向来观人甚微, 她在几人对面的椅子上落座, 体态轻盈,身姿端正高贵,像个无所事事的旁观者。一边握着素娘的手为她渡气暖身, 一边又从余光中打量着抑气不发的几人。
他们虽然神色气恼,但却不难看出眼底的尴尬与窘迫,就像心思不纯的奴仆被戳中了要算计主人的龌龊心思,可怜又可笑。
叙华衣:……
看来其他三海早有叛逆之心,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自己不如顺水推舟,助他们一臂之力。
到时候就算昆仑山出了什么事,也跟她没有关系,此番内乱,如果能够多杀些人,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抬眼,声音温和:“诸位错怪二弟了,那日结界之中,我看的一清二楚,确实是庸然先行挑起战乱,至于圈养私将一事,想必各位在结界之外看的真切,我就不多言了。”
话音落,王座之上的扶羲惊愕的看过来,眸中满是诧异。
他原本以为,如今大局已定,叙华衣是不会再与自己同一说辞了。方才的时间里,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若她与自己背道而行,自己该做何回应。
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多心了?
东北南三人垂头交换了下眼神,皆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了麻烦二字。
实在是麻烦!他们原本已经和庸然有了约定,祝他继任,然后四海一统离开昆仑掌控自立门户,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放心的对扶羲一党大下杀手。
可谁能想到,庸然居然败了!
相传扶羲乃乡野之子,做事心狠手辣不留情面,这次他们得罪了他,他还能参与自立门户之事吗?
“可扶羲殿下继位,着实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啊……”
北海将军仍然心存侥幸,万一庸然能回来呢?
谢缘师手执起玉如意,严肃一拜,问道:“敢问诸位,如何个名不正言不顺?长公主殿下为先王长女,百年前便已经不问水宫之事,这次也是亲口言明,放弃龙王之尊位。二殿下作为长子继位,有何不可?”
“可到底不是正经出身!西海荒地之中,皆是奴籍仆人,与那些卑劣的凡人有何差别?二殿下身上流着下贱的血,又哪里比得上三殿下身份尊贵!”
奴籍!卑劣!凡人!下贱!
这几个词如同天地雷劫一般在大殿上炸开,惊的所有人噤声垂头,扶羲搭在龙把手上的指尖瞬间蜷起,脸上布满阴云,眼底锋芒似箭,漆黑如夜的眸子被冷悍与阴翳笼罩。
“快别说了……”
东海将军发觉不对劲,私底下扯了扯北海将的袖子。
“为何不说?天下人谁不知道他身上流着下贱的血,西海贱奴,与凡人一……”
话说一半,大殿内鸦雀无声,他突然察觉不对劲,身子瞬间僵硬朝旁边扭过头去,不远处,叙华衣缓缓掀起眼帘。
美人唇色浅淡,面色苍白,羸弱的身子略微朝素娘那边倾斜了一些,面色平和,就像是没有听到他方才那些话一样。
只是……
那眉梢眼角的笑意让他瞬间清醒,一股冷意脚底攀上头顶,瞳眸之上,汇成圈圈层层墨色,这一瞬间,他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甚至来不及从椅子上站起身,直接滑落跪地,解释道:“长公主,长公主殿下,小人,小人从没有看轻夫人的意思!方才之言,全是妄语!”
叙华衣虽没有
多强的修为,但是在六界声誉很好,所有人都愿意卖她一分面子,得罪了她,就是在给自己树敌。
“无妨,不必道歉。”
叙华衣朝他摇了摇头,然后冲着脸色不佳的素娘笑了笑:“此地甚是吵闹,与你养病无益,椅子硬,坐着也难受,不如先回沉华堂,我一会儿就回去。”
“嗯。”
素娘没有反驳,只是站起身,月儿立刻扶住她的手臂:“夫人小心。”
“月儿照顾好夫人。”
“是公主。”
主仆二人抬脚轻轻离去,叙华衣目送着他们离开,直到再听不到她们的脚步声,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越过所有人,落在高高在上的扶羲身上。
美目流转,一切深意尽在眼神中,随后又若无其事的移开,望向还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的北海将军身上:“将军为何还跪着,快快请起,你是西海的贵客,怎能让你跪着。”
扶羲咳嗽了一声,成功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继任大典已成,诸位请回吧!”
所有人跪拜一下,朝殿门外走去,叙华衣却突然开了口:“三位将军请留步,父王寂灭之前,给三位叔伯留了东西,原本以为能在大丧时见到各位伯,不曾想各海事物繁忙,脱不开身过来,就劳烦三位带回去了。”
“举手之劳,先龙王有心了。”
叙华衣朝她们笑了笑,转身朝侧殿走:“三位请随我来。”
几人看叙华衣身形瘦弱,走起路来有气无力,担心她体力不支,便快步跟上去。
“扶羲,来帮我取一下吧,就在侧殿的房梁之上,我上不去。”
“是,长姐。”
扶羲冷漠应声,在进侧殿之前,朝谢缘师点了点头,后者了然,快步走出大殿。
白烛摇曳,森森骇人。
静谧的大殿之上,响起一阵哀鸣和急促的脚步声。
“呃,噗啊,叙华衣你竟敢杀……”
一眨眼功夫,青墙之上满是鲜红,叙华衣缓缓从侧殿之中走出,衣襟染血,面色阴沉。
“月度,快收尸!”
一声令下,大殿上赫然出现全身漆黑的身影,看到大殿上的情景,他先是一愣,然后朝叙华衣点了点头:“是。”
“殿下,公主,三海将军带来的水将已
全部绞杀,一个不留!”谢缘师匆匆而来,同样满脸鲜红。
扶羲点点头,挥袖收起滴血的长剑,却见叙华衣拔下了头上的簪子,朝着躺在大殿之中尸体走了过去。
扶羲看着她的动作,眼中疑惑,刚刚这人虽逃出了侧殿,但确实是已经死了,她这番举动,为何?
月度收尸体的动作慢了下,谢缘师与扶羲一同看着她,却见女子蹲在尸体旁边,用簪子割下那人的首级,手起刀落,眼睛眨也没眨。
月度:“!!”
扶羲:“!!”
谢缘师捏着剑的手霎时收紧,眼睛死死的盯住叙华衣,却见她面如平常,波澜不惊的提起往外嗞嗞冒血的脑袋,随手丢给月度:“尸体全都丢到昆仑山,头拿出去喂狗。”
这是……北将军的头,刚刚出言不逊的那个人?
“唔!”
门口的缝隙中传来一声惊呼,就像是有人捂住嘴巴不让自己说话,但还是因为震惊而出声,大殿之上几个人心弦紧绷,迅速的朝那处隐蔽的角落看过去。
月度行动迅捷,闪身朝那边奔去。
“啊!”
可是没等他赶到,角落中便穿出一声凄惨的惊呼,一个鹅黄的身影缓缓倒下,身子还隐没在门墙的阴影当中,肩膀倒在了光明之中。
这声音……有些熟悉!
月度脸色煞白,却还是强迫自己将倒在地上的人翻了个身。
女儿家的身体柔软轻盈,他没用多少力气,女子就翻了个身,扰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恐惧到狰狞的面容。
月度咬紧牙关,全身颤抖起来。
这个人,他熟悉……
目光下滑,细长雪白的脖颈上,一支金簪插入其中,整根没入,只露出一支漂亮的金凤凰,流苏垂落汩汩不断的血窟窿周围,被染成了深红。
是长公主动的手!
是她刚刚割了那人首级的簪子!
“月度,可看清楚了,是什么人?”
不远处,叙华衣的声音飘过来,一句平常的问候,无关紧要的态度,如同在问,今日可安好?
月度浑身冰冷,额头上渗出冷汗,他垂下头,看着这个数字的面孔,突然想到那些年死在幽堂之中,成百上千的人,也是这个样子的。面前女子狰狞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放大,瞪圆的眼睛里盛满了害怕,她死不瞑目。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沙哑的吓人,如同突然苍老了百岁的老翁:“是……素娘夫人身边的侍女,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