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间不算早, 所以封非时和薄枕用假身份在这边的旅馆开了间房。

  ——只开了一间。

  此行属于私自出行,不是任务,两人能够携带的东西都很少,就里面那件防护服穿着。

  薄枕散发了精神力, 扫视了一遍房间内, 果不其然地察觉到了电子设备的电磁波动。

  这么多年, 这破地方还是如此。

  薄枕用精神力屏蔽掉了监控后, 才去跟封非时说:“哥哥, 好了。”

  封非时便褪下了外套。

  被遗弃之地这边比中城要热很多, 防护服和冲锋衣一起闷着, 他身上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不在作战模式的防护服虽然宽松,但封非时的身材好, 所以还是可以瞧见一些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

  薄枕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盯着, 弄得封非时有些耳热,轻咳了声。

  薄枕笑吟吟地伸手抱住他,故意放低了姿态,让自己的脸贴在封非时的心口:“哥哥身材真好。”

  封非时:“……”

  他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了下,声音也有点飘:“你…”

  封非时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最终只是说:“很热。”

  薄枕哦了声,有点委屈地松开了他:“这边空调效果真差。”

  这么久了, 还没凉快起来。

  薄枕调低了封非时的触感,让封非时没那么热了, 但也没有再抱上去,而是把自己在地下室看到的、听到的全部一股脑地告诉了封非时。

  封非时听过后稍稍皱眉:“我从没感觉到有人拍我。”

  薄枕猜到如此:“而且有一张照片是我和哥哥在一起…我也没有感觉到。”

  向导在这方面会更为敏感,薄枕却也没有察觉到有谁的视线不寻常。

  薄枕主动道:“哥哥, 你说会不会是更遥远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要拍封非时的影子呢?

  封非时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影子, 从小到大就陪伴着他的影子, 从来就没有什么异样,和别人的影子并没有不同。

  封非时靠着床头,坐在床的边缘,是极其放松的姿态。

  哨兵能够在陌生的环境如此放松,只能说明有他们极度信任的人陪在身边。

  察觉到这一点,薄枕的心情不可谓不愉悦。

  封非时在想管自游说的那些话,他总觉得管自游还知道很多,而且管自游的立场也有些暧昧。

  说不清管自游到底是站在人类这一方,还是和神教一样,但人总是是这样复杂的。

  管自游死得太早。

  可就方才的情形来看,就算他不动手,也会有人要出手杀了管自游。

  那场爆炸,是由内而外的。

  封非时冲薄枕伸出另一只,没有被薄枕扣在掌心底下的手。

  不需要多说什么,薄枕就知道他的意思,把收容盒放了上去。

  封非时仰起头,薄枕解除了对他视力的限制,封非时就清楚地看见这一枚黑色精神核,和其他的黑色精神核又不一样。

  里面缭绕着灰色的雾,像是丝丝线线。

  封非时忽然说:“如果【拟态】也是一种异端。”

  异端,本身就是人类对未知的命名,并非特定指什么怪物。

  而对于封非时而言,异端就是异常之征兆,对于他们星球来说所有无法用他们已知的事结实的、超出了他们星球的,都是异端。

  封非时看向薄枕:“你说异端里会不会也有【预言】?”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神明的游戏,那为了让游戏不是压倒性的胜利,神明总会要加注砝码来让游戏稍微有趣一些。

  如果异端里有【预言】,那么让封非时做梦就有理由了。

  他只是祂选中的用来平衡双方战力的存在。

  薄枕知道封非时的意思:“但哥哥,你不觉得,管自游的态度…他是认为你就是神明的。”

  的确如此。

  封非时看向薄枕,此时两人的伪装都还没有卸下,薄枕那张过于醒目的脸被遮掩得很好,但细看,还是能够看出他那双眼睛是多么的漂亮。

  被染黑的长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落在了身后,有不少落在了他的身侧,看上去更像是细细的绳索。

  封非时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下,他低声:“我很确定我是人。”

  薄枕抿抿唇:“哥哥…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封非时嗯了声,直白道:“我是在空蒙混乱地带出生的,那时候空蒙还没遭遇那场灾难,情况和现在的中城差不了太多,就是条件要差一点而已。”

  他说:“我父母都是贫民窟接散活的人,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住着…一直到我五岁觉醒精神核,我们的生活就得到了改善。”

  因为那时,封非时的预估评级就是S。

  五岁是还不适合训练,但空蒙已经确定了封非时会在7岁后进入空蒙塔内,于是就分配了一间小小的三十平带独卫的公寓给他们一家三口。

  在现在这个末世,能有独立的三十平居住,对于贫民窟里的人来说,就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尤其塔方还给封非时的亲生父母安排了一份工作,解决了温饱问题,且每周还可以为封非时领取七天专属的营养套餐。

  他的亲生父母很爱他,并没有出现营养餐自己吃、不给封非时吃的情况,只是那时封非时还是很瘦,毕竟觉醒精神核前吃了那么多苦,一时间是补不回来的。

  “我没有跟他们说过我能听见和做梦的事。”

  封非时语气平静:“其实我当时也并没有想要跟我兄长说的。”

  他说的兄长,是封见安。

  薄枕静静地听着封非时说当年那些旧事:“是他跟我说,他觉得不对劲。灾区、异端,他觉得这些都很不对劲,他总觉得灾区和异端就像是什么东西投放下来的士兵,就好像远古时代两军开战需要安营扎寨一样,他总说他感觉还会有更大的灾难要来。”

  那时封非时只有五岁,他不是什么满级选手回新手村炸鱼,也没有现在二十七、年底就满二十八的心性和阅历。

  在身边所有人说解决异端就好了,解决灾区就好了的时候,遇见一个这么说的人,当然会忍不住。

  他告诉了封见安他听见的声音,告诉了封见安他梦见的场景。

  然后过了好一阵,封见安与他说,他也梦到了。

  但他的梦很不一样,他感觉他好像被什么无法质疑的东西拒绝了。

  再然后……

  第二天,异端入侵,封见安将他推上了第一批撤离的战舰后,战死在了空蒙。

  死在空蒙的其实不只是封见安,还有封非时的亲生父母。

  封非时至今还记得封见安推他上去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很有可能是人类唯一的希望,就当做是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保护好这个世界,保护好人类,好吗?]

  所以后来封家提出哨兵改造计划——将S级哨兵改造成黑暗哨兵时,封非时义无反顾地找上了封昀和任敏,表示自己愿意参加实验。

  当时这个实验在会议上遭到很多拒绝,最后是以封非时主动参加结束,他在封家待了近两年,从S级哨兵变成了黑暗哨兵。

  痛是肯定的,这不用说。

  基因改造是将人从头到尾“血洗”一遍,有多少次封非时都差点没有扛住,生生痛死。

  而基因改造,也导致他的性格发生了变化,就像是哨兵和向导嗑基因药剂会导致他们的情绪被压抑一样。

  封非时也是。

  毕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同样的手段,只是封非时接受的计划更为残酷、惨无人道。

  可封非时并不后悔。

  那个冬天很冷。

  但春天总会来的。

  “…所以哥哥之后更改了姓名,成为了封家的孩子。”

  薄枕攥紧了封非时的手,呼吸有几分紧:“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多吗?”

  封非时摇头:“不算多,封家只有我父亲和六叔知道,其余人是真的以为我是后生下来的孩子,被藏着养大的。”

  “李家知道的只有李问和李莫相,李问在六年前病逝,目前只有李莫相,也就是我的老师知道。”

  “任家现在也是只有任家家主知道。”

  塔方的话,就只剩下霍格还有几个安全区的负责人知道了。

  不过…熹和成申他们其实也是知道的,就看有没有信后面对外编出来的那个故事了。

  薄枕注意到他没有提任敏:“哥哥,任阿姨的记忆是被改过吗?”

  封非时稍稍垂眼:“她精神状态一直有问题,在实验的时候还出过一次意外,从那以后,她就认定了我真的是她的孩子。后来为了不让她那么痛苦,我父亲也是将她的记忆进行了修改,所以在她的认知里,我就是她怀胎十月辛苦生下来的。”

  这样一切都可以解释了。

  薄枕想。

  难怪封昀和哥哥一起时,总是有种听从哥哥的安排的感觉,但哥哥对封昀的态度在客气的同时,还有几分亲昵。

  房间里的空调终于起了效果,空气凉了下来,薄枕倾身去抱住封非时,身上灼热的温度终于没有被封非时嫌烫了。

  他挨着封非时,低声说:“哥哥是有把他们当家人吧。”

  封非时嗯了声,这么多次拥抱下来,他已经不会因为薄枕抱他而手足无措了。

  他反手轻轻抱住薄枕,掌心压住他的长发,修长的手指穿插进去,让那些黑色的、细细的绳索缠绕住他的手指。

  封非时说:“因为我母亲在还没有精神彻底失常的时候,跟我说——”

  “我虽然没有生你,但如果你愿意的话,无论这场实验成不成功,你都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

  任敏是他的第二个母亲。

  是他的妈妈。

  她给了他第二个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下午三点还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