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发现日歌好像和捡回来的男人认识的样子。

  黑头发的陌生青年枕在人类女孩的大腿上,用手遮着脸。他那平淡的似乎从来不会泛起波澜的脸上,卷过一层狂浪。他大张着嘴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他在哭,哭得既悲伤又绝望。

  无惨靠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因为无趣而移开了视线。

  对于别人的悲惨过往,他只有兴趣旁观,冷眼旁观。可是这个男人居然在他的地盘里(无惨已经将这里划定为自己的境界)哭泣,简直就是污染空气。

  他离开了。

  做什么事情也好,都好过闻那叫人厌倦的东西。

  人都是一样的。

  哭泣的人,都是一样的气味。

  于是他就这样离开了。挥一挥袖子,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过了一会儿,青年停止了那像是鱼儿被抛到地面上后的即将渴死的哭泣。

  日轮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很凉,但是好在,没有烧起来。

  “怎么?要哭的话,多哭一会儿吧,哭出声也是没有事情的。”他环着青年的肩膀,让对方埋入自己的怀抱当中去。

  百鬼丸的喉间溢出一声又长又可怜的叹息。

  在独自了那么久之后,他最想抒发出来的情绪,抒发这种情绪的方式,居然是“叹息”。

  “不。”百鬼丸简短地回答道。

  “我要走了。”

  “去哪里?”

  “我不知道……我,一个人,就好。”

  百鬼丸站起身,重新披上自己那身又脏又破的衣服,离开了。

  日轮跪坐在地上,注视着对方离开。

  他没有去阻拦,因为他知道对方想要离开这里的这颗心,是如此的坚决。

  ……

  日轮的手上还有着百鬼丸的温度,很凉,但是的确拥有温度。

  百鬼丸曾经被夺走的东西全部被还回来了,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快乐。

  他一直都在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百鬼丸会在这里,但是遇见这样的他,日轮也感到非常悲伤。

  百鬼丸醒来之后,说了很多句话,但每一句话组合起来,也没有什么内容。

  他请日轮遇到缘一后,请对缘一说一声对不起。

  缘一也在这个世界。

  从未想过,有这等奇迹会出现。

  ……

  如果说,缘一在这里的话,继国家、兄长大人也在这里?

  他被这份思绪萦绕着,连锅上的粥糊了也不知道。

  ※

  雨过去了。

  虽然那一天很大,但是雨很快就过去了。太阳重新升起来,光与热把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

  田里还有水,但是地面上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得出去干活了。

  鲶八云也出来帮忙了。

  他穿着自己那件能把整个身体遮盖得严密不透风的黑灰色斗篷,扛着锄头出门了。

  路上,碰见了叔叔家的儿子——阿健。

  阿健是个长相憨厚的少年,十六岁,和在乡下长大的男孩子们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家里一直以务农为生,所以他吃的饭很多,长得也很壮实。

  比日轮高大了一倍有余。

  “日歌歌歌——”阿健远远地看见了他,高声打招呼道。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很不流畅。

  “日歌。”等阿健歌完了以后,日轮纠正道。

  阿健脸有点红,但是好在他皮糙肉厚,不是怎么看得出来。他只是挠挠头,说:“阿爸要我来帮你家忙。”等他的不好意思过去之后,阿健才看到站在日轮旁边,穿着一身黑,看起来就相当不好惹的鲶八云。

  鲶八云生得太高太大了,有形之中对阿健产生了压力。

  “日歌歌……这位是——?”阿健喊名字的时候又结巴了。

  “我哥哥。”日歌介绍道。

  阿健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明明记得日歌家里的人都死光了来着……

  “哦哦。”他含糊地应道。

  注意到了阿健的迷惑,日轮解释道:“最近认的。”

  阿健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阿妈时常教导他,不能随随便便把外面的人带回家里去,因为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不知道带进家里的陌生人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这个男人浑身穿得黑漆漆的,不露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这样脑补了一番,阿健看鲶八云的眼神变得严厉了起来。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日歌。

  然而下一秒他想保护的日歌就说:“我和哥哥两个人就好了,你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麻烦你啦……请向我对叔叔说谢谢。”

  “咦?可是、可是——”阿健一时慌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不啦……否则我会被阿爸打的,让我帮个忙呗……”他强求道。

  日轮用充满了奇怪的眼神看了对方一小会儿,最后便颔首答应了。

  (还没见过硬要干活的人。)

  鲶八云虽然很想摸一摸自己的下巴作思考状,但是奈何两只手上都挂着东西,只得作罢。但是他作为成年人(而且成了两百多年)的那根神经跳动了起来,他总觉得,这个男娃娃想要拱他家的白菜。

  他做梦呢!

  ※

  阿健手忙脚乱,不仅忙没帮上,还一脚跌进了水田里,把本来好好的衣服全部给打湿了。

  日轮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他说:“你还是快回家去换一件衣服吧,小心感冒了。春天总是容易感冒。”他面带担忧地说道。

  阿健本来想逞强的,可是冷水浸透他的衣服之后,令他连打了两个喷嚏。

  “那……那我先回去了……”阿健不好意思地说。他拎起自己变得湿漉漉的衣服,上了岸。但是他又立马回过头来说:“我明天还会来帮忙的!”说罢,也不等回答,阿健就朝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日轮那句“还是别来了吧”卡在喉咙里,最后不得不咽下去。

  鲶八云心里暗道:想得美啊。

  鲶八云想,要是对方还像今天这样没事找事,他就要给对方套麻袋了。

  ※

  春意浓浓。

  这个春天,美得有些过分。

  大概是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艳丽的春天了的缘故吧,继国严胜很少见地出门游玩了一番。等他回来了,走到院子里,看见院子里原本种着的花全部都开了。那些用金丝束拢了形状的淡雅花朵全部都开成了一个形状,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

  而后,在一阵花里面,他看见一个满脸笑容的婆婆,弓着腰,正毕恭毕敬地和他的父亲继国旷一讲着话。

  严胜站在远远的地方,看见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也露出了一丝真正真诚的微笑来。

  他稍微有些奇怪。

  后来他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

  随着春天的到来,继国严胜也遇到了人生当中的一件大事。

  那就是娶亲。

  妻子的人选早就定下来了,是平津武家的女儿,平津绡子。听人说,平津绡子是那里最美的女人。虽然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她的美貌与风度却令一些大人们也难以企及。

  ……

  来递画像的婆婆讲了一大堆话,无非是夸奖这名武家女儿美丽非凡,知书达礼,心地善良。

  一般来说,这种说亲的婆婆的话大概只有30%的可信度,可就算严胜不信,也没有办法。

  因为这门婚事早就定下来了,还是在母亲仍然在世的时候她亲自看过的(但大部分还是父亲的意见)。平津家与继国家地位相当,都是武士阶层,两家连亲的话定能够将互相团结的两家往上推。

  因为必须要娶这位少女,所以即使婆婆的话讲的有多么离谱,严胜也只好信。能信多少就信多少,好歹对未来的妻子建立一个良好的印象。

  毕竟对方是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

  严胜仔细地看着画像上的少女。

  说实在的,这种画像一般都很抽象,根本无法将画上的人将现实里的人联系起来。但是说亲婆婆在那里看着呢,他也不好把画像一丢,随口同意(他同不同意根本没有意义),这会表现他没有尊重平津一家。

  婆婆问:“严胜少爷看怎么样呢?”

  能怎么回答呢?只好用含蓄的语言去夸奖那名从未见过面的少女。

  说到最后,严胜自己都有些心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讲了些什么。

  但是婆婆一脸的满意。

  “既然这样,同旷一大人道过话后,我便将您的话传给平津小姐了。”婆婆笑眯眯地,露出了口中泛黄的牙齿。

  继国严胜默默地点了点头。

  于是一切都讲好了。

  三个月后,严胜迎娶了平津家的小姐。

  新娘真的很美,就是那套严胜实在欣赏不来的妆让他感到非常的困惑。

  新娘——平津绡子——过了门之后就改姓继国的继国绡子,脸上漂浮着薄薄的红晕。她很羞涩,对于自己初为人-妻这回事情。

  一开始听说自己的婚约对象是继国严胜的时候,她还派人打听了一番对方究竟是如何的人,但是下仆们都被母亲喊了要闭嘴,导致绡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丈夫究竟会是怎样的人。她还担心过,自己会嫁给一个长相丑陋身材矮小的男人。

  但是……

  丈夫拥有一副很美的容颜。

  他长得非常好看。

  而且也非常温柔。

  这个第一印象在之后的一夜里面得到了证实。

  那一夜以后,她就不再是少女,而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了。

  门外等候着结果的人终于散去了,灯早就灭了,屋内一片黑沉沉的,不可怕,但却充满了熏香的气味。

  熏香让人有些头昏脑涨。

  ※

  继国绡子把头枕在丈夫的肩膀上,沉沉睡去。因为风声而半梦半醒之间,她听见了自己的丈夫在梦中呼喊道:“救命!缘一!”

  作者有话要说:※严胜娶妻这件事还是不避免了。原著里面我看见他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脸上露出了非常温柔的表情,而且那个时候的配字是「我感觉时间过得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