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惧怕的东西。

  令我无比恐惧、无法靠近、却又无比想要靠近的东西。

  ——阳光。

  ※

  鬼舞辻无惨是在一片温暖当中醒来的。他首先是觉得这份温暖不对劲,简直不像是他的住所里面会有的东西。

  无惨的住所里面只有一片又一片的窗帘,把窗子遮得严严实实,或者是干脆住在没有窗子的屋子里面。

  一片黑暗。

  只有火光。

  鬼舞辻无惨这六百年里面一直住在这样的屋子里面。夜里就不说了,白天的时候也是这样。

  因为一旦他的皮肤接触到阳光,即使是四分之一寸的阳光,他的皮肤都会在瞬间崩毁。

  阳光一直以来是他的死敌,从来没有改变过。

  他可以不害怕任何人,任何武器,但他却不得不屈服于这个东西之下。

  无惨痛恨着阳光。

  但即使是这样子的无惨,也无比渴望着阳光。

  因为与黑暗为伍太久了,所以才无比渴望自己无法触碰到的东西。

  绚烂的阳光。

  火热的阳光。

  带着温度的,与自己苍白皮肤上的冷截然不同的暖意。

  (好美丽。)

  所以……他刚刚所感受到的热度是什么?

  无惨从一阵没有内容的梦中醒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梅红色的眼珠被一阵光芒所照射到。

  他发现是从外面射进来的阳光。

  碰到阳光就会死!

  碰到阳光就会死!

  死!

  他才不要!

  无惨惊慌失措地逃离那抹从外面透进来的阳光。然而就在他将自己完全地藏进阴冷的黑暗当中时,他发现了自己还未缩回来的、仍然暴露在晨光里面的脚踝。

  脚……?

  没有任何崩毁的迹象。

  它那么完整,和人类的脚没有任何区别。

  ……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鬼舞辻无惨的脸色很深,深到宛如一个没有底的深渊。他怀抱着极大的勇气,将自己刚才猛地缩回来的脚又伸了一丁点出去。

  没有崩坏。

  白皙的脚趾头依然是正常的脚趾头。

  它那么的完整,而四周则这么的安静。

  不再害怕阳光了……?

  无惨内心缓缓打出了疑惑的问号。

  在原地等待了大概三十分钟以后,无惨发现自己真的不害怕阳光了。他突然站了起来,拉开帘子,照射到了今天早上刚刚出现的阳光。阳光了落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将这张男孩的脸脸上的绒毛都清清楚楚地映照了出来。

  无惨啪地一下摔开门,冲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一片亮堂。没有任何遮盖物的院子里面,小小的植物左右摇摆着自己,而他站在这当中,宛如站在世界中心。

  太阳的滋味……

  因为渴求得太久太久,所以他的这份狂喜几乎难以掩抑住。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大笑起来。

  无声的笑容。

  可以被称为恐怖的巨大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他终于克服了这个弱点,成为了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

  然而,就在他兴奋得不得了的时候,就在他想要把这个消息传达给众鬼之后,无惨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定位任何一只鬼的位置。

  作为初始之鬼的鬼舞辻无惨,能够定位每一只鬼的所在地。同时,他还可以随心所欲地读取其他鬼脑子里的想法。

  但是现在却不可以了。

  他不仅无法与其他鬼联系,自身所拥有的血鬼术也消失殆尽。

  他真的变成完美的生物了吗?

  他真的变成究极生物了吗?

  ……不!!!!

  无惨突然想到了能够在阳光下行走的,完美生物的对面。

  ——人。

  他该不会是变成了人类?

  他怎么会变成人类?

  不!这不可能!

  他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眨眼睛消失不见,换上了一副可怕的愤怒的表情。可他的愤怒还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面突然传来了阵阵的疼痛感。他那苍白的皮肤上开始爆起一颗颗的小红粒,它蔓延的速度非常地快。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击了无惨。

  “你怎么了?!!”

  因为忘记拿东西而从田里回来的日轮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男孩痛苦蜷曲起了身体。他跑过去,看见了对方脸上和手臂上泛起的红色疹子。

  他匆忙地抱起对方,跑到了屋子里面。

  无惨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而日轮则迅速地拿来手巾和凉水(现在怎么可能还有热水啊)打算给对方起疹的地方擦拭一番。然而,就在离开阳光之后,这个男孩身上的红的斑点又如退潮般很快地消失不见了。

  “不能见光吗?”日轮皱了皱眉头,然后他还是用手巾沾了水,给对方擦了擦冷汗淋漓的额头,“不知道自己不能晒阳光吗?”有些人因为体质原因,天生不能见阳光。……他也是吗?

  无惨倒吸一口冷气。虽然红斑点已经消失不见了,但是刚才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还留存在他的大脑之中。

  他感到很恼怒。

  称为鬼之后,他何时因为这种小疼小痛而尖叫过?没有,不存在的。他的再生能力超过所有家伙,因为被毁坏的痛苦会在再生的那一刻随之消失。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可是这段时间,每每都突破极限。

  首先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穿了一件丑哭了的女孩子的衣服,然后是被这个弱小的人类任意揉捏,现在又发现自己失去了鬼的能力。

  哪一点不令他恼怒?

  哪一点都令他狂怒。

  可是鬼舞辻无惨现在没有办法。

  与人类没有任何区别的他,无法做到自己一个人活下来。

  他总是通过剥夺其他人的身份而活着,可是这一次,他不再有这样的机会。

  没办法通过这个办法来生活的他,只能委屈地依靠这个讨人厌的小姑娘。

  没关系……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肯定自己的能力会回来。

  这份自我肯定大约持续了一个月以后,出现了成效。

  无惨发现自己恢复了与其他鬼在脑内沟通的能力。但是恢复到只是部分,他只可以在短距离内与别的鬼沟通。至于这个短距离是多少,他还没有尝试过。这片山林里虽然没有多少鬼,但还是有一两只的。可是无惨的傲慢令他不愿去与一只弱小的鬼交流,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保持着观望的姿态。

  等着等着,春天终于来了。

  水田里面的秧苗开始蹭蹭蹭地往上长,小鸟们开始在交错的枝桠树叶里面叽叽喳喳。

  春天的某一个没有夕阳的日子,无惨发现自己的脑电波与一只鬼接通了。他很快就发现那只鬼是他的得力干将——位列上弦之一的鲶八云。

  已经感受到对方在接近了……很快……很快。

  鬼舞辻无惨决定在夸奖对方一波后然后狠狠惩罚他。

  夸奖鲶八云是因为对方找到了他,惩罚他是因为他居然花了这么久才找到他。

  没有夕阳的日子里,太阳藏到山头后面去以后,世界里的光就很少,很薄了。在这样的光下面,无惨的皮肤上是不会起“红疹”。因此,他站在院子里,等待自己的部下前来迎接自己。

  过了一会儿,看见了鲶八云。

  虽然是看见了,但是对方现在的模样很奇怪。

  ——他居然背着一个人类女孩。

  等到他走近了,无惨还发现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氛围特别融洽。

  他的属下也看见了他。可是鲶八云不仅没有丢下背上的小姑娘向他奔来,反而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和女孩聊着天。

  无惨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

  他非常非常地生气。

  于是他干脆在鲶八云的大脑里面尖叫。

  “鲶八云你在干什么啊鲶八云!!!”

  ※

  鲶八云把用来防护阳光的黑灰色交叉的大斗篷摘下来,看了看四周的摆设,自己把它揉成一团,塞到了一旁的小柜子里面。

  日轮对来到这里以后没有作过一次声的男孩说:“以后我们三个就是一家人啦。”

  男孩没有地方可去。

  日轮也没有地方可去。

  男人说他可以跟日轮一起回家。

  三个人聚集在一起。

  男孩脸上露出了大约是讽刺的表情。

  “唔……我叫鲶八云来着,你呢?做家人的话必须得知道对方的名字才行。再说一遍好了,我叫鲶八云,「鲶」是鲶鱼的鲶,「八」是数字的那个八,「云」是云彩的云。本来不叫这个点,后来改名了。嗯……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以前叫什么了。”鲶八云作为人类的时候,并不是叫作这个名字。

  「鲶八云」是那位大人给他取的名字。

  “我是日歌。”

  因为「日轮」这个名字再怎么尝试也说不出,一旦说出口就会被奇怪的法则扭曲为「日歌」。于是日轮自暴自弃,开始用这个名字称呼自己。

  (日歌啊……)

  (小歌……)

  鲶八云想起两百年前,自己曾经有过的人类妹妹。

  “那么他呢?”

  因为意识到了现在的老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老板了(感觉不到任何强大的气息),于是鲶八云又开始在对方忍耐的界限上四处试探。

  日轮说:“……不知道名字诶。总得要有个称呼吧……”

  “无名?……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无惨的脸相当的黑。

  鲶八云我绝对要杀了你!!

  鬼舞辻无惨决定,等到他复原了,他一定要把这个上弦之一换掉。

  眼见着那边两个人已经讨论出了乱七八糟的名字,为了保证自己的身份不受侵犯,无惨摆出一副孔雀开屏的骄傲姿态来,两个鼻孔朝天,用相当傲慢的语气对日轮说——“无哉。”

  “我的名字是——无哉。”

  “啊!”

  日轮以手作拳,轻轻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掌。

  “太好了,原来会讲话啊。”

  鬼舞辻无惨现在非常想要把眼前的两个人杀掉。

  但是很可惜,他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哦想起来了上一章忘记讲的东西——讲为什么无惨能够见光光。

  ※187情报稍微有一点好笑(稍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