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宗主身体可好些了?”

  金晲的得意之情,透过他虚伪的笑容传递到江澄眼前,令他的脊背升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厌恶和恶寒。

  “你想干什么?”江澄冷冷的盯着他,支撑起身体,手中的镣铐发出沉闷的声响。

  金晲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回答江澄,只是打了个响指。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江澄认出了那个男人,是他和蓝曦臣去南疆时,金晲介绍给他们的朋友,那个名叫赤奴的古怪苗人。尽管赤奴的出现让几乎已经遗忘这个人的江澄相当意外,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赤奴的手中抬着的东西。那是一把完全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椅子,光看一眼就知道会有多么沉重。但赤奴还是看似轻松的将它抬到金晲的身后。看起来这个苗人不仅个子高壮,力气恐怕也很大,若要逃脱,他会是挡在自己面前最大的障碍。

  赤奴把玉石椅子放好后,又在椅子上盖上了一张绒毯。金晲这才拍了拍衣摆,坐在那把椅子上。赤奴又恭敬的奉上来一杯茶,金晲接过来,嘴角噙着笑意,慢悠悠的品尝着。

  他的动作看似优雅,实则满是装模作样的造作。江澄一言不发盯着他,眼里满是厌弃。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是金晲先按耐不住,笑问到:“江宗主不问问,金某为何将你请至这里?”

  江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睛环了房间一眼。

  这个房间装饰奢华,但显然位于某个不见天日洞穴中,金晲恐怕不想让任何人发现他。但他身上的伤,确实也被好好的医治包扎过,可见……金晲想要留着他的性命。

  江澄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渐渐泛起一股冷意。

  “别耍花样,你想干什么?”江澄神色如冰,“你以为抓住我,就能控制金凌吗?”

  金晲放下茶杯,抬头笑眯眯看着江澄:“江宗主是真不懂,还是在装傻呢?我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小金宗主啊。”

  江澄陡然一颤,苍白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月宁草真是好东西,不是吗,江宗主?”金晲的嘴角含着恶毒的笑意,观察着江澄表情的变化。“不愧是那么难以种植的仙药啊,既能平稳心神……还能抑制你身上,地坤的气息。”

  他特意加重了“地坤”二字,如愿以偿的看到江澄脸色最后一丝血色褪去。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时刻,让高傲得近乎目中无人的江澄,这样惊恐,这样慌乱。一想到之后江澄会怎样向他哀求讨饶,他简直就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愉悦。

  但是,在他等待着江澄会害怕得不知所措的表情时,江澄却突然发出了嘲讽的笑声。

  “在桐柏山种伽芙蓉的是你?”江澄问。

  “是我。”金晲也回答得很干脆。

  “那么,控制曹怀真监视我,烧毁药房的也是你?”

  “是我。”金晲笑着回答,心中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头。江澄被戳破了身份,应该会非常慌乱才对,但他虽然脸色苍白,表情也严峻而紧绷,却并没有流露出金晲渴望看到的恐惧。

  “你从哪里弄来的伽芙蓉?”江澄又问到,“为什么曹怀真最后会变成那样的怪物?”

  金晲微眯着两眼看着江澄,笑道:“江宗主看来对伽芙蓉的兴趣比对自己处境的兴趣大啊。”

  江澄冷哼一声:“曹怀真跟随我江氏数十年,若不是你用了伽芙蓉这种卑劣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会投靠于你。”

  金晲笑得更加得意:“曹怀真那老东西,我第一次向他打探你的消息时,登的就对我板起了脸。可是后来呢?哭着抱着我的腿求我给他伽芙蓉,你的一举一动,不用我说,他都清清楚楚的呈报过来给我,乖得像条狗一样。”

  江澄瞪着金晲:“但是你控制不了伽芙蓉,曹怀真失控了,变成了怪物。”

  “不不不,”金晲朝江澄摇了摇手指,“曹怀真变成那副鬼样,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实验失败了而已。”

  “实验?”江澄吊起了眉毛,“你拿曹怀真做实验?”

  “把一些特殊的草药与伽芙蓉混合,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金晲诡异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曹怀真不知道,我给他的伽芙蓉,都是这种经过变异的伽芙蓉。用久了之后,伽芙蓉的毒性和那些草药的毒性沉积在人体内,在某时某刻突然爆发出来,把人变成皮肤发黑,手脚奇长,行动迅猛的怪物。”

  江澄心中大吃一惊,金光瑶倒台后,他们曾经查出金光瑶和薛洋当年利用活人炼制凶尸,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而这金晲,居然成功的利用伽芙蓉,将活人变成怪物,此事对整个修仙界,乃至整个天下的危害,都比金光瑶他们高出不知多少倍!

  “曹怀真替你做事,你为何还要将他变成怪物?”江澄咬着牙问,盯着金晲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

  “反正吸食伽芙蓉过量,他也是要死的。不如让他在死之前,再替我多发挥些作用。”金晲描述得轻描淡写,“只可惜无论是他,还是其他人,转化成怪物后,都坚持不了太久,最多只能活上半个月。这个问题纠缠了我很久……直到……”金晲的表情可恶至极,“直到你们帮我找回来蛛母花。”

  尽管在仙镜河的洞穴中见到那些怪物时,江澄就意识到他们或许和蛛母花有关,但亲耳从金晲口中确认了真相后, 江澄还是懊恼愤怒得恨不得撕裂眼前得意洋洋的男人。金晲看着江澄愤怒的模样,放声大笑。

  “比起曹怀真,江宗主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比较好吧,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看出你是地坤吗?你可知……”

  “山洞里那些怪物,便是你用蛛母花改造成的?”江澄冷着脸打断了金晲的话,漠然的问到。

  “正是。”金晲笑道,“你不知道……伽芙蓉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曾经那些看不起我,高高在上的人,为了一株伽芙蓉,可以跪在地上舔我的脚。他们明知道,吸食伽芙蓉的结果,就是被我用药物变成身不由己的怪物,可是他们谁也抵抗不了伽芙蓉的魅力,哈哈哈哈哈哈我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我让他们背叛自己的家族他们就背叛,我让他们杀掉自己的妻儿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看着他们内力尽毁,家破人亡,却还是只能为了伽芙蓉痛哭流涕的来求我,这种滋味,何其爽快哈哈哈哈哈哈。”

  “畜生……”江澄咬紧了牙,愤怒的双眼紧紧盯着金晲不放,仿佛要用眼神烧死眼前这个卑劣的男人。金晲带着微笑欣赏着江澄满是怒火的面容,向江澄探出身子说道:“江宗主,你可知道,你生气的样子,其实非常迷人?要不要……我告诉你一些更能让你生气的事?”

  江澄流露出了厌恶的表情,身后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点:“诱引我和金凌在江氏祠堂争执的人,也是你派出来的?”

  金晲皱了皱眉,江澄再一次无视了他的问题,但他也很喜欢这种属于胜利者的炫耀,便带着耐心的微笑解释道:“我说过,用伽芙蓉能够操纵任何人。小金宗主身边的那个侍卫,早就是伽芙蓉的俘虏了。你大概不知道,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小金宗主和蓝家那个小子,已经如漆似胶,滚在一块儿了。小金宗主派人做了一些上好的披风,要送给他,被我扣下了。故意拖到他来莲花坞找你时,才派那位侍卫送来给他,然后趁机怂恿小金宗主带他的小情郎去祠堂……”

  “之后,便又算准了时间,派他去找我。”还没等金晲说完,江澄就抢过了他的话,“你的目标既然是我,动金凌做什么?”

  “江宗主,不动金凌,怎么将你引出来呢?”金晲又拿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我原本希望你能顺手杀了蓝家那小子,激发你和金氏蓝氏的矛盾。怎么料到小金宗主心还挺狠的,居然为了小情人打伤了江宗主你。啧啧啧,真叫我刮目相看。”金晲咂咂舌,笑道,“我在云梦镇上拦住他们两时,小金宗主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样,蓝家那个又是个傻子,我把他们带到我住的客栈,他们居然一点怀疑都没有,还乖乖喝下了我给他们准备的,加了迷药的茶。早知道小金宗主那么好骗,就该给他喂上伽芙蓉才对。”

  “你敢!”江澄阴沉着脸威胁道,“你若是敢碰金凌一根寒毛,我便叫你后悔出生在这世上!”

  阴暗的烛光照在江澄脸上,竟让江澄的表情生出叫人胆寒的压迫感,即使金晲清楚江澄此时内力尽失,且被被用玄铁制成的镣铐束缚着,也不禁哆嗦了一下身子。待他意识到他竟然对自己的俘虏心生怯意时,立刻又换上了伪作小心的笑容。

  “江宗主不必如此,若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不碰小金宗主分毫。”

  江澄的脸上蒙上一层冰霜一般的寒意,对着金晲怒目而视,让金晲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江澄冷笑,身子往后靠在挂了绒毯的墙壁上,金晲治疗了他的伤口,但是疼痛不会那么快消失,他的精神仍然很疲惫,但却不得不绷紧了每一根弦小心金晲的一举一动。金晲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卑劣的恶意,他若是放松分毫,定会被金晲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过金晲,似乎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聪明。

  “江宗主难道不担心自己吗?”金晲的笑容带着虚伪的谄媚,“你可是修仙界最宝贵的地坤呢,我……”

  江澄哼了一声,又再次打断了金晲的话:“蓝曦臣呢?你对他做了什么?艾氏的地坤,是你的阴谋?”

  江澄话音刚落,金晲的表情突然就变了。

  “江宗主放心,泽芜君平安无事。不过,我说句实在话,江宗主何必再想着蓝曦臣呢?你以后,也未必能见得着他了。至于艾氏,哼,只不过也是一群为了伽芙蓉向我摇尾巴的狗而已,若他们家真能出了地坤,我又何必大动干戈,将江宗主你请来这里呢?”

  江澄看了一眼满是怒气的金晲,却反而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金晲的目标,不是蓝曦臣,也不是金凌。而且金晲突然的怒意足以告诉江澄,蓝曦臣恐怕并没有顺遂金晲的心愿。那么蓝曦臣,肯定还是安全的。想到蓝曦臣和金凌都平安无事,江澄便觉得轻松了不少。

  金晲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很快收敛了怒气,又再次露出了笑容,但心中的不悦感,却没有就此消失。

  “你从哪儿弄到的伽芙蓉?”江澄盯着金晲的面孔,继续追问,“这种消失百年的魔花,你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弄到手。”

  金晲发出低哑的笑声:“我游历过的地方,遇见过的人,可是比江宗主你想象得多得多的。南诏、吉蔑、于阗国……这些地方,江宗主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吧。”

  江澄扬了扬眉毛,眼里全是轻蔑:“你可知道每年都有南诏人不远万里为江氏送来各种奇珍异果;江氏有数尊襄满各色宝石的神像,曾经是吉蔑的高棉王收藏在皇宫中的宝物;莲花坞几座主要的屋堂,墙壁皆由于阗国商人献上的芸草舂成粉屑涂抹于壁。至于你挂在墙壁上这些突厥毯,江氏多得摆都摆不下。”江澄毫不留情的讥讽道,“江某虽不曾游历过你所说的那些地方,但这些地方进贡给江氏的宝物,你可能见都没机会见过吧。”

  金晲保持着微笑,但江澄敏锐的发现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事实上,金晲心中也远不像他的外表那么平静,相反,他的内心充满了不悦的焦躁。

  江澄应该是害怕的,混乱的,他应该因为自己的身份曝光而瑟瑟发抖,他应该哀求自己放过他。但江澄并没有流露出他所期待的表情,甚至随着问题的深入,一开始的惊愕和紧张都渐渐不见了。 自己明明掌握了江澄最危险的秘密,但反而被江澄压过了一头。这种与之前的预期完全相反的待遇,令金晲的心中翻江倒海一般的恼怒。

  他处心积虑才得到江澄,江澄是他复仇必备的工具。他的计划一直都很顺利,利用曹怀真留下的金星雪浪包裹布,让江澄以为是觊觎金宗主之位的金氏亲眷干的,从而放松了对自己的警惕。伪装成温和无害的药师,让江澄为自己的去找蛛母花。给江澄经过特殊处理的月宁草,让他失去灵力,毫无抵抗的能力。如果能这样顺利,那么只要等江澄自己离开莲花坞,他便可以毫无顾忌的下手。

  然而蓝曦臣是个意外。金晲之前的调查中,他与江澄几乎没有任何联系,却在这短短几个月中,与江澄越走越近,渐渐变得亲密无间。自己绝不能让蓝曦臣抢先,于是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大金主艾氏,操纵艾氏宗主将女儿伪装成地坤,把蓝曦臣支离莲花坞,再抢在蓝曦臣回来前利用金凌骗出江澄,将其囚禁在此。

  现在,他终于可以庆祝胜利,江澄已经被他掌握在手中,连生死都只能由自己操控。

  但为何,为何江澄一点儿也不向自己示好?他应该对自己充满恐惧才对,他应该恳求自己为他保守秘密才对,为什么他虽然充满愤怒,却并不提心吊胆的畏缩?

  金晲心中的猛地警醒,他不仅没能控制江澄,反而被江澄牵着鼻子走,道出了好些秘密。一时间,不甘和恼火怒潮一般汹涌而来。他随手将空了的茶杯丢到赤奴的脚边,杯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虽然没有碎,但恐怕也被砸破了个角,赤奴蹲下庞大的身躯,小心翼翼拾起杯子。

  “江宗主,”他站起来,却没有接近江澄,看似温和的微笑终于显现出一丝裂痕,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烦躁,“比起伽芙蓉,比起曹怀真,比起金宗主蓝曦臣,你更应该担心自己现在的处境。你可是一个地坤。”他残忍的强调,“你难道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疯了一般的找寻一个地坤吗?你不知道身为一个地坤,应该遵守什么样的本分吗?你不知道一个地坤做宗主,会是修仙界多么大的一个耻辱和笑话吗?”

  江澄在幽暗的烛光中凝视着金晲,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被单下颤抖着握成拳头,手背上青筋毕露。

  “然后呢?”江澄扬起头,带着冷冰冰的笑意毫无畏惧的直面金晲,“就算我是地坤又如何,你还不是连走近我都不敢。”

  金晲被戳中痛处,脸上的笑容彻底不见了,铁青着脸看着嘲笑自己的江澄。

  “呵呵,江宗主是不是觉得,我不过是个没用的瘸子,能奈你何?”

  江澄没有回答,但他充满鄙夷的表情已经告诉了金晲他的答案。金晲突然裂开嘴角,发狂一般的笑了起来。尖锐的笑声在洞穴中产生诡异的回音,听起来格外渗人。

  江澄警惕的盯着金晲,眼角的余光瞟到赤奴带着恨意的注视。就在江澄飞快的思考着要如何应对现在的场面时,一种莫名的压力突然向他袭来。

  那是他从没有经历过的感觉,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掌压着他的脊柱逼迫他弯下身子,内心深处本能的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无论他如何强迫自己冷静,心神都被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拖入了无力的深渊,令他的头脑几乎一片空白。

  金晲的笑声愈加高扬,充满了令人恶心的快乐,江澄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意识,不敢置信的抬头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江宗主,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我能知道你是个地坤了吧。”看到江澄浑身无法抑制的颤抖,金晲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兴奋的笑意。

  若不是现在这种境况,江澄一定撕裂金晲的嘴。他瞪着金晲,一边咬紧牙关,一边却强撑着哼笑了一声:“看不出来啊,姓金的。”

  金晲也呵呵的说道:“月宁草,可不仅对地坤有效,对天乾,也有同样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