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艾氏的长女苏醒,蓝曦臣就采取了行动。

  先是请了一名蓝氏长辈,带领数名修为高深的弟子,追去临安,谎称定会逼迫蓝曦臣与艾氏小姐成礼,稳住艾氏宗主。这边一边对外封锁消息,一边安排得力的弟子潜伏于艾氏外围,等候命令。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艾氏小姐才幽幽转醒。一睁眼见到蓝曦臣,立刻不顾身体虚弱起身求救。原来,临安艾氏的宗主,一年前染上了伽芙蓉,一开始只与几名亲信偷偷吸食,被族人发现后,竟用强迫或诱引的手段,逼迫族人一起吸食那毒花。短短数月,族中修士与门生百来口人,几乎都染上了伽芙蓉之瘾吗,仅剩她与弟弟,还有十三名亲眷坚持拒绝,也因此遭父亲软禁。后来,父亲受邀赴云梦参加江氏清淡会,会上眼见四大家族要联手清缴伽芙蓉,担心会被发现,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为父亲供应伽芙蓉的那位“先生”,给了父亲奇怪的草药,说这种草药,能让和仪暂时现出地坤之征。那“先生”要父亲将草药喂给艾氏小姐,然后送去蓝氏。蓝氏此时急需地坤,若是蓝曦臣与艾氏小姐礼成,一来万一日后伽芙蓉一事败露,看在艾氏小姐的面子上也不至于赶尽杀绝。二来蓝氏实力雄厚,艾氏也能从蓝家捞些油水,填补因伽芙蓉而亏空的钱库。*1

  在场众人听了艾氏小姐的哭诉,既是震惊又是怜悯。艾小姐眼泪簌簌,不断向蓝曦臣哀求。

  她唯一的弟弟艾玄,听闻父亲要将姐姐假扮为地坤送去蓝氏,便要带着她出逃。两人在其余十三位亲眷的帮助下,经历重重困难逃出艾氏仙府,却还是在临安城外被捉住。姐弟两被强行分开以前,弟弟和那些不愿屈服的亲眷,正被父亲吊起来毒打,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

  艾氏小姐挣脱众人阻拦,下地向蓝曦臣跪下身躯,求他救救自己的弟弟。众人好不容易才将其劝回床上躺好。别说蓝曦臣,就是在旁的普通门生,听了艾氏小姐的哭诉,都满心怒火,愤愤不平。蓝曦臣尽管依旧温和平静,不露声色,内心实则也气愤不已,况且因艾氏宗主的诡计,使他贸然告白,与江澄分离,心中更加无法原谅。未等天亮,便带领了心腹弟子,赶往临安救人。

  不料人还未到临安,之前派去稳住艾氏的弟子便来报,艾氏宗主发现不对,竟命令弟子们攻击蓝家修士。不过,吸食伽芙蓉的人修为俱损,根本不是几位高阶弟子的对手。原本埋伏在外围的弟子们,听到信号也冲入艾氏,不用一个时辰,便顺利的将艾氏控制。但是艾氏宗主却趁机逃脱,不知所踪。

  蓝曦臣想起当初曹怀真即使异变,也要带走那一株破碎的伽芙蓉,那么艾氏宗主逃走,定然也不会丢下自己所有的伽芙蓉。于是立刻命令弟子们着重搜查宗主卧室书房等处,果然查出一间密室,在密室中发现了大量的伽芙蓉,和正把伽芙蓉往乾坤袋中塞的艾氏宗主。

  抓住艾宗主后,蓝曦臣又问出了族中地牢的位置,救出了奄奄一息的艾玄与十三名亲眷。

  然而,此时的艾玄已深受重伤,被父亲以叛族的名义挖去眼睛,以火毁容。

  艾氏仙府高墙围筑,守备森严,寻常百姓都不敢从这里过。因此这一夜惊心动魄,竟然完全不为外人所知。因为艾玄垂危,十三名亲眷也都身受重伤,蓝曦臣命弟子控制住局势,防止消息外传,暂时接管艾氏,清点府上的伽芙蓉,查明来源和数量。可惜的是,往来账本,已被艾氏宗主和亲信烧毁,无论如何逼问,艾氏宗主也守口如瓶,不愿说出伽芙蓉背后那位“先生”是谁。而蓝氏一直以来,雅正端方,无论族人还是门生,大多都刚正不阿,光明磊落,因此也从来不兴刑讯逼供之道。蓝曦臣百般思虑以后,还是决定先将艾宗主关押,待艾玄和其余亲眷恢复后,再交由他们处置。

  一边处理调查艾氏与伽芙蓉,一边全力救治艾玄和十三名亲眷。也多亏了蓝氏医师高超的医术,才将几人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就这样忙乱了几天,艾玄一能下地行走,第一件事就是强撑着身体赶到蓝氏与姐姐重逢。看到姐姐平安无事,这名坚毅的青年脸上才流露出了安心和放松的表情。

  及至傍晚,夕阳的光芒露出了云端,蓝曦臣便与几位弟子,送艾氏姐弟两离开。

  蓝曦臣与艾玄走在最前头,边走边聊,艾氏小姐和几位仙子走在后边。因为这几天受到蓝氏仙子诸多照顾,她与几位仙子之间都亲密了起来,现在要离别了,都有些依依不舍。蓝曦臣和艾玄都表示艾小姐可以暂时留在蓝氏,待临安事态完全平息后再回去。但艾小姐却摇了摇头,坚持要和回去和弟弟一起,帮忙重建艾氏。蓝曦臣和艾玄便也不再阻拦。

  路上,蓝曦臣顺势问了许多问题。

  “这么说来,艾公子也不知道那位‘先生’是谁?”

  艾玄边思考边摇头:“父亲和他,似乎并不是直接见面。我在被软禁前,曾经也想要查出他是谁。但是此人太过狡猾,做事完全不留痕迹。我屡次设下圈套都被他识破……直到最后都没探清出他的身份。”

  蓝曦臣叹气沉默,账本被艾宗主烧毁,知道艾宗主与“先生”交易的几位亲信,在艾氏与蓝氏缠斗中被艾宗主趁乱杀害。除非艾宗主松口,否则很难查出“先生”的底细。

  这时候,后面的艾氏小姐突然追了上来。

  “阿玄,泽芜君,我突然记起一事。”艾小姐面带谨慎的说道,“当年,父亲尚未吸食伽芙蓉时,曾经有一天深夜,有一个奇怪的人,来过我们家。”

  “阿姐,是什么样的人?”艾玄与蓝曦臣互看一眼,屏息问道。

  艾小姐微蹙着眉心说道:“我只瞄了一眼,他身材非常高大……可能,可能比泽芜君还要高一个头以上呢。”

  艾玄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蓝曦臣。蓝曦臣在修仙世家中,身高已算是非常高的了。比蓝曦臣还高一个头还多,那岂不是比当年赤峰尊聂明玦还要高?

  “那人非常健壮,那背影,宛如一座山一般。”艾小姐继续说,“看起来很黑……不过那时是晚上,灯火也不是很亮,或许……也有可能不是那么黑。”

  “阿姐,这事你怎么现在才说啊。”艾玄紧皱眉头,貌似责怪的说道。

  艾小姐垂下了纤颈:“那夜我只是偶然经过会客堂,无意间看了一眼就走了,也不敢断定是不是与伽芙蓉有关。况且,况且……”她顿了一下,眼里又蒙上一层泪花,“那时候,父亲那么好,那么强壮威严,那么疼我们,我怎么也想不到,一年之后,他就变成这样……我……”

  艾玄低下头,走过去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姐姐,然后昂头咬牙切齿道:“父亲因为这伽芙蓉,散尽家财,任人摆布,让我们艾氏百年修仙名家沦为伽芙蓉的毒巢。族人修为散尽,道德沦丧。无论如何,我一直要把那卑鄙无耻的小人揪出来!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蓝曦臣用敬佩的目光看着这家破人亡的两姐弟,眼底却又似乎有着深深的隐忧。

  身高异于常人的高大壮硕,皮肤偏黑。

  蓝曦臣总觉得他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虽然也不能确定,那一晚他们与艾宗主所谈的就是伽芙蓉的事情,但调查一下,有所防备总是好的,况且这样的体型肤色,在修仙界应该并不常见,排查过去,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蓝曦臣沉思了片刻。

  也必须把这个特征传一份去云梦,提醒江澄小心这样的人。

  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门,蓝曦臣安排了几名弟子,护送艾氏姐弟回临安。离别时,艾玄将手一拱,向蓝曦臣行礼道:“泽芜君恩德,艾玄现在无以为报,日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一定为泽芜君效犬马之劳。”

  蓝曦臣也抬手回礼:“艾公子不必多礼。伽芙蓉事关重大,以后必会有所牵连,届时可能,还需请艾公子多加相助。”

  “只要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请泽芜君万万不要有所顾忌。”艾氏立刻说道。

  这时艾小姐也走上前来,屈膝一礼:“此次真的多谢泽芜君相救……我也无以为报,只能,祈盼泽芜君得偿所愿,能与心爱之人终成眷属。”

  蓝曦臣微微愣了一刻,才又露出了温柔淡然的微笑。

  “多谢艾小姐吉言。”

  众人目送艾公子牵着姐姐的手,走下云深不知处长长的阶梯。蓝曦臣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百感交集。当年江澄是否也曾是这样牵着江厌离的手,慢慢走出虞氏的大门,回到支离破碎的家。那时的江澄,比艾玄更加年幼,更加无助。而那时候的自己,又在做什么?为什么让他孤独一人,去承受那样的责任与痛苦。

  蓝曦臣闭上眼睛,心口的剧痛萦绕不去。艾小姐祝他得偿所愿,然而他的奢求已几乎不可能实现。他醒悟得太迟,早就来不及了,江澄已经不需要自己了,若是自己那时候就能够慧眼识人,后来的很多悲剧,根本就不会发生。

  太阳已快落下,夜风带起了刺骨的凉意。蓝雨河见蓝曦臣呆立不动,上前说道:“宗主,天气凉了,你还有伤,不要吹风。”

  蓝曦臣回过神来,苦涩的笑出了声。

  “宗主?”

  “无事……”蓝曦臣摇摇头,眨了眨眼睛望了一眼变成琥珀色的天空,转身让众人都散回去休息,然后才把目光缓缓移到蓝雨河身上,“这次多亏你的药。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雨河。”

  蓝雨河颇有些自豪的笑了笑:“其实那药,我是用宗主上次从南疆回来带的药丸改进的,原来的药性太烈了,我查出了配方,私自改了几味药,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蓝雨河一边说着,却发现蓝曦臣没有跟上来。回头才发现蓝曦臣呆立的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蓝雨河从未见过的震惊。

  “你说那药……是……”

  蓝雨河连忙点头解释道:“宗主您带回来的那些药丸,对于心神气息肌体的抑制作用强得可怕,我本来认为是走火入魔所用的药,却又觉得药性与入魔的性征有些不合。但那时见到艾小姐为情汛折磨,才恍然大悟,若要掩盖或压抑天乾或者地坤的气息,用这位药正好最……”

  蓝雨河话说一半,也整个人突然一怔,露出和蓝曦臣一样的震惊。

  “宗、宗主……你这些药丸,是从哪儿来的?”

  蓝曦臣愣了半天,猛地回过魂来,突然上前抓住蓝雨河的手臂急问到:“雨河,那些药丸的配方是什么?是不是月宁草!?”

  蓝雨河几乎是本能的点头:“是,需要大量的月宁草,不然配不成这幅药。”说完,不由自主的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月宁草……江、江……莫非云梦的江宗主……”

  蓝曦臣松开蓝雨河的手臂,后退了两步,此时夕阳沉暮,天光昏暗,他的脸色看起来却格外苍白。蓝雨河也是不知所措,半响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蓝曦臣觉得自己周身都掀起了滔天巨浪,但却又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如果江澄是天乾,以他的性格根本不会压抑自己,但如果是地坤……

  可是江澄的一举一动,修为体质,根本就不像一个地坤。蓝曦臣混乱的想。不……如果他有意要压抑,就绝不会让人看出端倪,江澄能够做到这一点。

  蓝雨河看着明显乱了心神的自家宗主,迟疑了片刻以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宗主,您带回来的那些药丸,效果太过狠厉,会给服用者带来很大的痛苦。江宗主他……似乎也不像是……”

  “你说什么!”蓝曦臣猛地望向蓝雨河,“你再说一遍。”

  “啊……江宗主似乎不像是娇弱的地坤……”

  “不!你说那药,会给服用者带来很大痛苦?”

  “是、是的。”蓝雨河看着蓝曦臣紧张的模样,深吸一口解释道,“此前这味药,效果非常好,一服用下去,立刻见效。但代价是服用者会承受很大的疼痛。所以我才研究了一下,换了几味药材,加上我自己研制的几味秘药混合,做出了给艾小姐服用的新药。虽然药效比较缓慢,且会使人无力昏睡,但至少不必承受那样剧烈的痛苦。”

  虽然蓝曦臣极力告诫自己必须慎重,但一听到那药会使人疼痛不堪,心中的震惊、忧虑、心疼、怜惜便一股脑儿将他最后的怀疑冲刷得一丝不剩。桐柏山那夜古怪的疲态,南疆突如其来的虚弱,村民的反应婆婆的警告,都在把事情指向同一个方向。

  江澄是个地坤,是一个伪装成和仪十多年的地坤。

  “宗主……”平时果断的蓝雨河,这时也没了主意,只能愣愣等着蓝曦臣的反应。

  蓝曦臣呆立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

  “雨河,”蓝曦臣温和的眉眼间好像凝上了一层悲痛,“这件事,不许任何人知道,叔父也好,忘机也好,谁都不能透露。如果让我发现还有其他人知道了这件事,我绝不原谅!知道吗……”

  “是!宗主放心。我知道利害。”蓝雨河点头说道。

  蓝曦臣笑了笑,抬起眼睛,眼眸深沉得宛如黑玉:“雨河,这幅新药,你制了多少。”

  “此前大部分月宁草,都被您送去江宗主了。所以,只制得这一瓶。”蓝雨河从袖中抽出那青色小瓶,交给蓝曦臣。

  蓝曦臣接过,轻轻摇了摇瓶子,问到“你已匀了水?”

  蓝雨河立刻回道:“我又想试试制成药汁是不是比药粉更有效,所以加了一些药液,不过,效果应该只会更好,不会更坏。”

  蓝曦臣盯着小瓶子,缓缓的点了点头:“那再劳烦你将药方写给我……”

  蓝雨河顿了顿,用不太愿意的表情说道:“宗主,有一些配方是我们蓝氏自古流传的秘密……”

  “……”蓝曦臣听了,静静的也不开口,只是摩挲着小瓶子。蓝雨河屏息站在一旁等了会儿,才听见蓝曦臣叹了一声,低声说道:“我知道了。那配方你要记好,以后,可能要劳烦你。”

  蓝雨河点点头,蓝曦臣又嘱咐了他一遍,叫他千万不要声张,便让他回去休息了。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空渐渐被夜晚的深蓝色占据,蓝曦臣甚至没有回寒室去,只是在庭中慢慢的踱着步,一遍又一遍抚摸那个青色的小瓶。

  江澄是地坤。这个认知不断的在他脑海里盘旋。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既然知道了这个事实,那他根本无法袖手旁观。但是他又能为江澄做什么?江澄已经表明了对他的态度,那就算他们一个是天乾,一个是地坤,也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一想到江澄长期服用那种会让自己无比痛苦的药,蓝曦臣的心就似乎跟着疼痛起来,揪成一团不停颤抖。他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以一个地坤的身体来复兴江氏,保护金凌?他忍受了多少痛苦,经历了多少困境才能做到这样令人吃惊的成就。他恨不得能将江澄紧紧拥在怀中,告诉他从此他可以不必这样辛苦,从此他可以保护他,不再让他受一点伤害。

  但蓝曦臣也比谁都清楚,江澄需要的,不是这样的同情和怜悯。他握紧了手中的小瓶子。江澄这一路走来,没有依靠过任何人。现在自然更不可能,会需要来依靠自己。但是……蓝曦臣却依旧止不住自己混乱的心绪。他想为江澄做什么,即使会被江澄厌弃,他都必须再去见江澄一面。至少,至少要将雨河改进过的药交给他,让他不要再用那种损伤身体的药。

  蓝曦臣紧紧握住那瓶小小的药汁,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入自己的袖中。然后唤来心腹,告之他自己要出去一趟,期间家事等他回来后再处理。

  心腹颇有些为难的神色,蓝启仁闭关,蓝忘机远游,蓝曦臣此时又要离开,蓝家的事务岂不没有人管。但蓝曦臣一刻也不愿耽搁,只道若情况紧急,可先交由族中长辈处理。说罢连衣服都没有换,便要往山门去。

  然而这时,从山门方向传来一阵抱怨声。

  “蓝景仪,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家规都背到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