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沉的寂静笼罩了洞穴的深处。激烈的打斗已经结束了,空气里满是浓烈腥臭的血气,黑红的血液顺着石缝蜿蜒入奔流的河水,将河面也染成了赤浊的颜色。

  地上横七竖八的,全是那些黑色怪物的尸体。江澄撑着身子,爬了数米,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干净的岩壁,用三毒支撑自己靠在上面。

  他没有任何力气了,费力的抬起手摸一摸胸口的伤,却连带着抽了一口气,疼得浑身颤抖。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有多糟糕,此前包扎头部的绷带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掉开了,伤口疼得头似乎都要炸开,肋骨似乎也断了几根,全身上下也不知伤了多少处,然而最严重的,是腰间血流不止的伤口。

  那时他一个分神,竟是被那机关吐出的三条银丝,直直的贯穿了右腰。

  开始也觉得并不严重,但一路激烈的打斗下来,伤口早已崩裂,血如泉涌。他从袖中抽出伤药往伤口上倒,却被随之而来的灼热剧痛刺激得忍不住哀鸣。好不容易忍痛上完药用手一抹,血却依旧在汹涌的流着。江澄看着满手猩红,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若不是已经伤到了脏器,就是那银丝上抹了什么毒药,总而言之,后果只有一条。

  他就要死了。

  江澄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待血流尽,他这一生,也就到此为止了。

  或者幸运一点,也用不着等那么久。洞穴的深处已经再次响起了数声恐怖的嘶吼,这一次,江澄没有任何力气去抵抗它们了,只能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等着它们来撕开自己的喉咙。

  真是可笑啊。自己这一生的终点,就是这样独自一人,在这一个黑暗幽涩的洞穴中,绝望又无奈,孤独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其实也不错,他自嘲的笑了笑,安慰自己道。

  江氏现在如日中天,尽管他不在以后,江氏必然会遭受巨大的打击,但至少在他带领下,江氏也攀上了修仙界的顶峰。他已经尽了全力,牺牲了一切,应该也可以在地下无愧的面对江氏的列祖列宗了。

  金凌应该已经顺利逃出去了。他很确信他挡住了每一只企图去追金凌的怪物。虽然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扶持他保护他,但毕竟有蓝氏那个小子在。就算蓝思追其实是温氏后裔,但现下毕竟已是蓝氏亲眷弟子,日后能为金凌带来蓝氏的支持与助力。其他的只能看金凌那小子的造化了。

  至于他自己……这样也足够了。他是一个地坤,却已经做得比芸芸和仪还优秀,在修仙界的名声甚至响过了大部分天乾,这难道还不够吗?他至少保全了自己,不用像其他地坤一样被当成生孩子的工具,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

  他这一生,也算无悔无愧了。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江澄想舒一口气缓解疼痛,却不料光是呼吸就让他整个胸腔宛如被刀子切割一样剧痛,无法控制的干咳带来了更加激烈的痛苦。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也渐渐冰冷无力,视野开始模糊,手指和小腿都开始抽搐,随着血液不断从腰间的伤口流失,死亡也离他越来越近。

  这就是他的结局吗?这就是最后了吗?他握紧了手中的三毒,感觉渐渐有水雾浮出眼底。

  无悔无愧?怎么可能!?谁的一生能真正做到毫不后悔毫无愧疚!?

  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是不是温氏来袭时更强大一点,阻止王灵娇放出信号弹,父母就不会死于温氏之手;是不是在不夜天时更敏锐一点,及时护住姐姐,阿姐就不会被一剑穿喉;是不是在魏无羡执意保护温氏时大度一点,容忍了他对温氏的偏袒,他就不会抛弃江氏,最终惨死在乱葬岗。

  是不是……是不是那一夜,握住蓝曦臣伸过来的手,他就不会这样孤独的迎来死亡。

  或许,幸好他没有答应蓝曦臣,否则他死了,蓝曦臣该有多伤心。现在这样也好……或许蓝曦臣会难过,会伤心,但他也可以很快忘了他,重新开始新的恋情和生活。

  这或许是他俩最好的结果。

  可是,可是为什么他这么难过,难过得眼里的水雾都凝结成了泪珠,一滴一滴往下落。

  他不甘心啊……从来没有人那么温柔的珍惜他,全心全意的对待他,只有蓝曦臣,只有蓝曦臣会不远千里去为他寻药,只有蓝曦臣会为了护他抛下手无寸铁的老人,只有蓝曦臣一听到他受伤就立刻赶来,只有蓝曦臣愿意为他背弃拥有的一切哪怕背负骂名,只有蓝曦臣说过喜欢他,不因为他的身份,不因为他的体质,不因为他的恩情,只是喜欢他,因为他是江晚吟。

  江澄眨了眨盈满泪水的眼睛,强迫自己涣散的意识集中起来,不顾疼痛将胸腔中的残血咳出来。

  他不想就这样死去,他想见蓝曦臣,他想见再见蓝曦臣一面。哪怕见了他以后自己马上就要死去,只要见他一面,只要知道他平安无事,只要提醒他小心金晲,只要能够告诉他……

  告诉他其实我也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无力的双手重新握紧了三毒,江澄忍着伤口的疼痛,一边靠着岩壁,一边用三毒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站起来。

  此时那些怪物的诡异而混乱的脚步声已近在眼前。滚落在地上的夜明珠因为没有后续灵力注入,光芒越来越微弱,但江澄还是看见那群妖魔的张牙舞爪的身影,从岩壁周围渐渐向他包抄过来。

  江澄嘴角微微浮现出冷酷的笑意,举起三毒。

  “我猜你们一定没有听过修仙界的一句俗话,”即使身体内传来一阵阵刺痛和晕眩,江澄依旧嘲笑一般对着小心翼翼不敢上前的怪物说道,“得罪哪位家都不能得罪江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江澄。”

  蓝曦臣的心突如其来的一颤,手不禁一抖,黑色的墨汁顺着画笔滴落,在画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他最近经常如此,自从从江氏回来之后,他的心就没有一刻平静过。

  不知道晚吟现在怎么样了,腿伤好了吗,身体如何了……只要一想到江澄,他的胸口就忍不住疼得厉害。

  他选了个最坏的时候表达了自己的感情,现在无论如何担忧,他都没有再去见江澄的理由了。

  他既然已经被江澄拒绝,就不应该再去纠缠他打搅他,默默的退开才是一个正人君子应有的表现,但是他又止不住的想他,想见江澄,想知道他是否安好,想照顾他,只要他能好起来,自己不要任何回报。

  但他也不确定江澄还愿不愿意见他,多半是不愿意的吧。以江澄的个性,自己再这样纠缠不休,只会更令他生厌。一想到江澄可能会厌弃自己,他就失去了再去云梦的勇气。

  蓝曦臣叹了一口气, 想起当年忘机苦恋魏无羡无果时,他曾几度劝忘机放弃。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自己是多么无知与过分,事到如今,自己也站在同样的立场上时,才明白了弟弟当年的苦楚与执着。幸在当年忘机没有听自己的话,如今才能与魏公子结为连理,携手相伴,他们兄弟二人,至少忘机能与挚爱比翼连枝,白头相守,对他而言,已十分欣慰满足。

  至于他与江澄……蓝曦臣怔怔的看着被他一时分神所毁掉的那张图。若果真今生无缘,他决不强求江澄。只愿从此,默默护他一生。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蓝曦臣握紧了拳头。只要一想到江澄迟早要迎娶一位仙子,对她倾尽爱意,拥抱缠绵,蓝曦臣就觉得胸中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痛苦,苦闷得几乎叫他窒息。他恨不得现在就去莲花坞,强行将江澄抢出,从此禁锢在身边,不让任何人接触他,连一滴雨一丝风都不许碰!但是,这会伤害江澄,他舍不得,他无法做出任何伤害江澄的事情。他希望江澄能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却又不愿见到江澄寻其他人为挚爱,这种矛盾的心情反复煎熬着他,一刻不停,几乎要将他逼入绝境。

  他喜欢他啊,真的太喜欢他了,比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喜欢百倍千倍。他难以想象忘机是怎样熬过了十多年,他光是离开了江澄几天,就已经想他想得几乎要疯掉。

  蓝曦臣又深深的叹了一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蓝雨河的声音。

  “宗主,我是雨河。”

  “进来吧。”

  蓝雨河开了门,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几个瓷瓶与一捆纱布。

  “宗主,换药的时候到了。”

  “哦……原来都这时候了。”说罢,他将身体移向蓝雨河,轻轻挽起袖子,伸出左手。只见左手的衣袖下,紧紧的缠着一圈白布。

  蓝雨河在蓝曦臣面前坐下,小心翼翼的拆开了原来的纱布,只见蓝曦臣萤洁的左手上,数道深红色的伤痕触目惊心。

  蓝雨河看着伤口叹了一口气,迅速的为蓝曦臣上了药重新包扎。

  “伤口已无大碍,很快就可以痊愈。”

  听了蓝雨河的话,蓝曦臣微微一笑:“辛苦你了,多谢。”

  “宗主客气了。”蓝雨河收拾好换下的纱布,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蓝曦臣桌上的画。蓝曦臣的画技,在修仙界堪属一绝,这幅九曲廊桥图,落笔淡雅温柔,笔触出神入化,令人见之意远。廊边残荷枯水,一派萧瑟,廊上立一执伞男子,远处亭台楼阁,十分华丽,却掩不住廊桥上零落孤寂之感。蓝雨河只看了一眼,便被深深吸引住,悲怆之感从画面上扑面而来,叫他忍不住抚胸叹息。只可惜那一滴浓墨,毁了这一张本是绝世佳作的丹青妙笔。

  “可惜了……”蓝雨河摇头叹道。蓝曦臣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是摇了摇头。

  画或许可以重画……但话,却无法重说。若是他不要一时冲动,冒冒失失向晚吟告白,或许现在他依然还在晚吟身侧。但事情至此,已无任何转机,唯有待时间冲淡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之后,再从长计议。

  此时,门外再度传来了声音,这次是蓝曦臣的心腹。

  “宗主,人来了。”

  蓝曦臣一听,便站了起来。蓝雨河也连忙跟着起身。

  “雨河,你也一起来吧。”

  蓝曦臣说道,便与雨河一起走向雅室。

  雅室之内,一名青年正在那里等着他们,青年个子不高,五官还残留着些许稚气,表情却非常的坚毅倔强,然而半边脸庞却被一圈绷带牢牢的包住,显然刚刚受过重伤。青年看到蓝曦臣,起身向他行了一个礼。

  “泽芜君。”

  蓝曦臣看着他,抬手回了一礼。

  “艾公子,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