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忘机和无羡离开的隔天,突然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一直到了入夜才停。难得闲暇,蓝曦臣独自一人,在云深不知处内闲庭信步。湿润的空气里,飘来了一缕淡淡的香气,萦绕在身侧。蓝曦臣寻香而走,却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当年母亲的居所。

  母亲既是地坤,那么就算被囚于屋内不得自由,也没有人会说一句闲话,然而每想到母亲那么多年,所能移动之处竟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屋舍,蓝曦臣心中,还是泛起了深深的伤怀和苦涩。屋旁的龙胆开着正盛,茂密的小花儿一朵连着一朵绽放着光芒,蓝曦臣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拂去花瓣上的水珠。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震得花瓣瑟瑟颤抖。蓝曦臣回过头,一个不过四五岁的,穿着蓝氏校服的小男孩,朝小屋跑了过来。

  蓝曦臣相当错愕,他不记得现在家里有这么小的孩子。再定睛一看,那小孩竟长得有点像忘机,或者说,也有点像自己。

  小男孩皱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眼里还红彤彤的挂着泪珠,仿佛没看到蓝曦臣一般,从他身边飞奔而过,费力的爬上屋前高高的台阶,然后抬起肉呼呼的小手,使劲捶着小屋那扇紧闭的大门。

  “阿娘……”

  小男孩的哭喊让蓝曦臣如坠冰窟,这是他?还是忘机?但是从小照顾弟弟的蓝曦臣,可以肯定虽然有些像,但是这绝不是小时候的忘机。那么……是他自己吗?可是他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这样哭闹着来敲过母亲的门。

  “阿娘……开门啊,阿娘……”

  小男孩用力的捶着门,凄厉的哭泣一声声撞击在蓝曦臣的心上,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不由自主的走过去,想抱住那个小男孩安慰他。但小男孩却突然回头,求助的目光一动不动盯住了蓝曦臣。

  鬼使神差的,蓝曦臣推开了那扇本应紧锁的门。

  小男孩立刻冲进了黑暗的房间,蓝曦臣愣了愣,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冷风习习,蓝曦臣找寻着小男孩的身影,却冷不防的,发现有个削瘦的人影倚坐在窗户上。

  这是小男孩的娘?可是那身形分明是一个男子啊,蓝曦臣想要上前,胸口却突然好像被压了几千斤的石头一般,苦闷得动弹不得,只能抬起眼睛,开口向那男子求助。

  那男子似乎听到了蓝曦臣的声音,缓缓的把视线从窗外转了过来。蓝曦臣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震惊到连呼吸都忘记了。

  那是江澄的面孔。

  蓝曦臣猛的一颤,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雨还在下,根本就没有停过。草木和泥土被湿润后的独有清香飘进寒室,提醒着蓝曦臣刚刚那只不过是一个梦境。

  但,实在是太过真实了,无论是小男孩激烈的哭声,还是江澄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简直就像是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样。蓝曦臣抬起沉重的手臂捂住了脸,为什么他会做这样奇怪的梦?蓝曦臣觉得简直荒唐至极。

  但无论那个梦如何荒谬,梦里江澄那透着浓浓病态的模样,却让蓝曦臣怎么样也无法安下心来。

  魏无羡说江澄没有得过头风病,那么毫无疑问,那天夜里江澄在骗他。明白了这一点,让蓝曦臣涌起一股莫名的挫败感,或许那时他应该更加深究一些。但仔细想想,他与江澄,在观音庙和桐柏山才算比以前熟了一点,就这样对着人家的病况刨根问底,实在是太过轻狂失礼了。以江澄的个性和两人现在的交情,就算蓝曦臣坚持探询,江澄怕也是一个字都不会对自己说,甚至还可能会当场翻脸。

  直到卯时的钟声响起,蓝曦臣也没能相出什么好办法,倒是把过去都回忆了一遍,明明当年江澄和魏无羡来求学时,两人就有过接触。后来射日之征也曾经并肩作战,奇袭“教化司”。为何到最后,生疏到连想去探望一下,蓝曦臣都找不到借口。

  雨一直下到了下午申时,才总算是止住了。蓝曦臣特地去了一趟那间被龙胆包围的幽僻小筑。果然别说里面有人,那小屋大门紧锁,根本不可能一推就开。小筑之外,花期已过,唯有几朵摇摇欲坠的龙胆,还在寂寞的开着,蓝曦臣轻抚那门扉,长长的叹了一声,转身离开。

  不料刚刚拐过几道铺着白石子的小径,远远的竟听到争辩之声。蓝曦臣走过去一看,竟是蓝思追和蓝景仪在药房前,和蓝氏的药师蓝雨河争吵。

  只见蓝景仪和蓝思追不断俯首作揖,似在哀求什么,但蓝雨河不为所动,冷冷的斥责。

  “云深不知处内禁止喧哗。”

  蓝曦臣笑着站出来,三人一见是他,连忙起身行礼。

  “这是怎么了?”

  蓝景仪和蓝思追相互看了一眼,没敢言语。蓝雨河哼了一声,说到:“这两个小子死缠着我,无缘无故要什么月宁草,我看他们两没病没灾的,不给他们,他们居然敢和我闹上,哼。”

  蓝曦臣苦笑,他刚刚就见到景仪和思追不过只是苦苦恳求,并没有冒犯蓝雨河。但蓝雨河虽然医术高超,性子却相当古怪,药房库里的药草都跟命一样当成宝贝,除非真的治病救人,否则绝不拿出一星半点。现在两个小辈无缘无故来讨药,自然更是气得直哼哼。

  “月宁草?”蓝曦臣思考了一下,才想起它的作用是凝神定心,“你们两个要那个做什么?”

  景仪和思追又瞄了一眼对方,不知为什么蓝曦臣在,他们突然觉得有些希望了,思追连忙回答说:“不是我们要……我们,我们想拿一些去给金凌……”

  “金宗主,”蓝曦臣提醒道。蓝雨河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月宁草那么贵重的草药,说给你们就你们?金氏自己没有?你们拿它去给金氏做人情,那咱们本家弟子要用的时候怎么办?我就不说你们几个,天天去跟着金氏那小祖宗厮混,丢不丢人,还记得你们姓什么不?”蓝雨河心直口快,哗啦啦说得比激流还快,景仪和思追也不敢和前辈顶嘴,只能垂着脑袋默默听着。

  “雨河,不可喧哗,不可语速过急。”蓝曦臣面带笑容,语气却暗含压力。蓝雨河立马意识到宗主在此,自己屡犯家规太过失礼,于是只好静立一旁,不敢再开口。

  “多和金宗主一起夜猎,很好。”蓝曦臣微微一笑,对景仪和思追说道,“金宗主年纪虽小,性子也有点霸道,但是个实诚的好孩子。你们几个在一块,以后也能相互帮扶,这没什么不好。”

  一听到蓝曦臣这么说,蓝景仪和蓝思追的脸色一下就亮了起来,用力的点着头。

  “不过……”蓝曦臣继续说道,“雨河有一句话说得也没错,若是珍贵的药草,还是应该留下给我们本家的弟子备用,除非,你们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拿去给金宗主?”

  “其实……其实也不是大小姐,啊,不……也不是金宗主要的。”蓝景仪吞吞吐吐的说道,“好像,好像是金宗主的舅舅,云梦的江宗主急用的。”

  “江宗主?”蓝曦臣心中一惊。

  “是的,”蓝思追接着景仪的话解释道,“前几日,我们在金麟台。突然有江氏的急信来,向金宗主借一些药,其他药都有,独独那月宁草,金家药房里没有。金宗主急得团团转,说他舅舅从来不和他要东西,破天荒第一次,自己居然没有,怎么也说不过去。我和景仪看他这么着急实在不忍心,才想说我们能不能帮他一把。”

  蓝曦臣听着思追的话,心中的疑虑更加重了许多。不到十万火急,江澄必然不会向金凌求药。莫非江澄真的染上了什么重疾?桐柏山那夜看起来虚落无力的江澄和昨夜梦里似乎病入膏肓的江澄重合了起来,蓝曦臣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金宗主也是一片孝心。雨河,你就拿一些月宁草出来让思追他们带去吧。”

  蓝雨河自然是百般不愿意,但是也不敢违背家主的意思。气呼呼的回了药房,不过一会儿,就拿了不过手掌心大的一个小药包出来,递到蓝曦臣面前。

  “才这么一点?”蓝景仪一不小心,把心里话吐露了出来。蓝思追连忙拍了他一下。

  “你以为月宁草是什么?”蓝雨河狠狠的瞪了一眼蓝景仪,脸色因为不舍和愤怒而泛黑,“这种草难种得很,我们家有的也就只有巴掌大的一小盒!”

  思追和景仪不敢再多话,从蓝曦臣手里小心翼翼接过药包,谢了蓝曦臣,又赶紧对着蓝雨河千恩万谢,才快步离开了。

  “雨河,”待思追和景仪走远,蓝曦臣才开口道,“月宁草主治什么?”

  蓝雨河愣了一愣,答道:“最重要的是平心宁神。中了魔障,或者入了梦魇,迷了神智,用月宁草可快速安魂。”

  “可是不可替代?”

  “虽然疗效可能慢点,但能代替月宁草的仙药仙器很多,而且,因为种植的过程太繁琐,产量极少,所以基本上修仙世家都不用月宁草。”

  “种植过程太繁琐?”

  “是。”蓝雨河把种植月宁草的步骤告诉蓝曦臣,有些奇怪的看着蓝曦臣越来越凝重的神色。

  “雨河……有没有什么急病,可能用月宁草治疗?”

  蓝雨河诧异的摇了摇头:“据我所知,月宁草并没有治病的功效。”

  蓝曦臣低下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蓝雨河也没敢说话,过了一会儿,蓝曦臣抬起眼睛。

  “我们还有多少月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