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气氛就有些沉闷，小叶慢吞吞扒着米饭，大朱依旧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微醺的感觉轻飘飘的，可以暂时忘却心头伤痛。
小叶突然站起身，走过来坐在他身上，大朱一时不知所措，见她喝了一大口酒，腮帮子鼓鼓的冲着自己，竟然是要喂给他，这个节骨眼上，小叶骤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红酒喷了两人一身，
“好痒......”她笑得全身发抖。方才大朱的手不知不觉搭到她的腰上，完全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他太想念她了。
大朱如梦方醒，这时小丁敲门，他逃也似打开房门溜回对面。
小丁被大朱的一身红点子唬一跳，以为是中刀伤了，随即闻到浓郁酒香，他来借个斜口钳子，结果这俩人一个受惊兔子一样跑走了，一个先是愣愣地看着门口，忽然趴在桌子上呜呜哭开了。
“怎么了小叶？”小丁蹲在地上，仰头看小姑娘的表情是不是在假哭。
“他欺负我。”小叶抽抽搭搭十分伤心，大朱的跑路实在太伤她自尊了，她就那么招他讨厌吗！
小丁以为是小姑娘闹别扭，不是因为吃肯德基就是学习上的事，哄了几句发现不对，心一沉：“他真欺负你了？”动静就有点严厉。
小叶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他不喜欢我.....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小丁挠挠后脑勺，心想你个小屁孩才多大就不学好！高二......自己象她这么大的时候......仿佛也对同班女生动过心思。
“小叶，他是你叔叔，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是不是他平时......他平时对你说过什么？”
“他要是说过就好了，”小叶用手背抹去眼泪，“等我高考以后他就要走，不管我了。”
“你长大就不需要他照顾了呀，”小丁觉得小丫头还是孩子气，“他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不行，他就得照顾我，我跟他结婚不就完了。”
“结婚是大事，哪能象你想这么简单。”小丁扶额，叶队，小叶果然不愧是你的丫头。
大朱从小丁这里知道小叶的想法，小丁建议他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他老婆是小学老师，马上放假了，可以照顾小叶，大朱正有此意，没想到真正的打击还在后头，期末家长会回来，大朱手里死死攥着成绩单，上面叶驰敏的名次排到五十开外。
“怎么回事！”他刚关上门便暴跳如雷，也不管楼上楼下会不会听到。
小叶咬着嘴唇不吭声。
“老师说你从高二上学期就开始退步，我居然不知道！还假造我的签名……说，第一名的成绩单哪来的！”
“门口复印店打的。”
大朱几乎气疯了，有人敲门，楼下小丁老婆，她正在炸鱼丸，一身油烟一脸担忧，不知道平素温和的朱叔叔今天是怎么了。
“这丫头学坏了，会骗人了，”大朱气得原地打转，“我管不了了，明儿跟老陈说，谁能管谁接走。”
小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丁老婆也做不成饭了，过来哄小叶，小丁拉着大朱去大排档喝酒。
“怎么办？”朱朝阳脑子一片混乱，他的小敏被他伤得体无完肤，抱恨而逝，所以现在活该他被小叶血虐。
“其实吧，小女孩学习也没那么重要，反正将来......”“那怎么行！”大朱酒杯往桌上一墩，“都高二了，再这么下去.....我怎么对得起她爸！”
小丁见他痛心疾首的模样，放下心来，“那也得慢慢来，这么大的孩子最难管。”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大朱仰头又是一杯。
“真学坏也是跟你学的，你小子有时候挺没溜的我告诉你。”小丁又给大朱满上一杯，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我是个坏人。”大朱承认。
“所以你得引导，不能遇到问题就甩手走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家那小兔崽子也是......”小丁开始倒苦水，也是岔开话题，他老婆对他大包大揽照顾小叶的做法很不满，无他，责任太大，要么从初中开始照顾，高三才接手，出问题等着挨骂吗！
还是让大朱负责到底吧。
大朱心知肚明，小丫头现在就是烫手山芋，小叶会撒谎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他太了解这小丫头，只是从前的小敏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耍心眼，所以他轻敌了。
不该放松啊……他后悔不迭，这段时间光顾着生意，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往好处想呢，其实也不算太坏。”小丁话锋一转，大朱没反应过来，“唔？”
“她喜欢的是你，说明咱小叶还有点眼光，总比和同学混在一块好。”小丁安慰他。
这叫哪门子好，大朱哭笑不得，提到同学就想到双马尾，想到双马尾气就不打一处来，小叶就是受她影响才会这样，一个女孩子有什么主意？还不是有她在一边怂恿！
我太难了，他感觉从未有过的无力，我没想干涉命运的安排，我只想找我的小敏，现在小朱走了，叶军也走了，剩下自己带着个半大孩子，轻不得重不得，还长着和她一样的脸.......小敏！
“小敏，带我走吧。”朱朝阳伏在桌上，真想就此长醉不醒一了百了。
第二天下午，大朱和往常一样送小叶回学校出租房，他思考了一夜决定和小姑娘保持距离，尽量少接触，所以只是打了个电话让她下楼。
小叶看见他的时候表情略显扭捏，上车以后主动跟他道歉，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做假成绩单了。
这个态度让他心里舒服了很多，但依旧不打算给她好脸色。
“给你换个室友吧。”大朱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看着前方。
“为什么？”小叶大惊，“我不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见大朱沉着脸，立刻软声央求，“叔叔，小朱叔叔......我以后一定乖乖的，再也不让你生气了好不好？”
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小叶的撒娇是心无旁鹜毫无杂念的，就是要达到目的，小敏则是想让他高兴，她总是把他的喜怒放在第一位，从来不考虑自己是不是委屈。
想到小敏心又是一阵疼，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小叶立刻笑逐颜开，“朱老师，今天给我讲讲数学吧。”
双马尾憋着一肚子问题等周日小叶回来问，结果大失所望，小叶告诉她，自己准备一门心思放在学习上，这样才能追到长腿叔叔。小丁老婆告诉她，男人需要的是妻子不是女儿，你想得到他的心，就要用魅力去征服，而不是象小孩要玩具一样耍赖，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我想听具体过程。”双马尾嗅到了失败的气息。
“他生气了，因为我跟他撒谎，他发脾气的时候好吓人。”
双马尾眨着智慧的眼睛，“我觉得是好事，说明他在意你。”
“行了恋爱专家，我让你害惨了，全楼邻居都知道我喜欢他，”小叶心中喜忧掺半，“你是没看见我那天有多丢人。”
女孩子终究在好朋友面前藏不住心事，蒙在被子里把色*诱一节详细描述了一番，但是时间很短，她又没有经验，感觉并不是很准确。
“好像是有个东西。”小叶仔细回忆着。
“他只要有反应就没问题。”双马尾信誓旦旦，又问她什么打算。
小叶叹了口气，“他是个大人，所以，我也要成熟一点才可以吸引住他。”
“也是。”
成熟一点......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喽，可是自己如果考上大学，他却只有初中文化，两个人怎能般配呢？他不会自卑吗？
反正大老板都没什么文化，象方丽娜爸爸，假正经的爸爸......想到假正经，她忽然大惊失色坐起，“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双马尾终于讲了一回义气，坐在旁边陪小叶写完了三张卷子。
第二天早上小叶和双马尾主动上交手机，又向老师承认错误做回了乖宝宝，大朱和老师通过电话，心情愉快地和方建平上了飞机。
面对海外订单急剧减少的状况，方建平也一筹莫展，但他一个在国企做销售起家的旧式老板拿不出好主意，老婆和女儿又只会花钱，这时大朱找上门来要求合作，方建平认为可行，专家说了，经济下滑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充电进修，笔卖得肯定更快。
“万一他有女朋友了，你怎么办？他都二十七了。”两个女孩坐在食堂吃午饭，双马尾“好心地”提醒小叶。
小叶白了她一眼，“你很烦。”
大朱和方家合资办厂的事她不清楚，但是那个女记者频频给大朱打电话她是知道的，小叶这段时间表现得顺从乖巧，成绩也在稳步回升，大朱放松了警惕，也是顾不过来，被她拿到手机翻了个底朝天。
这个暑假只休息一周，然后就要开始进入总复习阶段，大朱给她找了老师一对二辅导，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做系统指导了，他想给小姑娘在北京买房，在美国买房，让她终生没有后顾之忧。
这一周小叶在书店假装复习实则蹲点，女记者来了，她好心帮忙送一杯芒果汁，里面挤了一整条芥末，女记者辣得连隐形眼镜都掉出来了。
不是周春红拦着，大朱差点动手。
好不容易忍到书店打烊，放下卷帘门，大朱挽起袖子教训熊孩子。
“不许动手慢慢说，小叶腿上还有伤呢！”周春红老母鸡似的把小叶护在身后。
“早好了！这丫头就是惯的！”大朱火冒三丈。
“谁让你喜欢她！你跟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在笑！”小叶连哭带喊。
谁喜欢......“我们是合作你明白吗？媒体宣传！你那小脑袋都想什么呢！”
“天底下就她一个记者吗？非得和她合作吗？明明就是别有用心假公济私！”
“我说过下不为例！”大朱第一次动了真气，“还有一年，妈，书店的事你不用管了，你去陪读，别让她再和那个女生接触。”
小叶顿时如泄气的皮球，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她知道自己真的惹祸了，就算女记者抱着不该有的想法，但他们也是在谈正事，可要是连最好的朋友都见不到面，自己多孤单呀，心里话跟谁说呢。
大朱深深吐出一口气，回头见周春红呆呆着望着自己，眼神怪异，“妈，你怎么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他张口结舌，不知道该怎么圆回来，周春红却只是痴痴地看着他，“朝阳，你叫我什么呀？”
“阿姨，我一时......”“不！”周春红扑过来拉住他的手，“你是朝阳！我知道你是朝阳！”
小叶这下也愣住了，什么情况？他是假正经？怎么可能，俩人差了十一岁呢！莫非这世上真有穿越？
那，还会有一个叶驰敏么？
矛盾成功转移，小叶从饮料机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可乐，望着这一对临时搭配在一起却也不显突兀的母子，心里居然有些感动，这也很好呀，一个没有亲人，一个失去了儿子，正好组成一个新家庭。
大朱擦干眼泪，“好吧，以后您就是我妈，我会象亲生儿子一样孝敬您。”
“好，好。”周春红泪水涟涟，老马来接她的时候看到这一幕亦是唏嘘。人活到他们这个年纪会看透许多事，年轻时不相信的，不能接受的，现在都可以相信可以接受，因为面前的路已不再漫长，人生尽头近在咫尺。
周春红和老马回家了，大朱平复心情，终于想起惹祸的根源还在这里，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瑟瑟发抖的小丫头。
自己做错了那么多事，她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保护*伞不在身边，小叶只好硬着头皮鼓起全部勇气，以求得宽大处理：“叔叔，我知道错了。”
是我错了，他悔不当初，是我打乱了一切，让你小小年纪失去了父亲，跟我学的一肚子坏心眼。
他沉痛地望着小姑娘，此刻的她失去了平时的骄娇二气，变得犹豫畏缩，仿佛又成了他的小敏，被他欺负习惯的，不敢吭声的小敏。
不能再造出第二个她了，他猛然醒悟，不能再毁了第二个小叶，想到这里，他清清嗓子，问她为什么要选芥末。
“因为我没时间买泻药。”小叶嗫嚅着承认，双马尾被大朱拉进黑名单了，她又要盯稍又要下药难以分*身，只能选一个容易弄到的。
“其实你搞错了对象，”大朱说，“如果她是我的女朋友，你这么做起不到任何效果，反而增加我对你的反感。”
“我明白。”小叶咕哝，大朱这会儿居然心平气和了，她松了口气，这个道理她当然懂了，可她能怎么做呢？她舍得往朱叔叔的杯子里放芥末吗？......且慢！他说的是如果，那就是说，他压根没打算......
“我不会和她发展感情，可你做的太过分，将来遇到正经男孩子，不会吃这一套。”大朱拿起车钥匙，“回家。”
小叶没想到一场风暴就这么轻飘飘过去，大喜过望，她乖乖地跟在大朱身后坐上副驾驶，望着他英俊的侧脸，心想或许他心里是有我的，只是因为诸多顾虑，要不然怎么看不上那女记者呢？
还说什么将来......我会让你看到我的决心的。
周春红搬去高中那里陪小叶，却并没有真正限制她和双马尾来往，她明白这个年龄的孩子需要朋友远胜于家人，强行干预的结果她已经看到过一次了，再也经不起第二次。
但她也告诉小叶，女孩子只有自强自立，男人才能真正尊重你。
小叶认为，以周春红的年纪还能得到风景处主任的一往情深，她的见解肯定比双马尾靠谱，便虚心接受。
高考进入倒计时，大朱的工厂也走入正轨，他从日本回来，给小叶带来天满宫求的菅原道真符，此人相当于中国的文殊菩萨紫薇星，日本人考试前都去求他保佑。大朱把符挂在小叶书桌前面的墙壁上，挨着孔圣人牌。
“他那么忙，还有时间保佑我么？”小叶表示不可思议。
“尽力就好。”大朱拍拍她的头，这个动作让她恼火，好像自己永远是长不大的小孩子。
如今的朱朝阳还是标志性的白衬衫，手盘着一串金刚菩提，俨然一个儒商，这儒商抽出宝贵时间给她做了晚饭，然后又去应酬了。
女记者还在合作，她再也不敢提意见，反正她想好了，第一志愿报考外语学院商务英语专业，将来成为他事业上的左膀右臂，天天跟着他，看哪个女人再敢打他主意。
可那还要等四年，漫长的四年啊……她和双马尾抱怨，如今长腿叔叔跟她一周才能见一次面，唯一的身体接触就是拍头。
双马尾报以同情的眼神，“高考结束后总会有机会的，我给你想了个办法。”
填报志愿的时候大朱没有给她任何意见，她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反正女孩子有个文凭就够了，未必要做女强人，这段时间大家都很累，别人家考试结束都带孩子去旅游，他想让周春红和老马带她跟团去美国，周春红说自己不会外语，自由行那两天饭店都找不着，他一听就是小叶的主意。
“你不是学商务英语吗？正好给你个煅炼的机会。”
“我不，你要是不陪我，我就不去了。”
大朱无法，索性租车带着他们自由行，四人飞抵迈阿密，开始1号公路自驾之旅。
这条公路一侧紧邻大西洋，另一侧依靠墨西哥湾，沿途经过无数桥梁堤道，眼光所及尽是波光粼粼的海水和一望无际的美丽海滩，周春红和老马赞叹不已，说比电视里还好看。
小叶拍了照发朋友圈，五分钟后双马尾发信息过来：你们怎么住的？
“我和他妈住一间。”小叶咬牙切齿地回复。
他们在老式的汉堡棚屋用了午餐，时差关系，周春红和老马上车就开始打旽。
再美的风景看久了也疲劳，可是看他多久都不会厌倦，她放下手机，迷恋地注视着他的侧颜，如果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永远走不到头，该多好。
“我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对吧。”她轻声说。
“嗯？”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大朱沉默，他对小叶的感情无法用喜欢来定义，他这一生......如果有一生的话，就是为她而活的，他对小叶有义务，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可以趁她年少无知误导她，她对自己的依赖和信任不是爱，亲情不是爱情。
等她到了大学，遇见更多优秀的男孩子，她就会明白。
他们开了半程又返回迈阿密，在沙滩晒了一天后直奔奥兰多，周春红之前认为花好几千去儿童公园太浪费，结果进了迪斯尼她最开心，老马会几句英文，和米老鼠两口子合照的时候不知说了什么，得到米妮一个大大的拥抱，米奇还吃醋了。
周春红感慨真好，也真贵，大朱说明年咱们一起去欧洲，也有迪斯尼，周春红说这么好的地方，一辈子来一回就够了。
“要不，咱们明年去阿拉斯加吧。”小叶眉飞色舞地挥着火鸡腿，大朱心一沉，“为什么去阿拉斯加？”
“他们说冰山每年都在融化，再不去怕看不见，”小叶忽闪着大眼睛说，“对了，还有大堡礁，据说也没有多少年就要消失。”
话题又转到袋鼠上。
很讽刺，自然界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反而有寿命，人却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离开，不管如何不舍......所以，我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晚上观赏焰火表演的时候，小叶实在忍不住困意，靠在大朱肩头睡了过去。大朱只好抱着她从露天剧场一路走到停车位，身体的记忆是最忠实的，抱着她，小敏的一颦一笑又回到了耳边。
“朝阳。”
“我永远不会爱上别人。”
周春红每天晚上都要把今天穿的衣服洗好，然后把明天要穿的准备出来，年纪大了，车坐久了腰酸腿痛，又要互相擦红花油贴膏药，大朱把小叶放在另一个房间，自己坐在阳台上看星星。
旁边房间亮着灯，隐约听见老马和周春红在热闹地议论着什么，电视也开着，老年人喜欢热闹。
他们这个房间黑漆漆的，少女在床上翻了个身，含糊地说了句梦话。
整个大楼的灯光都已熄灭，所有的人都已经入睡，朱朝阳回到房间，注视着大床上的少女。
没有任何不同，这就是他的小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