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普小口小口喝着牛奶，严良吧唧吧唧嚼面包，普普的眼睛在朱朝阳和严良脸上来回逡巡几下，严良终于意识到自己吃东西声音太大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普普说我吃饭像猪。”
朱朝阳微笑，“不是，我喜欢这样，显得热闹，”又解释道：“我总是一个人在家吃饭。”
严良和普普同情地望着他，听见朱朝阳说，“有你们陪我，真好。”
这个暑假绝对不能闲着，叶驰敏下了决心，可电视台又开始放还珠格格了，怎么办呢，她打算做一个时间表，把时间安排得明明白白，学习放松两不耽误。
叶军见女儿房间的门上又挂了一张新表，摇头叹气，这个女儿有多要强他是知道的，他喜欢要强的孩子，可又觉得这样倾尽全力像是一张拉满的弓，绷得太紧反而不好，他一个转业军官出身也讲不出大道理，只是心疼闺女。
学习这东西看天分，女儿不是不聪明，可总觉得跟第一比起来差那么一点点灵气，今天看见朱朝阳那孩子神色笃定，不骄不躁心有成竹，凡事留三分力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学习为人都是稳的。
又惦记别人家的孩子了！这种想法要不得，叶军立刻在心中严厉告诫自己。
“爸，我要出去一趟。”叶驰敏从房间里探出小脑袋，忙了半天的缘故，小脸红红的。
“出去干什么呀，敏敏？”叶军摆出小敏习以为常的欠揍笑容。
“老师让我们写日记，我要买一本日记本，还要买很多笔。”叶驰敏背上出门用的粉色小布包，低头穿鞋。
“早点回来，中午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叶军虚挽袖子。
“肯德基随便哪个套餐吧，反正你也就会做这个。”叶驰敏白了他一眼，径直出门。
不服气的叶军在厨房转了一圈准备大展拳脚，结果单位来了电话，还是定的肯德基套餐。
叶驰敏撒了个小谎，她是要去商场买内衣。
那个来了，她就不再是小孩子了，带着朦胧的期待和新奇感，她走进了本市最大的商场，一个个富丽堂皇的柜台让她目不暇接，她时不时停下来，眼睛在玻璃展柜前飞快一瞥，想象这些轻薄柔软的美丽东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这个太成熟了吧，花边会不会从校服外显露出轮廓呢？这个好看，可价格也太贵了......她犹豫了半天见店员向她走来，连忙红着脸做贼似的溜了。
买件衣服而已，心虚什么劲儿呢，她后悔应该带双马尾一起来就好了，可昨天还跟她闹了别扭，这会儿也没法找她。
她在水吧买了杯奶茶小口小口抿着，一边漫无目的闲逛，前面有一个很大的童装档口，对面是名牌运动服饰店，要不要进去看看运动鞋？可她穿够了运动鞋，想要高跟鞋......也只是想想而已，爸爸是不会让她穿的，而且也影响学习，对了，她绝对不能让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影响学习！
她两口喝完奶茶，准备回去把第一眼看上的那件买回来然后立刻回家做题，突然，在对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朱朝阳，这家伙居然也逛商场？
他傻傻地站在原地凝视前方，整个人象是被定住了，脚下崭新的空军一号和身上褪色的T恤短裤形成可笑的对比，而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深深的执着与渴望，还有悲伤。
叶驰敏从未见过他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即便被欺负孤立，被冤枉到百口莫辩，朱朝阳始终是那一副冷冷的神气，仿佛他们这些人才是笨蛋。
只有今天，她顺着朱朝阳的目光望过去，那是幸福的一家三口，爸爸有钱妈妈年轻，一个小女孩连蹦带跳地走在他们前面，嘴里大叫着我要买好多好多裙子。
那女孩真讨厌，叶驰敏回家的路上还在想刚才的一幕，公共场合大吵大嚷的，真没教养。
爸爸果然不在家，桌上是一袋肯德基套餐和一张纸条，写着爸爸有任务，对不起，后面三个感叹号。
还是六峰山，还是原来的背景合影录像，相机的角度都不曾变过，事实上朱朝阳就是随意往石头上一摆，回家后重播，镜头角度和记忆里毫无二致。
这种巧合让他不安，是不是有些事情，无论他想与不想做与不做，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看着普普和严良挤在一起，专注地欣赏相机里的照片，不时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现在看起来，他们两个其实是很普通很粗俗的孩子，情商一般表达能力欠奉，总之，就是那种放到人群里绝对不会让人产生多看一眼兴趣的孩子，长大以后，也是平平常常，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成年人。
可当时的自己，把他们当成生命中唯一的阳光。
其实他们两个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又想起昨天在商场看到的叶驰敏，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一束灯光从她头顶照射下来，脸色苍白透明，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有探究和思索，还带着些许怜悯。
那一瞬间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他想走过去紧紧拥抱她，这个他爱了五年也亏欠了五年的女人，但他不能，不敢，所以他只能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继续悲悲切切地望向父亲他们所在的方向。
“朝阳哥哥，这个小女孩是谁呀？”普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驰敏听爸爸说，朱朝阳报了少年宫新开的奥数班，她当然想参加，可是，如果那家伙已经报了名自己再进教室，岂不是会被认为是跟着他学，万年老二也是有尊严的，凭什么就要跟在他身后走他走过的路啊。
可是他学习真的很厉害，就是上同一个补课班也没什么吧。
她把小包背上又放下，一大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叶军觉得奇怪，“小敏，放假第一周有什么计划啊？”
“明知故问。”叶驰敏见他切西瓜洗水果，知道家里又要来人了，爸爸总是这样公事拿到家里来办，美其名曰公私两不误，才不是，那些杀人骗保藏尸越货的东西能给小朋友听吗？自己的成绩就是让他们给影响的。
“小敏啊，一会儿李叔叔......”“知道啦，”叶驰敏打断了他，同时也下定了决心，“我去少年宫看看奥数班。”
“别累着啊！”叶军的声音追了过来。
叶驰敏的家在市中心，离少年宫只隔两条马路，中间还要经过一个派出所，所以叶军比较放心，可惜叶驰敏去晚了，她到了才知道奥数班早上七点五十开始，这会儿已经快下课了，果然，报名表第五行赫然写着朱朝阳三个字，字迹丑得要命。
她郁闷地要了介绍正在看，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响起惊叫声。
三个孩子一言不发地坐在朱朝阳家里，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现在是消化时间，严良一条腿支在沙发上，嘴里叼着根牙签作大佬沉思状，但他其实是三个人里最平静的，反正普普说当时没被看见，死无对证的事，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对，他可以带着好哥们一起走，浪迹江湖......今天午饭吃什么？
普普拿着本书装作在看的样子，其实一直注意着朱朝阳的表情，同时小心地不让他发觉。而此时的朱朝阳并不关心他们两个的反应，他心里只剩下绝望。
适才朱晶晶的声音象是从胸腔挤出来的，她一共叫了两声救命，一声比一声小。
记忆一瞬间排山倒海而来，他踉跄了一下，只那一下便打算伸手去窗外拉朱晶晶，却听见普普小声对自己说：“你救她，她会不会赖到你身上？”
他犹豫了，朱晶晶会的，他太了解这个狡诈阴险的小丫头，她若脱险，这事一年半载没个完，他和他妈都甭想有好日子。
或许那犹豫也是借口，或许他只是想践行命运的安排，不想再出现其他变数；也或许内心深处的仇恨仍未得到渲泄，可现在，他后悔了。
人命大于天，人死不能复生，而且，徐静父母死后，张东升如愿以偿了吗？
叶军死后他如愿以偿了吗？
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倒下了，之后呢？
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已无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