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
“你冲我凶神恶煞的作什么，我又没把你剃秃了。”
裴文德瞧他表情就觉得好笑，本来就生得水灵的一双大眼瞪得更圆，火红的瞳仁像只气急败坏又敢怒不敢言的大猫，就差没扑上来冲他张牙舞爪了。
夜尊磨着牙说，“你怎么知道的？”
这头发虽然不能抑制他的法力，却可以控制他的行动，现如今被裴文德捏在手里，就好比蛇被拿住了七寸，迫不得已只能就范。
裴文德靠前一步，意味深长得挑了挑眉毛说，“因为你喜欢我啊，蠢货。”
夜尊被他一句话堵到无言以对。
归墟阴寒，裴文德将发束藏进怀里，不由自主打了个颤，夜尊的双手从身后绕过来抱住他，本以为这家伙想抢自己的头发，哪知道夜尊抱着他嗅了两口说，“你身上怎么有我的味道？”
脸上一红，他局促不安得将人推开，剜了对方一眼说，“别废话了，赶紧出发。”
夜尊心底自然是不爽，他眯着眼睛斜眺着裴文德。虽说容貌美丑于他而言不过是同样的血肉骷髅，但是眼前这人长腿细腰、面容清隽也确实赏心悦目，不过情爱一说太过虚无缥缈，他根本打从一开始没放在心上。
但既然裴文德敢剪掉他宝贵的头发要挟自己，一定会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付出代价。
自从不周山倒，洪水倒灌之后，蓬莱山就成了人间的避难所，无论妖族抑或人族纷纷远赴蓬莱寻求庇护。鬼族自大封逃脱后游荡于大地，低等的恶鬼幽畜只懂得吞食新鲜血肉，因此但凡还有人迹的地方，剩下的都是一群幽冥黄泉爬出来的丑陋野兽，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夜尊虽说是得天独厚的鬼王，本性和那些低等幽畜也并无不同，血池底下那堆残肢断骨就是他的杰作。但是裴文德实在看不得他啃得满嘴是血的模样，太没教养，只准他和自己一样吃山林浆果或者偶尔捕捉到的野味，这可实在把夜尊饿得够呛，盯着他看的目光也更加赤裸，恨不得把他给剥皮抽筋吃个干干净净。
蓬莱山外有昆仑布下的结界，鬼族无法靠近，不过好在此刻昆仑身边有个同是鬼王的小尾巴，嵬进蓬莱山时所遗留下的鬼族气息让夜尊没花多少功夫就寻得了进山的捷径。
裴文德身为人类没办法跟随他移形换影，夜尊又嫌他走路太慢，索性把人抱了起来，登云直往蓬莱山顶而去。
饶是人间大地血流如注，蓬莱仙山依旧苍翠荫郁，遍地花开。
从未见过的珍奇野兽畅游林间，人妖二族分别驻营在山脚山腰两处，到了山巅只有云烟雾绕，奇大无比的鲲鹏吞吐云雾，双翅几乎遮天蔽日。
裴文德只听赵云澜叫他去找名为毛犊的神兽，却没想到那灵兽盘踞在山顶洞窟之中，像只睡着的大狗，随着鼾声震天鼻头上还吹着水泡。
夜尊一点也没客气，抬起一脚就给他踹醒了，毛犊晃晃悠悠得站了起来，睡眼惺忪的盯着他俩。
“什么人胆敢扰我休憩？”
夜尊勾起唇角邪笑，回他说：“什么人胆敢在我面前放肆？”
毛犊仔细得往他脸上一瞧，顿时吓得鬃毛直竖！
“鬼王？！”
天生的鬼王他倒是见过一个，不过那一个还只是少年模样，不像眼前这个浑身散发出邪恶戾气。毛犊虽为神兽，却也怕他，鬼王天性残忍，嗜杀暴戾，说不准就把他好端端一只灵兽拆成几块吃了。
裴文德见他提心吊胆的模样，忍不住拽了夜尊一把，对方虽不乐意也收起了那种饥肠辘辘恨不得一口吞了这美食的眼神。
“你就是毛犊吧，可否将改命书的下册借我一用？”
毛犊这才将视线转向他，怎么看都是一名人类，为何鬼王看起来有些惧他？
“你又是何人？我奉女娲娘娘的命令看守法宝，绝对不会轻易转手他人。”
裴文德听得嘴角抽搐，要真是不随便借给别人，怎么会有这一堆破事。
夜尊不耐烦的很，直接把毛犊拖着尾巴提了起来，晃了几下之后从它身上叮叮当掉出一堆东西，其中一本古册立马吸引了裴文德的注意。
毛犊慌不迭得想要捂住古册，却被夜尊踩住了兽爪，可怜巴巴得缩在角落。
“你们拿来也没用，这改命书上册前几日不知为何消失了，这下册除了抹除上册的效果，别无它用。”
裴文德听完大喜，刚想俯身将那古册捡起来，洞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夜尊突然将他拦腰抱起，转瞬之间藏到了洞窟深处的暗影间，一只手伸过来盖住了他的口鼻。
“嘘，别出声。”夜尊在他耳边提醒道。
毛犊战战兢兢得蹲在原地，又被夜尊的法力在身后胁迫着，只好维持原状不敢声张。
“你在做什么？”少年形态的羽嘉走了进来，见到这一地狼藉难免有些困惑。
毛犊咧开兽嘴干笑了两声说，“不小心弄掉的。”
羽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将落在地上的改命书藏进了怀中，斥责道，“你能不能谨慎一点，到时候被娘娘看到，又会说我们偷懒了。”
裴文德见到改命书被他拿走，心急如焚，想要挣脱却被夜尊拽得死紧。刚想发作那双赤红的眼睛又对他发出无声的警示，只好在暗处继续焦急得观望着。
跟在羽嘉身后又走进来两个人，一个青衫长袍，容姿风流，另一个则是少年模样，黑发及腰、脸蛋俊美，只是看起来比夜尊小了十岁左右。
裴文德见到他俩总算知道夜尊为什么要藏起来了，那家伙用密语传声对他说，“你想拿那本书就别被昆仑发现了。”
昆仑急匆匆得进来，少年鬼王扯着他的衣角，双目灼灼得望着他，似乎除了他以外眼里再容不下其它东西。羽嘉和毛犊纷纷朝昆仑俯身下拜，听他吩咐道：“女娲现在去找补天石了，在我们回来之前，你们要照顾好蓬莱山上这些人族和妖族。”
羽嘉应声后又问道，“昆仑君要去哪儿？”
昆仑神色凝重，他低下头看了眼身边的少年说，“我呆不久了，大封修好之后，我会尽量守住大门。”
少年鬼王语气坚定的回望他，“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傻瓜……”昆仑叹了口气，抚摸着他的头顶说，“我是要把你重新封印回幽冥深渊，你不恨我吗？”
嵬摇了摇头，深深得看着他说，“不恨你，我本来就不想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觉得我不应该留在这里，那我就跟你离开。”
昆仑咬了咬牙说，“本来照理说，我应该要把你和你的兄弟一起锁在大封最深处的黑水之中，但是……”他犹豫了，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他没办法眼看着这孩子受苦。
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羽嘉说，“除了照顾蓬莱山上的生灵，你们也要守护好女娲和伏羲留下来的法宝，这是你们的职责，可千万别懈怠了。”
“昆仑君你就放心吧。”羽嘉抚摸着身旁灵兽的鬃毛说，“我和毛犊永远都不会离开蓬莱山的。”
昆仑点了点头，正欲离开前，忽然又回过头道，“你们有谁见过我的猫吗？”
两人纷纷摇头，昆仑若有所思得说，“真是奇了怪了，我怎么叫它都不应……”
昆仑和少年鬼王甫一离开，羽嘉就被毛犊甩了开去。他摔了个趔趄，气鼓鼓得冲毛犊吼道，“你干什么？！”
毛犊有苦难言，疯狂朝他使眼色，羽嘉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人从身后提起了衣领，一把森冷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把东西交出来，不然吃了你。”
羽嘉吓得直哆嗦，惶恐不安得转过头去，却对上了一双妖异绝美的赤色眸子。
“……你吃了我吧。”
毛犊差点摔在地上，只见羽嘉双眼发光得盯着夜尊说，“你真好看。”
夜尊眨了眨眼，没明白这只神兽是要干嘛，还有主动送上门来当食物的么？
裴文德一脸不爽得走了出来，冲羽嘉说，“麻烦你把改命书交给我。”
“人类？”羽嘉打量了他几眼，不明所以得道，“你要改命书作什么？”
“你别管他拿来作什么，你老实把东西交出来就行。”夜尊打断了他的疑问。
羽嘉奉命守护法宝，更何况改命书如此重要，他当然不能轻易交出去，于是在夜尊手中竭力挣扎道，“不行！我不能给你！”
裴文德并没打算用抢的，正欲和羽嘉好好谈谈，哪知道夜尊二话不说捏紧了羽嘉的喉咙，双眸散发出异样的光芒，显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羽嘉虽为神兽，但法力远不及他。裴文德不明白他突然发难是要做什么，正要开口制止时，毛犊忽然发出一声咆哮，兽身猛然涨大，血盆大口便向他扑来！
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来不及朝夜尊发出命令，毛犊的尖牙刺向了他的喉咙，剧痛之中他意识逐渐暗淡，隐约只能瞥见夜尊那家伙正朝自己露出残忍而狡黠的笑意。
这两只灵兽天然一体，容不得配偶遭受侵犯，危急之时便会攻击他人。
夜尊动不了他，便想利用毛犊杀了他——
“你……”
裴文德被巨兽咬穿了喉咙，意识模糊前注意到夜尊眼中一阵暗光闪过，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
恍惚间似去鬼门关走过了一遭，神志漂浮在虚空之中，直到隐约听见熟悉的呼喊。
“小裴……宝贝……”
他艰难得睁开眼睛，入目所及的是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孔，正目不转睛得凝视着他。
裴文德伸出手去缓缓抚摸他的脸颊，夜尊扶住了他的手背，似乎若有所思般盯着他的手腕。裴文德这才注意到他手臂上有一道蜿蜒深刻的伤口，正不断往下滴落鲜血。
“你受伤了？”
他本以为是那道命火救了他，眼前应该是他所熟悉的夜尊，但那人开口却说，“我救了你，不过就这一次，别以为你真的可以控制我。”
夜尊拿到了他被剪下来的黑发，眨眼间就烧为了灰烬。
裴文德轻咳了两声，被他揽了起来，失血过多导致周身一点力气也提不上，只能勉强偎依在对方怀中。
夜尊虽然抱着他，却心有怨怼，不知为何他竟然舍不得这人类死，还浪费了自己的血来救他。
哪知道这人类一点也不懂知恩图报，第一时间竟然是想推开他，满脑子都想着那本该死的改命书。
“在我这儿。”
夜尊将那本古册自怀中取出，裴文德的双眸立刻就亮了。
“给我！”
他在那人伸手来抢时将改命书举到了一旁，冷冰冰得说，“你就这么想要这东西？”
裴文德紧蹙眉头，望着他道，“你把改命书给我，我不能让它影响未来的命数。”
夜尊冷哼一声道，“你也听到昆仑说的了，他要把我重新封回幽冥深渊，你也乐意？”
裴文德怔楞了片刻，摇头道，“这不是我乐意与否的事情，这些都是既定的因果，如果稍有差池，天下苍生都可能毁于一旦！”
“那我呢？”夜尊脸色冰冷如霜，“我对你而言就不重要么？你不是说你爱我，难道我比不过其他人吗？”
“当然不是！”裴文德急忙解释道，“如果宿命更改了，也许你我根本不会相识，你明白吗？！”
“我不信，这东西真有这么大的力量？”
夜尊举起手中的古册，只见一簇磷火自他指尖燃起，那古册瞬间被他烧了个干净！
“你——”
裴文德目瞪口呆得看着改命书被他毁去，夜尊却犹自望着他冷笑道，“你看，你不是还在这里，你见到的不还是我吗？只不过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我而已。”
“住手！”裴文德将他推开，喘息不止得靠在一旁的古树上，瞪着他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什么叫自私？”夜尊一步步靠近他说，“不想回去那该死的封印就叫自私吗，难道我生来就应该被牢笼困住吗？你一心只想要回将来的我，难道就不自私吗？”
裴文德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夜尊撩起他耳边的发丝轻声说，“我翻看了你的记忆，原来我真的那么喜欢你，甚至可以为了你死，怪不得你那么想要‘他’回来。但是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宁愿放弃你也不要被困在无尽的大封里。”
犹如当头棒喝，裴文德面无血色得望着他重复道，“你宁愿放弃我……？”
夜尊神情倨傲，猛地捏住他手腕，尖利指甲划开他的掌心取出了那一缕命火。
“原来操控我的竟然是‘他’，‘他’可真是和我那同胞兄弟蠢得如出一辙，我不想成为那样的自己，难得有了逆天改命的机会，就让‘他’永远消失吧。”
“不要——！”
裴文德来不及阻止，那缕命火在他掌中熄灭，夜尊将他按在树上，捏住他的下颚用力吻了下去！
唇间溢出鲜血，裴文德被他咬破了舌头，奋力躲开，又听他冷冷得说，“你爱我就行了，‘他’是怎么对你的，我也会。别满脑子想着那什么改命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根本就——不是他！”裴文德一把将他推开，夜尊没有再次勉强，而是像看着什么不重要的物品似的云淡风轻得扫过他一眼，身体化为一阵黑雾缓缓淡去。
“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反正我也没有那么喜欢你……”
他的声音也随着黑雾逐渐消失于无形。
裴文德只身一人留在空旷的蓬莱山上，呆呆的望住他离去的地方，掌心中还在不断往下滴落鲜血，那伤口并不是很深，却仿佛将他割得七零八落。
他应该比谁都明白夜尊本性的狂妄和残忍，但至少他从没怀疑过那人对自己的真心。然而现实却荒唐的简直可笑，他不仅差点杀了自己，还离弃自己而去。
云雾之中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叫声，两只腾云驾雾的灵兽落在他面前，羽嘉化为人形，指着他道，“找到你了！快把改命书还来！”
裴文德无力与他争辩，低声回道，“改命书已经被他毁了。”
羽嘉和毛犊对望一眼，似乎都没想到这样的结果。毛犊沮丧得垂着头说，“怎么办，等女娲娘娘回来一定会责罚我们俩的。”
羽嘉不依不饶得拽住裴文德说，“都怪你！你要代替我们受罚！”
裴文德将他甩开，冷漠得瞥了他一眼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听完来龙去脉，两只灵兽纷纷傻了眼。
毛犊先声夺人，冲羽嘉斥责道，“你你你怎么敢动用神器？！”
“我怎么知道啊！”羽嘉吼了回去，“一定是你对我不好，我才会这么做的！”
“明明是你先背叛我的！”
“我哪有！”羽嘉自个也想不明白，寻思道，“虽然那鬼王是长得挺好看的，莫非我真的爱上他了……”
“他差点把你给杀了！”
“你懂什么！”羽嘉嫌弃得说，“男人就是要坏一点才有吸引力……”
“我呸！”
这两只灵兽吵个没完，裴文德本就心烦意乱，打断了他俩的争吵问道，“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他？”
羽嘉想了想说，“女娲娘娘现在三界外寻找补天石，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大封原是由昆仑神木所镇压的，若是他想毁掉封印只能破坏神木，但是昆仑君还在蓬莱，不会让他得逞的。只要神木不毁，等封印重修，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会被锁回大封。”
裴文德点点头，现在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就算命数会被修改，也至少要保证昆仑神木不被他毁掉。
然而就在三人交谈之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脚底大地裂开了一道巨缝，裴文德险些被吞入其中！
毛犊咬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甩到了自己身上，羽嘉也化为原型，腾飞上天，逡巡一周后，只见蓬莱山上草木凋败，地面皲裂，栖身于山上的人族、妖族都纷纷往山巅跑去！
“怎么回事？！”裴文德抓住毛犊后颈的鬃毛急问道。
“哎痛！”毛犊叫了一声，神色逐渐凝重，两道粗犷的兽眉也逑结到一起。
地底漫出黑色污水，势欲将整个蓬莱山吞噬进去！
“完了！他要毁了蓬莱山！”毛犊惊呼道，“蓬莱山上生灵无数，昆仑一定不忍见山毁人亡，他一定想趁昆仑君分心之时去毁了神木！”
羽嘉振开双翼，高声道，“我们快去找昆仑！”
而此时的昆仑君正在疑惑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水，捏动法诀制止山体的崩坏。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鬼王轻嗅着山林间弥漫的瘴气，隐约觉察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当两只神兽带着一名人类出现时，饶是昆仑君也不免怔楞了片刻。
“你是谁？”
“夜尊他——”
裴文德话还没说完，嵬的眼中便放出一阵寒光，冷冷道，“果然是他，之前在山顶洞窟中我就闻到了他的气味。”
“是你那双生兄弟？”
嵬冲他点头，“他自出生以后便和我分开了，这异象肯定是他引起的，看来他吞噬了不少的同类，成长得比我快上许多。”
昆仑听完眼中透露出一丝怜惜，“你和他不同，你能控制自己的弑杀欲望，不过跟着我总是让你饿着肚子。”
嵬牵住他的衣角，冲他露出朝露般的笑容说，“只要你喜欢，我永远保持这样都可以。”
两人在这危急时刻倒还能浓情蜜意，羽嘉急道，“昆仑君！他要趁你不备去毁了神木！”
昆仑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他怎么会知道……不行，小巍你替我守住蓬莱，我现在就去昆仑山！”
少年鬼王摇头说，“蓬莱是神山，我的力量只能摧毁一切，你守住这里，我去杀了他。”
“不行！”裴文德和昆仑君同时高喊出声。
昆仑十分疑惑得打量着人类，他制止小巍是因为他明白现在能消灭夜尊的只有自己。小巍虽和他是双生兄弟，但一直跟着自己没有吞食过同类，与他相斗最终只会两败俱伤，但这人类为何也要出言阻止？
裴文德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只好恳求道，“你们别伤害他。”
昆仑放下手中法诀，叹了口气说，“这蓬莱山要塌便随他去吧，我已经做好结界守护山上生灵，但昆仑神木不能被他破坏，如果他一意孤行，我只有杀了他。”
裴文德咬牙道，“昆仑君，你能照看身边的人难道还不明白他也有转圜的余地吗？你信我，我不会让他破坏神木的，你别杀他。”
昆仑是神，自有灵通，冥冥之中忽觉这来路不明的人类似乎能解决眼前的疑题。再者蓬莱神山若是塌陷，必定引发无穷孽果，他此刻若是离开，难免有来不及逃离的生灵被卷入黑水当中。
嵬见他犹豫不决，主动请缨道，“我带他去昆仑山，我一定不会让夜尊破坏神木。”
昆仑只好点了点头，抚摸着少年鬼王乌黑的长发，心里生出了一丝不舍。
嵬向前一步，拉住裴文德的手腕说，“昆仑山凡人是上不去的，我能用法力护住你，但你绝对不能放开我的手。”
羽嘉和毛犊纷纷留下为昆仑护法镇住蓬莱山的异动，虽说灵犀一动间觉出这人类的不同之处，昆仑仍不免问道，“你既然认识夜尊，应该也知道他是天生的不详，为什么你要选择帮他？”
裴文德回首望了他一眼说，“跟你选择把神筋留下来的原因是一样的。”
嵬不解得眨了眨眼睛，冲昆仑说，“神筋？”
昆仑干笑了两声，赶紧打发他，“没什么，你快去，别听他胡说。”
嵬总是很听他的话，闻言也没再多问，拽住裴文德便投入了裂缝中涌出的黑水之中。
昆仑轻呼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靠，连这也知道……”
——
嵬领着他走黄泉捷径，大封被破之后恶鬼幽畜都爬上了人间，黄泉反而显得空空荡荡，了无人迹。青石古桥边彼岸花开得漫无边际，黑水河上不断涌出诡异的气泡，炸开时带着怨灵嘶哑的尖叫。
裴文德盯着走在他前方的少年鬼王，个头只到他胸前，乌发及腰，清瘦娇小，倒显得有些可爱。
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夜尊像他这个样子时却一点都谈不上可爱，反而有种诡异的装嫩嫌疑。
“你怎么会认识那家伙？”嵬语气冷漠得向他问道。
“说来话长……”裴文德苦笑一声，“不过他也差点吃了我……”
“差点？”嵬质疑道，“他可是从来不忌口的。”
裴文德无语至极，只好回说，“你不是也不吃人吗？”
“那是因为昆仑不喜欢，我不会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裴文德沉声道：“他也不会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嵬回头瞥了他一眼，“他不是这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也许眼前少年说得是对的，夜尊从一开始就不是能够为他改变的人。裴文德最初只想拿到改命书，依靠改命书的力量让一切步入正轨。但当改命书被毁去之后，他竟然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阻止夜尊。
三千年后的爱恨情仇并未发生，对他而言自己跟其它人类或许也没有差别。
黄泉路短，他们走到了尽头。
凛冽狂风自脚下升起，昆仑山常年大雪，阴寒刺骨，莫说人类连妖族都无法在此生存。
裴文德握着嵬的手腕才能勉强站稳身体，他们眼前是苍天神木，直耸入云，雾气凝结在空中化为白霜，而在那白雾中间有比霜雪更白的一个人影，白衣飘仙，银发如织，唯独那双眼睛仍是血红的。
“嵬，你就像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夜尊站在神木下，不屑得朝他们投来一瞥。
嵬懒得与他逞口舌之争，只是问道，“你头发怎么了？”
“问你旁边那家伙，他害得我新长出来的头发全成了这样。”
裴文德也没料到，他只不过剪去了他的黑发，却让夜尊变回了他所熟悉的模样。
“你还来干什么，我不是不要你了吗？”夜尊语气极为轻狂。
裴文德怒道，“你把我当什么，真以为我会一直纵容你吗？”
“你心里面想的根本不是我，我也不需要你。”
“你这混蛋！”
裴文德打从心底想要揍他，差点就放开了嵬的手，幸好及时被他叫住。夜尊盯着他俩的手腕，脸上神色更是冷到了极点。
嵬不想和他废话，沉声道，“离神木远一点，回你该去的地方。”
夜尊露出一抹狞笑说，“我该去的地方？不也是你出生的地方吗？昆仑想要重锁大封，你就甘心被困回那荒凉的大不敬之地？”
嵬神色不变，“我们本来就是不该出生的东西，等大封修好，我自然也会回去。”
夜尊哂笑道，“你还不知道，到时候被锁住的只有我一个吧……”
“什么意思？”
裴文德知道他偷看了自己的记忆，现如今想必心里不平衡到了极点，嫉妒之心溢于言表。
“夜尊。”他向前一步道，“你听我说……”
“你带他来不就是也想杀了我？”夜尊不满至极，甚至懒得看他，“你都说了我不是‘他’，何必装得好像在乎我一样。”
裴文德急道，“你到底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别急。”夜尊将手放上了昆仑神木，那古木上缓缓裂开了一道细缝。
“等我毁了这玩意儿，多的是时间听你说。”
“住手！”嵬周身燃起一阵黑火，火焰径直往夜尊掌心而去，夜尊反手将其弹开，双目血红瞪视他说，“真想阻止我，那我就不客气了。”
嵬也丝毫不让，冷声道，“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刹那间，昆仑山巅被黑雾笼罩，天光云影消失无踪，震耳欲聋的雷声穿透黑雾在昆仑古木上方响起，双生鬼王的力量纠缠在一起，饶是地底平静的黄泉水也跟着沸腾了起来。
裴文德始终被嵬捏住手腕，却见少年鬼王神色略有不支，果然如昆仑君所说，现如今他打不过不断在吞食同类日益强盛的夜尊！
而夜尊毫不手软，甚至狂笑道，“我就知道，出生那时候就该吃了你，这天底下凭什么需要两个鬼王？！”
嵬轻咳了一声说，“行啊，那你就跟我一起回归混沌，从虚无中来，就自虚无中去吧！”
夜尊被他陡然爆发的力量推后了几步，神情愤怒。嵬自出生之时就更受昆仑神火偏爱，虽说一体双生，实力却在他之上，现如今真要拼死一搏，说不定真如他所说两人要双双陨灭，重归混沌。
然而他身边的人类却似乎充耳不闻，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果然毁了改命书之后他就怨恨自己，什么情爱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不如先杀了他！
嵬感觉夜尊的力量忽然向他身旁袭来，急忙想要闪身护住裴文德，哪知道对方却趁机甩开了他的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你会死的——！”
昆仑山的寒风似刀片一般割过他的身体，裴文德离开少年鬼王后几乎是寸步难行，但他仍然强撑着一步步向那人走去。
夜尊脸上总算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见他朝自己走来，每走一步身上就被狂风割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急忙冲上前去握住他的双手！
裴文德却反手甩了他一巴掌，漆黑双眸直直看进他的眼底。
“连自己的醋都要吃，你有病吧！”
夜尊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疼，不由自主收敛了力量，第一反应却是冲他吼道，“你敢打我？”
裴文德揍完他之后更是浑身乏力，似乎连魂魄都快被这寒风给刮得零碎，只能勉强再度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说。
“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夜尊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得点了点头。
“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