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叶修洗漱完外头的两人已经恢复了常态，丝毫看不出他们之间曾有过一小场对话。孙翔在厨房里蒸包子，而苏沐橙正趴在餐桌上滑着微博，看到叶修从卧室走出来时抬起手朝他挥了挥。「早安呀叶修。」
「沐橙早。」叶修说，拉出了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很久没这样在家里吃东西了吧？」
「是啊。」苏沐橙说，脸颊在手臂上压出了个圆圆的可爱弧度，「自从哥哥走之后就没有了，谁叫我们谁都不会煮饭呢？」
「那你可以好好尝尝孙翔的手艺，他跟你哥的程度不相上下。」
苏沐橙闻言噗了一声：「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哥哥也不过就那样，会熟能吃。」
「所以我说他和沐秋的程度差不多嘛，回忆回忆过往。」叶修道，「就是不用吃外卖，在家里自己煮的味道总和外头不一样。而且他从完全不会做菜到现在这样才用了不到半年，小伙子挺厉害的。」
可听到叶修的话，苏沐橙第一个反应竟不是跟着笑，而是像想起什么般有些忧心忡忡地皱起了眉头：「叶修……」
「嗯？」叶修掀开了鸡汁粥的盖子，深深地吸了一口食物的香气，「怎么了沐橙？」
「你……」
苏沐橙的话还未出口，孙翔就端着包子从厨房走了出来，她也就没继续说下去，只拿了个白胖的包子边吹气边像只小仓鼠般啃着。虽然叶修有些好奇苏沐橙未完的话是什么，但看她不想在孙翔面前讨论的样子，便起身去帮孙翔拿配粥的小菜了，打算之后私下再问。
可叶修之后一直没有找到这个机会。苏沐橙在吃完早餐后就接到了电话，她的经纪人带着助理直接等在了公寓楼下。苏沐橙在把自己包成一颗毛茸茸的球之后开门走了，途中还突然煞车回身，揪住叶修薄薄的家居服在他耳边匆匆低声道了句「听我的，离孙翔远一点」，才拎着包快步离开。
叶修不太明白苏沐橙是什么意思，他当然不会以为她是嫉妒或什么的──别论苏沐橙就只当他是兄长，她也一直都很清楚他不喜欢男人，「包养」孙翔的来龙去脉也早在这个姑娘在除夕夜里杀来和他吃团圆……冷冻水饺的时候就说得清清楚楚。在昨日见到孙翔之前苏沐橙对此毫无意见，怎么见到人之后突然态度就改了呢？
习惯商场上尔虞我诈的叶总裁先是往阴谋论的方向想了一下，但随即又扑灭了这个无稽的揣测。先别说叶修还挺相信自己的眼光，单就孙翔这个人的角度来说──商业间谍？认真的吗？
叶修想着孙翔那种一撩就炸，表达自己高兴和关心永远学不会丢掉别扭，可想什么却都写在脸上的性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但是又有什么原因让苏沐橙要他离孙翔远一点呢？
想不通的叶修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进书房打游戏去了。
──年假最后几天，当然要把握机会！
孙翔在收拾完碗筷后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闷闷的。他回想着方才看到在门口的那幕──苏沐橙伸手拉着叶修，而叶修也配合地低下了头，让娇小的姑娘状似亲密地凑过去在他耳畔说了什么，近得──近得像是要亲上去一样。
什么跟什么嘛。既然喜欢他就应该和别人保持距离啊，不会是以为这样就能刺激到他让他嫉妒吧。
不知何时已经接受了「叶修暗恋自己」这设定的孙翔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口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哼，三心二意，鄙视这种男人。
带着一种对自己人格上的赞扬，孙翔在叶修进了书房后也拿出了笔记本。他在等计算机开机时呼吸着冬季暖房特有的干燥空气，带着一种惊觉时光流逝的恍然想起了他和叶修的一年之约。
现已近乎到了冬末，那原本以为很长的一年期限竟也不知不觉地近半，再半年多便要结束这场荒谬的包养剧目。在转瞬即过的这半年里，期间虽然有医院的杂务和课业追得孙翔无暇他顾，但他还是觉得时间过得有些出奇得快。
孙翔回想着当初那些求助无门和惶惶不可终日，在这一刹那却突然觉得那些场景似乎有些模糊了轮廓。虽然只距半年，但却是真真切切的恍如隔世。
他没想过他的人生会变成现在这样，但莫名地竟不觉得如今有当初所设想的那般无法忍受──这一切或许都该归功于叶修这个人。
他咧嘴无声地笑了笑，想起当初第一次冲到叶修面前那堪称莽撞的行为。现在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些蠢，可孙翔总冥冥觉得若是当初弄出个计划精巧、环环相扣，叶修是不可能搭理他的。
甚至到，喜欢上他。
想到这点的孙翔又默默红了耳根，觉得有些对不住叶修。但如果这是不可抗的进程，那不是没办法吗。要不……要不在找到机会认认真真地拒绝后他再对叶修好点？
今年不过二十，经历尚浅的孙翔在感情上还保持着一种稚嫩的柔软，总忍不住对生命中收到的诚挚心意温柔以待，不曾去细想这种温柔有多残忍──如果叶修真的喜欢他的话。（
……当然，这点由年轻造成的小问题，不是一个直男在发现同性对自己有心思后还能这么坦然毫无芥蒂的理由。当然不是，这不抗拒问题可大着呢。
叶修暧昧的金主身分而让如今的状况看起来合情合理，所以孙翔不自觉地让他的「合理推断」……走得太远了些。
心态不知何时已经大变样（从「旁边睡了一个觊觎我屁股的家伙」到「嘤嘤嘤每天都要面对爱慕者有点方」）的孙翔爬上了游戏，漫不经心地组了个野队下本，然后在被公会拉去帮忙开荒的时候看到好友栏里君莫笑的名字竟然亮着。
孙翔看了那个名字一眼，点下了关闭好友栏的红钮。
玩游戏的时间过得很快，中途孙翔去敲过书房的门，在叶修说不饿中午不吃之后自己随便热了点东西吃了，又坐回计算机前敲敲打打，听着技能音效在耳边不间歇地炸响。
冬天太阳落得早，刚到五点客厅都暗了，孙翔在意识到天色晚了的时候原本想起来开灯，可灯却早一步被不知道何时从书房出来的叶修切了开。年长的男人站在客厅那头对刚把耳机拿下的孙翔说：「这么认真啊，都没听见我叫你。」
孙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嗯，游戏音效开太大了。」
「你玩什么？」叶修走到了他身后，扶住了他的椅背低下头：「LOL？」
「嗯，帮同学打打战队。」孙翔说，「一般不玩的。」
叶修摆了摆手，「没事，我又不是你的教授，不会因为这个骂你，别紧张。」
孙翔想说他没有紧张，他是真的一般不玩LOL。可一想到要和叶总解释他平常玩的是荣耀（甚或是跟这种商业菁英解释「荣耀」到底是什么）又有些怪，便也默认了叶修的话。
「不过之前都没看你玩啊，找不到地方放计算机？」叶修想了想，「你现在用餐桌也不是很方便，高度不太顺手。要不我摆张计算机桌在客厅？」
孙翔对叶修的话有些受宠若惊，「啊……？不用了吧？」
「没，多大事呢，我等收假和陈果说一声就成了。你有偏好哪家的计算机椅吗？」
「没有……」
「好，那我就让她照我的来了。」叶修说，似乎很满意自己解决了一件事，直起身来走到了孙翔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孙翔看着他看起来毫不在意的脸心情有些复杂。这是在讨好他吗？还是只是单纯顺手，有钱任性？
孙翔第一次开始想除了金钱之外他还有什么能还叶修的心意，他拿着叶修的那颗心，觉得实在有些烫手。完了，这情意重得他有些接不下啊。
孙翔想了许久，最后只能憋出一句：「……谢谢。」
叶修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和孙翔说起要事──他在年后要出差两周，然后带着咕噜叫的肚子和一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孙大翔出门觅食去了。
时间很快地就到了叶修要走的时候。在临行前一晚，孙翔盘腿坐在床上，看着叶总有条不紊地从衣柜里拿出衣服迭进旅行箱里。叶修边整理着行李边说：「我没意外的话下下周五就会回来，一般来说不会有人找到这里的，不过如果真有人来找我的话你就让他给我打电话。」
孙翔点了点头，「嗯。」
「嗯……还是说一下好了。」叶修迭起一件银色直纹的衬衫，「沐橙也有这里的钥匙，不过我和她说过我这半个月不在家了，她现在也应该在忙，不会过来，但还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某天回来的时候发现里头有人吓得想报警。」
「喂，」孙翔不满地抗议道，「我胆子没那么小好吗？」
叶修低低地笑了几声。
孙翔撇嘴。他想了想，还是有些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加上一点来源于苏沐橙态度的防备感），开口问道：「你和苏沐橙……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啊……」叶修停下了他整理衣物的手，「以前，我和她哥是兄弟，很铁的那种。那时候我们打算合伙创业，好好放手大干一场。她就是跟在我们后头的小跟屁虫。」
孙翔听着叶修的叙述，搭配着现在只剩叶修和苏沐橙两人，那个所谓的「兄弟」杳无音讯的状况，有点不祥的预感：「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非常突然，我们都措手不及。」叶修继续收拾起了东西，「我就只能自己干了呗。」
孙翔不太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情况，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抱歉。」
叶修不甚在意地摇摇头，「没事，都多久了。这个房子也是在那之后买的，那时候我刚赚了第一笔大钱，就挑了个看着不错的买了下来。那时候她甚至还没出道呢，不知不觉地就住到了现在，也没搬。」
「我还想说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孙翔说。「呃，我的意思是，我原本还想你怎么不是住那种别墅，有很多间房，外头还有花园的那种。」
叶修听到他的话有些失笑：「你一定误会了什么。我住在这里可不是那些念旧或什么的酸理由，就只是觉得没必要而已。我这一通常都自己住，二又懒得去侍弄那些花花草草，住那么大干嘛？这里去公司也方便。」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而且我对每天早上都从几万平米的床上醒来没兴趣。」
孙翔被叶修的梗逗笑了，可在笑完后又有些细思恐极──我靠那这个苏沐橙究竟是走「青梅竹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路线的，还是「滚哥哥（虽然不是亲哥）是我的」路线的？
孙翔翻阅了一下脑中前段日子累积下来的学术性数据，完了没一个说碰上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用脸接支票了吗！
思想很是活跃的大学生隔天忧心忡忡地送走了叶总，那脸上表情凄苦地让来接人的陈秘书多看了好几眼，不太明白BOSS家小辈这种出个差生离死别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送走叶修后没几天就开学了。孙翔在再次看见那些显得青春活泼毫无烦恼的同学时，在精神上捂着胸口，觉得自己和他们已经不是同一种人了。他们都不懂这种高深严酷的焦虑，大学就要体会肥皂剧里才有的跌宕起伏的人生……
烦恼虽烦恼着，可本质上还是个心大年轻人的孙翔仍是趁家里没大人用客厅里新摆上计算机桌狠浪了好几晚，总算把大学糜烂生活睽违以久的滋味好好回味了遍。
在期间，他又再次被上线不定的君莫笑抓了壮丁，一个轮回的高阶成员却莫名被拉去帮兴欣打廿人本，直到已经第三天都推到倒数第二个BOSS的时候还在困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群人里头。
身为团队中心的君莫笑又从年时罕有的语音回到了文字交流，孙翔仔细算来竟发现他真正听君莫笑开口说的话似乎不超过十句，这让孙翔更是觉得那家伙是个怪人。
──不过真要说起来孙翔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他在荣耀上总秉持着一种大神的──中二──格调，一贯寡言少语，当时他和君莫笑「和解」开端的那场谈话若是让旁人看见可得跌落一地下巴。
孙翔就这样和兴欣一起奋战到了副本的最后，直到最后一个BOSS轰然倒下，骰到了那件法系专用的橙色软靴都还有点恍惚。
『喂，我真拿了啊？』孙翔戳开君莫笑的小窗说道，『给我就是我的啦？』
在人群中接受群众景仰目光的散人很快地回了话：『都进你包了才问是不是有点迟啊一叶大大？』
『我就问一句，谁知道你这不要脸的会不会又把东西要回去。』
『真是太伤心了，哥这么光明磊落，在你眼中就是这种人吗？』君莫笑说，『要不你现在就把东西还来，让我好好坐实你的误解，要不我多委屈啊。』
『滚滚滚！』
『好啦说给你就是你的，你这不是骰到了吗？咱兴欣财大气粗，给外援一双橙靴小意思。总得尝尝甜头，哪能要马跑又不给吃草是吧？』
『……』孙翔生生被这无耻劲儿给惊住了，『你是不是忘了这双靴子还是我运气爆棚骰过七个法系职业才拿到的？』
『哎呀原来你知道啊！』君莫笑的小窗道，看起来欠揍无比，『我还以为你是被随机分配到吓得受宠若惊才来问我呢！』
妈蛋。孙翔在计算机前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在停顿了几秒后笑了出来。
君莫笑这人虽然有点欠揍，但还挺好玩儿的。
孙翔刚想再说些什么回击，可是在他敲出几个字之后，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某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在上头明显得无法忽视。
「喂？孙翔，我是苏沐橙。」甜美的女性嗓音在扬声器中响起，「有空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