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风雪如注,北风肃肃。

  周怀瑾才来到这里,就被兜头一捧雪浇了个透心凉。

  却是他站在了树底下,那枝桠已经被压得极低了,挨着他的头,一碰,纷纷扬扬的坠落,使他的眼睫上沾满了水珠。

  “前方何人?”

  周怀瑾侧过头去,是一个身形伟岸的独臂男子。

  “你又是何人?”他反问道。

  然而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在下杨过,姑娘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姑娘——

  原来是他把周怀瑾当做了什么雪地里的精魂鬼怪,周怀瑾身上的外袍早已破损,露出里面纯白的衣裳,长发垂落,隐隐约约如同艳鬼,那艳鬼如何能有男子?乱世之中,人命如蒲蓬,一个长相还不错的女子如何孤身一人在城郊?

  怕不是已经遭遇不测而不知罢了。

  杨过之所以没有一剑刺过去,只因这苦命的“女子”叫他想起了小龙女,情不自禁的心软了起来。

  神雕大侠在江湖上颇为有名,足见杨过其人之古道热肠。

  但周怀瑾并不认识他,也并不知道他,所以他也沉默了,幽幽道:“阁下认错了,在下周怀瑾,并非什么女子。”

  这回杨过听得更清楚些,这声音清朗许多,绝不容人错认。

  沉默,也唯有沉默。

  周怀瑾叹了一口气,道:“多谢阁下美意,在下并没有什么冤屈。”

  他心里默默补充道:反倒是欠了别人一笔债。

  莫要忘了,他的包裹里还有着一笔足矣武装一支万人军队的兵器呢!

  谁能想到宁道奇会突然就顿悟成功,达到破碎虚空的境地?

  不仅如此,周怀瑾本就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因此宁道奇一破碎虚空,周怀瑾自然也就待不下去,他只能匆匆交代一番就被迫给“赶”了出去。

  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这么狼狈的缘故。

  而且周怀瑾有预感,和他去过的其他世界不同,恐怕他再也不能回到有寇仲和徐子陵的世界了。

  所以这笔债他永远也还不上了。

  杨过听了他的话,心道:这人待在这里不知多久,肩上已经湿透,看他的模样想必刚遭遇了一场祸事,自己若是走了,这里岂还能遇见下一个好心人?

  小龙女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曾悲伤绝望过,好在他还有十六年之约牵挂着他,可眼前这个小兄弟如此生无可恋的样子,怎好放他一个人在这郊外!

  于是他又道:“天色渐晚,此地也不甚太平,兄台何不与我同入城去?”

  周怀瑾想了想,觉得也并无不可,眼前这个人虽饱经风霜,落魄了些,却眼神清明,气息周正,颇有着一股子洒脱不羁的味道,并不像是坏人,于是他点点头道:“有劳。”

  他们进到城里时天已经擦黑了,周怀瑾与杨过走了一路,越发觉得他这个人可靠得很,是个值得深交的人物,于是主动道:“我观天色已晚,有劳兄台一路护送我至城中,前方正好有一酒楼,不如小弟做东,不知兄台可否赏脸?”

  喝酒,这本是一件不错的事,尤其是这样的夜,又这样大的雪,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酒,岂不美哉?

  杨过见他似是想通,心里也觉得松快,周怀瑾看着面嫩得很,要这样一个小青年命丧雪夜,他实在于心不忍,如今周怀瑾主动要求请他喝酒,他在席上再劝谏几句,不是更好?

  酒楼只是普通的酒楼,斑驳污痕的扶手,低矮的二楼,店小二倒是热情的拥上来,赔着笑脸道:“二位客官里面请,两位想来点什么?咱家有上好的黄酒,还有现切的羊肉,凉拌猪耳朵……都适合下酒!”

  他们两个一个粗布衣服,看着狂放不羁,另一个俊美无双,但是衣衫破损,怎么看怎么怪异,但是嘉兴城里也不缺江湖人往来,这些人穿成什么样的都有,是以店小二早就见多识广,不以为意。

  要知道这些江湖人大多出手爽快,连给的银子都要大一些。

  “先温两坛黄酒,不拘什么下酒菜一样来上一盘,然后把你们店的招牌也都送上来——别忘了先拿酒!”

  说完,周怀瑾掏出一大锭银子扔过去。

  店小二眉开眼笑,接住银元宝咬了一口,宝贝似的揣进怀里,抽下抹布擦擦桌子,然后往肩上一甩,大步下楼,嘴里唱戏似的往外报菜名,楼上楼下都听得到他响亮的嗓门。

  他们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周怀瑾接过酒为杨过倒上一杯。

  根据他这些时候的经验,以酒会友,尤其是这些江湖朋友,再合适不过,甚至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似乎你不会喝酒,就不配称作江湖大侠一样。

  酒与江湖上的风霜刀剑总是分不开的。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菜陆陆续续的上齐,周怀瑾和杨过你一杯我一杯的喝着,很快气氛就熟络起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酒量再好的人,喝酒的时候心中揣了心事,也会迷茫而不知所以。

  何况这是两个有心事的人凑到了一起!

  杨过双目赤红,眼中含泪,醉倒在桌面上,喃喃自语:“十六年已到,你又在哪儿?”

  十六年!

  周怀瑾灌了自己一杯酒,心中感慨,人生又有几个十六年!

  何人叫他这样的汉子等十六年?

  仇人还是情人?

  能叫他这样神魂颠倒的只怕是他的心上人了!

  周怀瑾又不得扪心自问,自己有几个十六年?他的命数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不知何时落下,他望向窗外,那里立着一颗老树,他总疑心那上面有一件红披风,会有一个人笑着翻进来问他道:你喝酒怎么不叫上我?

  黄酒太过于温和,不知道北方的烧刀子味道如何,是否真的能把人的喉咙割断,把人的心肝脾肺肾都烧干?

  周怀瑾便也伏桌,拳头紧握,一时间气氛悲凉。

  杨过好歹还惦记着自己来嘉兴所谓何事,于是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左手把着周怀瑾的胳膊,道:“今日你我并称兄弟,我年长与你,便叫你一声弟弟,为兄此来嘉兴,实为见一见父亲,为他收敛尸骨,你可愿与我同去?”

  周怀瑾反握住他的手道:“兄长的父亲便也是我的父亲,有何推辞的道理?天地茫茫,你我二人皆已无家可归矣!”

  于是他们两个翻出城墙,直奔着铁枪庙而去。

  那枪庙本是城外一座年久失修的老庙,许多年已未有人去,他们接连打听了好几个人,才从一个老乞丐嘴里问清楚地址。

  雪还在下,许是二更天了,又或许更接近子时。

  总之夜色更加深重,深重中又透着丝丝天光。

  这是雪光,白白亮亮的,他们的痕迹已被茫茫飞雪所覆盖,好在酒气所带来的热气还未曾消散,他们这一路奔驰,穿的都并不多,倒也不觉得冷,反而怪畅快的。

  这就是逍遥天地的感觉吗?

  周怀瑾想振臂大呼,又觉得此刻他最想分享心情的那个人并不在,又一时悲切。

  两个人终于来到庙前,只见这座庙真不愧无人问津,只见它已经残破得快要倾塌了,那门一推,先是滚滚烟尘落在白雪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接着那门轴像是承受不住这股力量一般倒了下去,砸在雪里,溅起一地飞雪,混在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里,又重新将这门覆盖。

  走进庙里,神像已经损毁了,歪歪斜斜的栽倒在神台上,只剩下半边身子还在上面,另半边和墙堆在一起,共同重归于泥土尘埃。

  到处都是积了灰的蛛网,重重叠叠,一拨弄就是好大一股“雨”,并着衰朽的味道,呛得人不住地想要咳嗽。

  这样的情境,竟也是一人埋骨之地,岂不更添悲凉凄苦?

  周怀瑾撑住杨过的身子,口中安慰道:“大哥,庙我们可以明日再找人来整修,当下还是要先找到伯父的尸骨要紧!”

  只不过,他已经从杨过口中得知眼下正值乱世,这样一个无人看顾的小庙,便是整修了又如何?不过几年光景,只会比现在落败得还要迅速狼藉。

  但是这是他大哥父亲的殒身之地,怎么好放任这里荒芜呢?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是问题,周怀瑾也只剩下钱了。

  杨过在庙中前前后后的找寻了一遍,既不见碑也不见骨,这一方小庙,竟然找不到半点他父亲的痕迹!

  想来时间才是最无敌的力量,杨过叹息一声,和周怀瑾来到了庙宇后面。

  这里还立着两棵树,中间一个小坟包,杨过疾驰而至,那上面覆满白雪,碑也被埋得不见踪影,杨过一挥衣袖,将雪扫走,露出下面的东西,果真是他父亲的坟墓,于是他跪在碑前,心中哀痛万分。

  时隔三十来年,他们父子终于见面了,只可惜已是天人永隔,如是再想见面,只怕也要等到杨过自己也魂归九泉,一家团聚了!

  周怀瑾默默的跟在他身边,也跪了下来。

  他既然已经认了杨过做大哥,大哥的父亲,跪是应有的礼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是双更,世界改成神雕了,虽然我喜欢乔帮主那个憨憨,但是世界还是不合适。小可爱们有没有想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端木瑾城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