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逐渐的淡了,更淡了,不是乌云遮住了月亮,而是这天地间所有的光辉,都已集中在两柄剑上。

  所有人的心也都集中于此。

  他们终于动了,数米之内竟都不约而同的变换了数种招式。

  道已至此,哪怕是最平平无奇的一剑,也如闪电般撕裂了长空。

  返璞归真!

  人们大张着嘴,风灌入喉咙,是撕裂般的痛意,然而他们只睁着眼,瞪得大大的,连眨一眨都舍不得。

  陆小凤已经开始流冷汗,浸湿了他的额角。

  他想到自己曾问过的周怀瑾的一个问题。

  你觉得谁会赢?

  因为周怀瑾也用剑。

  即使他最开始还是自己交的。

  陆小凤从不去问为什么短短的时间内他的剑法怎么提高了这么多。

  就像他也没有问为什么周怀瑾可以遇见石观音一样。

  或许这次之后他还会走,或许迟早有一天他会走,只要他还回来。

  只要他回来。

  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是陆小凤的朋友,也都是周怀瑾的朋友。

  陆小凤既不希望叶孤城输,也不希望败的那个人是西门吹雪。

  归根结底,这两个人都没有输过,他想象不到这两个人中随便一个死掉的模样。

  他们练的恰恰都是杀人的剑法。

  周怀瑾当时坐在藤椅上,抱着一杯茶。

  他说我只能接叶孤城一剑,也只能接西门吹雪一剑。

  陆小凤的眼睛在那一瞬间很亮。

  然而周怀瑾摇摇头,接着道,如果两个人都处于巅峰状态,不出意外输的人会是西门吹雪。

  他们差的只是一点点时间和经验的积累,也不只是差这一点点的积累。

  这样两个人生在同一时代,总叫人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叹。

  后来他们见到了西门吹雪,也见到了叶孤城。

  在那个充满星子的夜晚,陆小凤手上仿佛还能闻得到酒味。

  他醉了,却也没醉。

  他宁愿自己已经醉了。

  他又问了这个问题。

  周怀瑾抿抿嘴。

  如果是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不出意外西门吹雪会活下来。

  因为叶孤城的心已乱,他未必就会很想活下来。

  而西门吹雪已经心无旁骛,剑道浑圆。

  现在,他闭上眼睛,已经看见了结局——

  两个人近在咫尺,两柄剑也都全力的刺出。

  这是旁人眼中的场景,周怀瑾只看到了两颗不断贴近的剑心。

  西门吹雪或许还愤怒于叶孤城对剑的不诚,或许他已经放下了。

  叶孤城或许想过别的,但是他突然还想听一听为什么。

  人总要死的毫无遗憾,偏偏他有一个固执的朋友。

  何况,他尊重他的对手。

  他也尊重自己的朋友。

  两柄剑叮的一声撞到了一起。

  这是谁也没想到结局。

  这也是一个大家比较能接受的结局。

  或许也不能。

  这注定是一个要许多人无法入眠的夜。

  叶孤城率先移开剑,微笑:“你很好。”

  他看出西门吹雪剑道大成,连他也不敢说自己面对这样的西门吹雪就有必胜的把握。

  西门吹雪也放下剑,笑道:“你也很好。”

  他看到了一个纯粹的叶孤城,远比他的剑更加的耀眼夺目。

  魏子云等人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冷风吹来,人们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噤,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

  陆小凤习惯性的想要解下披风给周怀瑾披上。

  他怕这个娇气包又生病。

  但是他这才发现,周怀瑾脸上保持着恬淡的笑容,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

  他想到了周怀瑾趴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句悄悄话。

  他说,我想你不必担心了。

  陆小凤突然抑制不住大笑出声。

  他确实应该感到开心,他总算没见到他的两个朋友自相残杀的局面。

  魏子云想要将叶孤城压下去。

  叶孤城手按在剑柄上,冷冷道:“我还有问题没问完。”

  魏子云额上冒出了冷汗。

  因为他才发现自己也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叶孤城还是那个叶孤城,甚至他变得更强。

  他能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这里有三千多个羽林卫,但这里同样还有许多高手。

  谁来负责?

  他的额头不断的有新的汗珠冒出来、流下去。

  叶孤城已经走向了周怀瑾。

  他看着他怀里迷迷糊糊的小狗,突然道:“他叫什么?”

  周怀瑾腼腆的笑笑道:“无忧。”

  叶孤城笑道:“好名字。”

  西门吹雪也走过来,揉了一把蠢狗的头,被他叼住一根手指。

  堂堂剑神竟然会被一只狗缠住!

  若没他的默许,怎会如此?

  叶孤城道:“原来这是你的狗么?”

  周怀瑾看了一眼沉默的西门吹雪,略带些得意道:“至少它现在应该叫西门无忧了。”

  西门吹雪摇摇头:“他叫叶无忧。”

  叶孤城沉默的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静静的对视。

  他们本是惺惺相惜的对手,这世间朋友并不难得,知己也并非很难找到,唯有一个与你相匹的对手,万里挑一。

  这样懂你的对手更不多见,有一足矣。

  情感的界限本就不甚明晰,爱与恨之间哪有那么的清楚。

  这时再问些别的事已经不重要了。

  叶孤城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只可惜这一战来得太晚了。”

  他是一个从不后悔的人,此刻却真心实意的后悔了。

  西门吹雪道:“未必如此。”

  太阳已经升起,黎明真正的到来了。

  大殿下有人在高呼:“圣旨到——”

  一个黄衣的内监手捧诏书,一路的小跑,袍子在急速的移动中噼里啪啦的打在他的靴子上。

  魏子云带头跪下听诏。

  但还是有人站着。

  周怀瑾突然发现,原来皇权还是很高尚、很高尚的,至少它能叫一些江湖人弯下腰去。

  他们也不是那么的无法无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召周怀瑾、陆小凤、叶孤城到南书房面圣,其它人等立刻出宫。”

  陆小凤拍了拍魏子云的肩膀道:“现在你总算不用担心了吧?”

  魏子云吐出一口浊气,眼睛放在了叶孤城的佩剑上:“你可以进去,但剑要留下。”

  于是叶孤城将剑交给了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将自己的剑穗解了下来放到了他的手上。

  他们彼此并没有再说一句话,但西门吹雪相信叶孤城已经听到了自己的那句珍重。

  他转过身,像来时一样出了这高高的紫禁城。

  他想自己或许还能等到那个人,或许再也等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想,还是只写到这里吧|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