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十分精致的帐篷,就像宴会的帐篷一样,到处都是猩红厚重的毛毡。并排是两张比较宽大的床榻,被人拼到了一起,别说是躺下四个成年男人,只要不是昆弥那种体型,就是再来两个也完全没问题。

  胡铁花手里还提着酒,一进来就直接奔着床而去,摊开四肢躺在上面,舒服得直叹气。

  琵琶公主并没有跟进来,吉光也被留在来了外面,石陀最开始就没有跟着他们进来,姬冰雁也没去管他。

  他们的关系看着像主仆,实际上主人没有主人的架子,仆人没有仆人的样子。

  “他只是来偿还恩情的,一旦还清了,我是留不住他的。”姬冰雁淡淡道。

  这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

  胡铁花不禁嘲笑道:“原来也有你死公鸡搞不定的人。”

  姬冰雁抱着胳膊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这不奇怪,我又不是圣人。”

  圣人也不是谁都喜欢的。

  胡铁花说不过他,也不想自找没趣,床上虽然铺着兽皮,却还不如毛毡舒服,他一个翻身就滚了下来,窝在床脚,得意洋洋的打开他赢来的美酒。

  “想不到昨天我们还只能睡在又潮又冷的沙子里,今天却快活的像个神仙。”

  这话周怀瑾无比的赞同,他也是一晚的好觉也没睡着,眼睛底下的青黑格外的明显。在这样温暖的房间里,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

  姬冰雁冷笑道:“你以为全天下都有免费的觉睡么?”

  胡铁花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可以吃。”

  “可是你不但吃到了,还捞到了一坛子酒。”楚留香道。

  闻言胡铁花搂紧了他的酒坛子,嚷嚷道:“这可不是什么免费的酒,这是俺老胡自己赢来的!”

  “你赢来的只有酒,你真以为这里那么好客么?”姬冰雁冷冷道。

  胡铁花不由得坐起来,连爬床爬到一半的周怀瑾都暂缓了自己的手,一条膝盖跪在床沿上,慢吞吞的回过头。

  胡铁花道:“什么意思。”

  姬冰雁问道:“你觉得这里舒服吗?”

  楚留香道:“再舒服不过了。”

  姬冰雁再次冷笑道:“连你也这么觉得。”

  周怀瑾无辜的眨眨眼,安静乖巧的盘腿坐在床上,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姬冰雁道:“我先问你们,一个国王不好好在自己的宫殿享福,为什么要跑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

  胡铁花道:“也许人家就是出来玩的。”

  这题我会,周怀瑾默默的想,他知道龟兹王听着怎么这么耳熟了,这不就是被石观音惦记上的那个倒霉蛋吗?

  姬冰雁继续道:“你见过哪个一国之主行动如此随意?”

  胡铁花学着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咕哝道:“我又没见过几个。”

  准确的说,是只见过这一个。

  周怀瑾咳了一声,道:“我想起来了,他是被叛军赶出来的。”

  “啊——”胡铁花惊讶道:“我看他人到也不错。”

  姬冰雁道:“请你喝酒的,你看着都不错。”

  楚留香道:“这就是他要结交江湖人的原因?”

  “江湖人不能帮他复国,但却可以保他的命。”周怀瑾道。

  “除了叛军还有谁会要他的命?”胡铁花迷惑道。

  “石观音李琦。”周怀瑾道。

  胡铁花听到了这个名字立刻醒了酒,不仅醒了酒,还变得特别的安静,似乎光听见这个名字就已经叫他吓破了胆。

  楚留香也感到了棘手,于是看向了他们中主意最多的姬冰雁,他似乎并不感到惊讶。

  也是,这大漠里发生的十件事,九件都与石观音有关,他们不是已经遇见了彭家兄弟了么?

  看来那极乐之星就是要了龟兹王的命的东西了。

  他知道姬冰雁的意思是偷偷地走掉,因为他们本来是寻人的,不是来多管闲事的。

  可是他们不能走。

  他们已经是龟兹王的客人了,主人以礼相待,用美食和美酒收留你这流浪的落魄客,于情于理你都要做一个知情知趣、能为主人家解忧的客人。

  何况,他们要找人,不止找他那几个妹子,还要找到石观音。

  石观音既然已经盯上了龟兹王,那么这里必然有她的人在,相比他们的到来已经被传回了石观音的耳朵。

  说到潜伏的人,他们开始猜测帐篷里那几个江湖人哪个最像。

  周怀瑾不禁看了楚留香一眼,哪个潜伏的人可是他们谁也没想到的一个人物。

  谁会盯着一个丑八怪看个不停呢?

  这样的理论让他想起了司空摘星,他崇拜的对象就是楚留香来着。

  周怀瑾把司空摘的故事讲给了楚留香听。

  胡铁花忍不住叹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有趣的人物。”

  周怀瑾的故事给他们开拓了思路,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么神奇的易容方式的话,那可怀疑的对象多了。

  周怀瑾作为已经知道了始末的人忍住了诉说的欲望,不然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这些消息的?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早点解决石观音这件事。

  毕竟人死的越少越好。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你们要找她,可以问问吉光啊。”周怀瑾提议道,他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嘛。只不过他不记得路了而已。

  看明白了,自己还是个小废物。

  直闯石观音的老巢?三人对视了一眼。

  周怀瑾想到故事里他们就没玩过石观音,要不是楚留香发现了她自恋的秘密,用镜子杀死了她,谁输谁赢倒也未必呢。

  那可是石观音,一个由野心和毒液构成的女人。

  他也不确定,一面镜子到底能不能杀死她。

  故事里的结局听着总有些失真,总不能她是镜子成的精吧。

  不像是有妖气的样子。

  周怀瑾略有担心,便细细的给他们讲石林洞府的构造,反正他都参观过了,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除了细节。

  毕竟长孙红也没那么傻。

  “小郎君若是真的那么喜欢妾身的地盘,为什么还要跑呢?”

  就在周怀瑾仔细的描述门口那精妙绝伦的八卦阵的时候,一道含幽带怨的叹息声在帐篷外面响起。

  胡铁花的鸡皮疙瘩和汗毛一下子就立起来了。

  是石观音。

  一只素白的手探了进来。

  周怀瑾不由得想要站起来,却忘记了自己是坐在床上,直直的像地上栽去。

  他以为自己会摔个结实,却忘记了这间帐篷里除了他自己是个结结实实的菜鸡以外,大家的轻功都很好,尤其是楚留香。

  能被称作是盗帅的男人,在百年之后还备受推崇,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石观音也伸手了,可是却慢了一步。

  她看着楚留香揽着周怀瑾的手眼神很微妙,就是那种似曾相识的怀念以及微微的叹惋。

  她想起了谁?

  李琦,黄山李琦。

  楚留香脑子里有灵光一闪而过。

  “盗帅难道还不放手么?”石观音冷冷道:“还是说温香软玉在怀,大名鼎鼎的楚香帅舍不得了?”

  楚留香被她这么一说,怀里的人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一样,可是他还是坚定的护住了周怀瑾。

  石观音身上穿着白色的纱,轻飘飘犹如仙女降临,但这里已经没有人会真的把她当做是一个观音一样的人物。他们已经见证了许多的死亡了,无一不与眼前这个女人有关。

  “过来。”石观音道。

  周怀瑾站稳,按住自己的剑:“我想我与夫人并无多大的交情。”

  石观音笑了,假装嗔怒道:“你吃了妾身的饭,喝了妾身的水,还睡了妾身的床,怎么就这么急着和人家撇清关系哩?”

  周怀瑾沉默了,因为石观音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我已经付过钱了。”钱货两清、概不相欠。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石观音可不想这么放过他。

  于是她道:“你付的钱不够。”

  胡铁花不禁道:“你给这老妖婆多少钱?”

  一看周怀瑾就是那种家里特别有钱的小公子,这老女人别是看上人家年轻漂亮又天真,就在这里狮子大开口。

  呸!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周怀瑾抿抿唇:“还差多少?”

  石观音暧昧一笑道:“你付不起。”

  楚留香便道:“这世间万物都有一个价格,周怀瑾付不起,我倒还有些银两。”

  只不过这沙漠里最不值钱的两样东西,一个是命、一个是钱。

  可同时,这两样东西又是这世界上最最值钱的东西了。

  石观音对长得好看的男人总是更宽容一些,胡铁花的话她就没有理会,甚至还想捏死这只不听话的小虫子,可当开口的人变成了楚留香,她的耐心就又回来了。

  “楚香帅开口,倒显得妾身有几分面子在了,只可惜就是楚香帅也照样付不起周公子欠给妾身的债。”

  “到底是什么债。”周怀瑾还不信这时间有他还不起的钱呢。

  “当然是人命债咯!”石观音娇笑道:“小公子不会以为自己留下了好看的首饰讨我喜欢,我就真的不会生气了吧?”

  当时伺候过周怀瑾的人可是都被她换了一批呢。

  反正也都不怎么听话了,孩子大了总是要有自己的心眼儿了,尤其是女孩子,胳膊肘啊,总想着往外拐,真是让人头疼呢!

  “人命债,”周怀瑾目光变冷,嘴角的笑容也重新收敛起来。

  这简直是世间最难搞的一种债务。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周怀瑾咬紧牙,瞪着石观音。

  便是庞斑也没有这么不讲道理,果然这个女人的心肠都是石头做的。曾经听到的故事终于完完整整、一丝不漏的展现在他眼前。

  他终于认识到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存在的,不是他在陆小凤口中听到过的、被夸张美化了的故事。

  他有点想花满楼的茶和陆小凤的歌了。

  “所以夫人想要他怎样还这笔债呢?”姬冰雁冷静道。

  “简单,”石观音笑道:“那就把你自己赔给妾身吧。”

  说着她看向楚留香:“香帅既然说要替自己的朋友还债,不如一起抵给妾身,正好给妾身扫地的人还缺上那么几个,”她说着说着愈发开心,“能请到名满天下的盗帅给我扫地,真真是三生有幸——”

  “相必石夫人并不缺几个扫地工吧,”楚留香冷静道:“夫人还是换个抵债的方法吧。”

  石观音冷冷一笑,突然翻脸,一双玉手翻掌变爪,直直的对着楚留香的心口抓去:“都说楚留香最能讨女人的欢心,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

  楚留香早就预防着她的变卦,石观音一出手,他立刻将身边的周怀瑾往姬冰雁的方向一推,自己侧着身子迎了上去。

  谁成想石观音只是虚晃一招,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教训楚留香,只见她嫣然一笑,止住了去势,一个拧身,竟是将周怀瑾楼了个满怀,带着她飞身出了帐篷。

  嘴里还道:“妾身在此谢过香帅的成全了。”

  周怀瑾被她按在怀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只能紧紧地闭着眼睛,装成一块木头。

  石观音身上有一股神秘的香气,慢慢地浸染了周怀瑾,她还抽空摸了摸他的脸,笑道:“你这么怕我作甚么,我这样欢喜你。”

  周怀瑾默然。

  被你喜欢的男人基本上都没什么好下场。

  可不就是成了扫地工吗!

  他记起来石陀是谁了,也是被石观音戕害过的可怜人。

  他本有着更光明的前程、更广阔的人生的。

  他也不是石头做的骆驼。

  作者有话要说:  周周:我跟你说……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周周:我想……

  算了,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