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刺客”是谁,Orm并不难猜到。他下令封锁王宫的所有出入口,同时将议政厅、谒见大厅和他的寝宫的都封住,除了他自己以外,外人不许进出。他抓起自己的三叉戟,独自进入密道之内,不意外地看到负责看守的侍卫被打昏了,而那扇原本紧闭的铁门也被暴力破坏了。

  Orm一踏入囚室大门,迎面便有无数海水化作的尖锐冰凌扑面而至,携带着锋利慑人的杀机。Orm手中三叉戟化成一道飒踏流光,卷起的沛然水波立刻卷住了那些利刃,随即调转方向,反而向着攻击者的方向扑去。

  却见红发如烈火飞扬而过,湄拉利落地闪开了所有利刃,那些冰凌尽数钉落在墙壁上。Orm眼睛中燃烧着怒火,大喝一声,举起三叉戟携带着凛然的煞气冲向湄拉。

  “Orm!住手!”Arthur的双手虽然仍然被锁链禁锢,但由于湄拉是强行进入,锁链尚未被收回最短,所以现在是可以在房间的距离内自由行动的。他猛然从后面冲撞向Orm,另Orm整个人失了平衡,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轰然的回响。湄拉游到Arthur身边,美丽的蓝色双眼中燃烧着愤怒憎厌的烈火死死盯着Orm。而Arthur亦面现紧张,显然是忧虑Orm会伤害湄拉。

  “Orm,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湄拉愤怒地大喊。

  强悍粗犷的Arthur和冶艳娇媚的湄拉站在一起,那般般配,另Orm看得眼睛刺痛。他竖起三叉戟,冷笑道,“为什么?这一切本来就是我的!”

  “可是你们明明……相爱不是吗?!”湄拉显然对于用“相爱”来形容他们两人的关系仍然不太能接受,“Arthur真心待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Orm面无表情,在海水中微微上下浮动着,宛如伺机而动的鲨,危险莫测地盯着泽贝尔公主,“我也曾真心待你,你又为什么要背叛我?”

  湄拉顿时语塞,微微睁大漂亮的眼睛。而Arthur听到这样的话,心痛之感更甚。

  难道Orm心中一直难以释怀的,仍然是湄拉么?

  难道与自己的一切,当真只是忍辱负重,真戏假做?

  “你非法囚禁亚特兰蒂斯之王意图谋反!”湄拉的眼中燃烧起烈烈银光,红发愈发在强悍的力量中飞舞不休,她周围的海水簌簌颤抖激荡,酝酿着骇人的力量,“我是泽贝尔公主,我父亲知道我来的事,你如果对我动手,就是与整个泽贝尔为敌!”

  然而Orm的表情中也渐渐染上战意,Arthur直到Orm的实力,直到湄拉虽然厉害,如果硬碰硬却终究不是Orm的对手,忙半是请求半是警告一般大声说,“Orm!我自愿留下,你放她离开!”

  “哼。真是情真意切。”Orm只觉得可笑,怎么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介入到他们两人之间的大恶人了?

  不过这正是他需要扮演的角色,不如干脆做得彻底。

  Orm怒吼一声,举起三叉戟攻向二人。Arthur手中没有武器,只能利用手中的锁链勉强与Orm缠斗在一起,而湄拉则向后飞起,四面八方的海水迅速凝固,宛如一片凭空结成的巨大冰团将Orm包围在中间,意欲将Orm冻结在内。然而三叉戟化出一道完美的圆圈,那冰团瞬间散碎,化成无数细小的冰块四处飞溅,迅速融化在海水中。Orm的攻势狠辣、凶猛、毫不留情,甚至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Arthur被逼急了,怒吼一声冲过去,用自己的锁链铰住Orm的三叉戟。两个人在空中角力,面目在极度的发力中扭曲,仿佛他们不曾是相拥而眠的爱人,而是恨之入骨的仇敌。

  Orm倏然感觉到从身后袭来的威胁,大喝一声,用三叉戟狠狠将Arthur推到墙壁上。固体的缝纫从他脸颊边划过,带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Orm的愤怒再一次猛烈燃烧,他猛然发力,一把将三叉戟抽出,在Arthur的手上留下深深的伤痕,然后他猛然回身一个横劈。

  血色在海水中漫溢,湄拉微微睁大眼睛,Orm也骤然呆滞。

  她的腹部被划开了深深的伤口,她茫然地用双手捂住,却感觉到身体在迅速变得冰冷,力气在快速流失。

  Arthur愣住了,随即不顾一切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从空中缓缓飘落的红发公主,大手紧紧按住伤口,却不能阻止血从指缝间溢出来。

  “不……不……不……湄拉!湄拉!!”

  Orm上前一步想要查看湄拉的伤势,却被Arthur悲愤至极的雄狮般的咆哮喝住,“你别过来!!!你这个疯子!她是湄拉啊!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为什么你连她都不放过!!!!”

  “我不是有意……”Orm意识到这不是解释的时候,于是不顾Arthur的敌意欲要将湄拉抢过来。然而Arthur显然已经愤怒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他冲向了Orm,带着某种同归于尽的气势。Orm未及防备之下,被他狠狠一拳打在脸上,口里都是血腥的味道。然而Arthur还在不停地攻击,Orm被逼得大吼一声,一把用三叉戟将锁链深深钉在墙上,这才另Arthur无法再继续攻击他。Orm一把抱起地上的湄拉,头也不回地冲出囚室,大吼着让人去请医疗官。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

  经过几个小时的抢救后,湄拉活了下来,只是仍然在昏迷之中。Orm看着她面无血色地陷在被褥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一直在发抖。

  如果自己刚才的力道再多一分,湄拉就真的被他杀死了……

  后怕的感觉令他呼吸急促,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坐在椅子上,用双手用力地揪入自己的头发之中,将那一向一丝不苟的金发弄乱。

  他没有想要伤到湄拉,他只是想要将湄拉在Arthur面前抓起来而已。可是他觉得事情越来越失控,先是超人,现在是湄拉……之后会不会进而波及到母亲?

  如果他最后真的能成功,就算他最后真的能成功,他还能回来吗?他还能回头吗?

  “陛下。”一个侍卫的声音。Orm立刻抬起头,站直身体,不见了刚才的颓唐之色,复又成为那个冷血无情的King Orm,“什么事。”

  这个侍卫是穆克军中的,之前看守Arthur的人之一,“前王已经被控制住了,锁链按照您的吩咐被收到最短,门也已经修复。”

  Orm颔首,“很好。”

  “陛下……”侍卫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回报道,“前王一直要求知道泽贝尔公主的情况。”

  Orm深深呼吸,随即大步经过侍卫身边,头也不回地说,“你们守好外面,我自己去见他。”

  Arthur被锁在墙上,发丝蓬乱,浑身都是困兽般的压抑的颓然。

  此时此刻的他,终于停止了挣扎。之前为了能将他控制住,那十几个守卫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门打开,Orm走进来的时候,Arthur没有抬头看他。

  “湄拉没有生命危险,你可以放心。”Orm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

  Arthur沉默着。

  “我不能放她离开。她会回泽贝尔报信。”Orm继续解释着,声音却显得那么苍白。

  “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Arthur用干涩沙哑的声音说,“我今天才知道,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Orm感觉心口似乎悄悄裂开了一条缝。

  “可笑我还想着要给你找一个理由,想着可能冥王在用什么东西威胁你,你才不得不背叛我。直到今天,我这个蠢货才终于明白。”Arthur笑了一声,那是烈烈愤怒燃烧后的灰烬般的笑,心被伤透被绝望侵占后嘲弄的笑。他在嘲笑他自己,一个昏聩地暖着一条毒蛇的农夫,“告诉我,值得么?”

  值得么?失去了今生挚爱,失去了母亲,失去了青梅竹马,失去了仅存的温情。Orm无数次问自己,值得么。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他的挚爱,保住母亲,保住亚特兰蒂斯……他是这样坚信着,才会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可是Orm回答不出。他说不出“值得”两个字。

  “你说,让我放弃你。我试过,一直做不到。”Arthur缓缓抬起头来,用一种空洞的、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但是现在,我不想再继续了。你赢了。”

  Orm在自己的脑海中演练过千百遍,当Arthur说出放弃的话的时候,他会有多么痛苦,要多么努力才能控制住表情,不流露出任何的情绪。可是等到真的发生的时候,呈现在他头脑中的,却是一片麻木的苍白。

  他愣愣地望着Arthur,半晌,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过身,不发一语,离开了囚室。

  他一路离开地道,用力推开高广的谒见大厅的大门。这座海王宫里最空旷巨大的白色宫殿,长度远远超过一百二十米。自从被绑定后,他还从未有机会穿过整个大殿。

  他漂浮在流转着寒气的寒冰长路上,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茫然的空洞。每向前漂浮一米,他便觉得心头那条裂缝又开裂了几分。

  他在心里无声地数着,一米一米地数着。

  当他走到第一百二十米的时候,他停住了。

  那一刻,他的蓝眼睛里,不再有强悍冰冷的傲慢和尖锐,有的,只是一种近乎于孩子气的……害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细语说:Its ok, its ok, everything will be ok…

  然后,他迈出了那一步。

  心脏跳得那般剧烈,可是疼痛的感觉没有出现。

  一丝一毫都没有。

  Orm怔怔地看向前方的无尽虚空,突然感觉这个宫殿那样巨大,这片海洋那样巨大,却那样黑暗冰冷。周围的海水也倏忽变得稀薄,令他难以呼吸,窒息般的疼痛开始在喉咙深处蔓延。

  这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是必须要做的……

  可即使理智再怎么清楚,Orm终于知道,情感是一种他完全控制不了的东西。他用力地睁大眼睛,不希望那种象征软弱的东西溢出眼眶,即使海水会马上将它带走,即使没有人会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