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m在十五岁的时候,悄悄养过一只座头鲸的幼崽。那是一只迷了路的小座头鲸,不知道他的妈妈是否已经死去还是出了什么意外,Orm无意中在北亚特兰蒂斯的七王遗迹中找到它时,它正困惑而茫然地翻腾在海水中,不停哀哀鸣叫呼唤着,却没有任何母亲回应的声音。

  他才只有大概五公尺长,胖墩墩的样子十分可爱,也不知道怕人。悄悄甩开了侍卫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的Orm试探着接近他,他便主动游了过来,用凉滑的身体蹭着Orm,惹得Orm低声笑起来。他伸手去摸他的下颚,他便欢快地摆动身体,温和而天真的眼睛里映出Orm惊讶而着迷的面容。

  Orm知道它饿了,但是自己身上只带了一些小鱼当做零食,这只小鲸鱼也不知道有没有断奶。Orm把小鱼拿出来,用石头弄碎了,凑到小鲸鱼面前。他立刻把嘴巴大大张开,让Orm把碎鱼肉放到他的口中,然后看起来很欢快一样绕着Orm游了一圈,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Orm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Crescent(小月牙),因为在它的肚子上,有一块月牙形的胎记。

  自那之后,Orm每隔一两天就会悄悄溜出王宫,偷偷带着一大袋子一大袋子的鱼来七王遗迹喂给小月牙吃。他开始教小月牙如何自己寻找食物,如何去驱赶吞食那些小鱼小虾。小月牙学得很快,时常得意地在他面前炫耀,到后来也不太需要他再给他带吃的了。小月牙长得很快,渐渐地已经有七八米长,但是用滑溜溜的身体蹭他的习惯却一直保留了下来。他们时常一起在深蓝沉寂的大海中畅游,Orm优雅地围绕着他翻飞来去,化出一道道线条完美的弧线。而小月牙便唱歌给他听,唱得悠扬婉转,带着年轻雄性鲸鱼特有的朝气。

  Orm知道,将来小月牙长大了,他的歌声应该会为他赢来芳心无数吧?他笑着抱着他巨大的头颅,让他带着自己浮上水面,短暂地呼吸,再次沉入水中。Orm也时常会给小月牙讲故事,就像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样,虽然知道小月牙根本听不懂。但它还是认真地听着,是不是用各种各样的声音回应他。

  有时候训练后过来的Orm脸上和身上都带着伤痕,小月牙也会担心得十分不安,不停地用身体轻轻蹭他,仿佛是想要给他一些安慰。

  那段时间的Orm很开心,不论白天经历的训练多么严酷,他也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如往常一样雀跃地游向七王遗迹。小月牙看到他,欢快地长鸣一声。

  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小月牙的歌声。

  下一瞬,一道银色的光芒撕破深海的黑暗,带着炙热磅礴的力量,射向了小月牙的身体。

  Orm的眼睛睁大了,他看到小月牙的身体剧震,然后开始缓缓下沉。

  “不!!!!!!”

  他疯了一般冲过去,试图抱住小月牙的身体。小月牙那弥漫着浓浓痛苦和恐惧的眼睛映出他同样惊恐万状的脸,鲜红的血从巨大的身体中弥散,形成了一片深色的雾。

  小月牙落到了海底,溅起一大片浑浊的泥沙。Orm仍然紧紧抱着他,回过头,却看到了他的父亲,King Orvax,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虽说是没有表情,可是那和他一般深蓝的眼中,却凝结着一丝恶意。

  年少的Orm全身僵冷,动弹不得。

  他太蠢了,太不小心了,竟然以为父王不会察觉……

  但他还是执拗地抱着小月牙,即便知道他的父亲将要释放出如何可怕而森冷的怒火。

  “你太让我失望了。”欧瓦克王缓缓从空中降下,紫色的盔甲上反射着森冷的光,手中的银色三叉戟的顶端还在微微发红,显然是刚才用来射伤小月牙的凶器。

  Orm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求过他父亲了,在母亲之后,他就没有再求过他。但这一次,他双膝跪在地上,垂下眼睛低声说着,“父王,饶他一命,我保证我再也不会来见他了!”

  “我教给你的东西,看来你什么也没听进去。”欧瓦克没有感情地说道,“身为一个王者,不能有任何弱点。不过是一条鲸鱼,你便要跪地求饶。如果是一个人,一个宠姬呢?你岂不是要为了她出卖整个王国?!”

  “陛下!”Orm的心脏剧烈地颤抖着,抬起哀求的双眸,“儿臣知错,日后必定不会再犯!”

  “知错?”欧瓦克王忽然将自己的三叉戟扔到Orm面前,“知错的话,就亲手杀了它吧。”

  Orm惊恐地睁大双眼。他摇摇头,“不……”

  欧瓦克粗暴地捏住Orm的下颚,压低身体,恶狠狠地说道,“就算你不杀它,它被我的三叉戟所伤,已经必死无疑。你如果想要延长它的痛苦,让它慢慢地失血而亡,就当一个懦夫,什么也不要做。你若是个男人,就完成你自己开始的一切。”

  说完,他甩开Orm,缓缓上浮。冰冷的眼睛垂着,看到儿子痛苦的模样,心里却有一丝施暴的快意,“你明知道养一只宠物如果被我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却还是这么做了。害死它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眼泪从眼眶中溢出,被海水带走,不留痕迹。小月牙在Orm的心里早已如亲人、如兄弟一般,为什么夺走了他的母亲还不够,还要夺走他唯一的慰藉?

  为什么他不能有人陪伴?为什么他不能被爱?为什么他一定要孤身一人。

  ”我恨你!!!!“Orm突然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宛如被压抑了那么多年的愤怒终于漫溢,迫使他抓起三叉戟竟然向着他父亲冲了过去。可是欧瓦克不闪不避,只是好整以暇地悬浮在半空中。那三叉戟尖锐的锋芒距离他的喉咙还有一寸的时候终究停住,Orm目眦欲裂地瞪着他,面容被极度的痛苦和怨恨扭曲。

  欧瓦克冷笑一声,“哼,我就知道你是个懦夫,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为了一条鲸鱼背上弑父的重罪。”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Orm回过头,刚才的怒火已经苍白地熄灭,此刻他的眼中,剩下的只有浓浓的悲伤。他缓缓降落到小月牙身边,小月牙发出一声孱弱的低吟,仿佛是哀求,仿佛是哭泣。

  他用最轻柔的力道抱住小月牙颤抖的身体,在他的眼睛旁边轻轻吻了一下,喃喃低语着,“别怕……别怕……很快就不疼了……”

  然后,他在小月牙身边轻轻地唱起歌来。母亲曾经哄他入睡的摇篮曲,现在却成了送座头鲸进入永恒沉睡的挽歌。

  在他的抚慰下,小月牙好像终于安静下来了一些,眼睛缓慢地转动,好像有眼泪流了出来,却看不真切。Orm伸出手掌,轻轻盖住他的一只眼睛,然后举起了三叉戟……

  那之后,Orm便彻底地变了一个人。仍旧会开怀大笑的Orm死了,诞生的是一个嘴边只会出现讽刺笑容的冰冷帝王。

  可是现在,Orm低下头,看到自己抱着的并非小月牙的尸体。

  躺在他臂弯里的男人,身体被他的三叉戟贯穿。炙热的血包围着他的手,那深棕色的、蔓延着纹身的强健胸膛急速起伏着,粗犷而英俊的脸上有着震惊和被背叛的痛苦,口中咳呛出一口鲜血,金色的双眸映出Orm惊恐的脸。

  “不……不……不……”Orm不敢置信,不停低声呢喃。不对……不对……怎么会是Arthur?

  不能是Arthur……不能是他……Orm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句话不停重复。

  Arthur死死抓住他的手臂,不甘地盯着他,说不清是憎恨还是悲伤,“为什么……”

  Orm徒劳地用手去按住出血的伤口,他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整个人似乎都要濒临崩溃,”Arthur。。。坚持住!坚持住!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别死……别丢下他……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死吗?”Arthur忽然幽幽说了一句,然后整个身体忽然垮了下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定格在空中某个点上,瞳仁缓缓散开。

  Orm僵住了,他不信地去摸Arthur的胸膛,却摸不到任何跳动。他又去试探Arthur的鼻息,仍旧是一片死寂。

  Orm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彻底坍塌了。他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悲鸣。

  “Orm!!!Orm!!!Jesus fucking Christ!!!Wake Up!!!”

  Orm如脱水的鱼一般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一下子撞到了正低头摇晃他的Arthur的头。Arthur痛叫一声,妈的也只有同为亚特兰蒂斯的人的脑壳会撞得他这么疼。

  Orm也被撞得一蒙,捂住额头喘着粗气,惊魂不定一般四下张望。

  他仍然在Arthur父亲的小屋里,坐在沙发上。可是他全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是西塞罗……他把自己少年时最痛苦的记忆之一编织成了梦魇,以此来折磨自己的神智,好进一步入侵自己的潜意识,让他逐步走向崩溃。

  Arthur看到Orm双眼发直,神色大为不妥,也忘了自己脑门上被磕出的包,伸手抓住Orm的肩膀,“你怎么了?做噩梦?”

  然而Arthur抓住他肩膀的触感令他想到了西塞罗抓着他肩膀的恐怖触感,Orm打了个冷战,向后一躲。过于剧烈的反应让Arthur愈发惊讶,心里也有一点点的……受伤?

  本来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啊……

  而Orm看向Arthur,他死在自己怀里的样子,还有那种整颗心都被撕碎了一般的痛苦和绝望,现在还历历在目,鲜明得能滴出血来。他不知道,原来Arthur竟然已经对他造成了如此大的影响。

  原来他竟然这么怕失去Arthur……

  如今看到Arthur毫发无伤地坐在他面前,Orm在感到一阵令人眩晕的放松的同时,也隐隐感到害怕。

  西塞罗是不是看到了?如果他意识到Arthur对自己造成的影响有多么大, 会不会进一步利用此点,对Arthur不利?

  Arthur见Orm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到最后甚至有些阴狠,渐渐也有了怒气,“你他妈到底怎么了!刚才叫得整个慈恩港都能听见!”

  “做噩梦。”Orm转开视线,伸手擦掉额头上滑落的汗珠。

  听对方回答得这么干脆,Arthur竟也语塞了,“你……你也会做噩梦?我还以为只有你成为别人噩梦的份呢。”他半开玩笑似的哼笑道。

  Orm却没心情和他拌嘴,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转头看了看窗外。天空是一片如大海般的深蓝,大概是黎明时分。

  “不过说真的,你梦见什么了?”Arthur还在刨根问底。

  Orm心不在焉地看着海边那一片逐渐弥漫开的彤红曙光,“梦见了以前的事而已。”

  或许从今天开始,直到他找到摆脱被西塞罗控制的办法、亦或者至少反击的方法,他不能再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