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修展下午从厂区外围回会议室，路过去仓库的楼梯口，听见有个人在那儿发火。
他走近了探头一看，是个带着头盔的家伙，背对着他看不见脸，但是长得极高，手里拿着铁质记录板，还穿着灰扑扑的工作服，像是个五大三粗的工头。
再一看，骂的却是工厂质量的小姑娘们。
这批员工都是刚从北京工厂实习回来，大多毕业不久，娇娇小小的，那一米九的男人一个遮俩，小姑娘们才到他胸口，被骂的直哭。
这事儿约莫是工厂的事，孙修展虽说是亚太区总监，但也管不着这些。只是看不下去，琢磨着就走过去打圆场，软声问：“您这儿为什么事呢？差不多行了吧。”
那人一顿，微侧身回过头，孙修展与他一对视，才发现这也是个年轻人——约莫也是二十多，甚至长得还很好。
可惜那张漂亮的脸此时黑的不行，还带着刚才骂人的狠，他眼神不善，语气极冲：“你谁？”
孙修展：“……”
他很有些年没听见别人用这么冒犯的语气和他说话了。
大多尊重他，不论是为了他的年龄还是职位——亦或是因为他自己待人接物就很和气温柔，总之几乎没人会落他的脸。
更遑论他作为亚太区总监，虽说上任不久，但来下属工厂居然被人这么质问……勉强稳了稳情绪，依旧道：“是犯了什么错？骂一骂差不多了啊。”
青年不言语，只是沉着脸打量他一番，转头继续批几个小姑娘。
孙修展差点没绷住脸，尴尬的站了会儿，才发现那青年并不是在单纯的发泄，而是在嘱咐事情——只是嘱咐的语气十分严厉，并了对她们之前所做颇为严苛的批评。这才转身走开。
他转身上楼，质量经理恰巧来找他商量事，他拉着人家，指指楼下：“那是谁？”
质量经理瞥一眼，疑惑：“咦，那不是蒋副总吗，他在骂什么？”
孙修展一阵惊讶。
姓蒋的副总，执行副总裁——这不是少东家么？
晚间孙修展加班加到日落西山，一边暗自感叹着这些年精力愈发不够用了，一边拎起电脑包下班。
走向停车棚的时候看见旁边的吸烟亭里有人。
他走过去，发现是厂长和之前遇见的少东家，他们仍带着头盔，身上脱去了工作服，露出的是同样灰扑扑的休闲装，依旧像两个工头。
两个人在里面抽烟，一个席地坐，一个蹲着，没有半点风度可言。手撑在膝盖上，头微微垂下，就好像背上压了什么看不见的担子，夕阳西下，拖出了长长的影子，面前一地的烟头。
亭内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人影，风吹过，偶有一缕细烟苟延残喘，指尖零星的火星闪一下，眨眼间又灭了。
孙修展走过去，厂长和他打了声招呼，那青年瞥他一眼，站起来出去。
孙修展笑眯眯的伸出手：“我叫孙修展，任职于亚太区质量总监，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青年与他握握手，只道了声下午脾气冲，不好意思了，又稍稍鞠了躬，算不打不相识、重归于好的意思。
没精力再寒暄什么，他们三个都是如此。
就这那么些还未消散的阳光，孙修展看清他脸上的黑眼圈和眼里的血丝。褪去骂人时的狠戾，这位公司史上最年轻的副总裁显露出与他样貌不符的沉凝来，那表情沉甸甸的，哪怕说起什么好事，也紧锁着眉头，并不爱笑，只是偶尔勾唇时居然能看出他脸上有酒窝痕迹，浅的几乎可以忽视。
孙修展也席地坐在门口台阶上，他不抽烟，只是看着厂长和少东家抽，一根接一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明天的计划，以后的发展方向，工期紧了，还得赶时间，或者是今天哪些做了，哪些还要继续。
玻璃房的吸烟亭，总给人通透的错觉，烟味却浓到呛人。
最后孙修展走时，听见少东家说了句：“行了，今晚我在，你们都回去好好歇歇吧。”
厂长叹口气：“你这每天早晚班不休，别把自己逼太狠，实在不行让齐工来。”
少东家顿了顿：“我在就行，让他也歇歇，明天还得继续呢。”
他们默了许久，又相顾无言的抽着烟。孙修展走的远了，隐约听见厂长说什么，而少东家似乎回：“这有什么，我是那么娇气的人么？”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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