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个反派被不知情的主角救了。
在山洞里。
烤火醒来。
周浅睁开眼便看见了宋清绝,正盘腿坐在石上添烤火的树枝。
这人长得很俊,一身残败白衫,用碎石头搭了个像样的台子,火焰把枝条烧得噼啪响。山洞里寂静湿冷,唯有此处尚有一丝暖意。
“师兄,”宋清绝抬眼看着他,“你醒了。”
“还冷么?”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周浅摇了摇头,半躺在石壁上,想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位小师弟同他并不熟,为何会冲上刑台当着全仙门的人将他救下。
还替他挨了几道鞭子。
细皮嫩肉的,里衣领口处,是一小圈白色皮肤上的红印子。
红中泛紫,看着就疼。
如今周浅已修魔道,挨了仙家师祖几十道戒鞭,浑身没劲,脑袋昏沉。至于身上的伤,由于昏迷前胡乱被人喂了些补充气血的药丸……
疼痛倒还轻了些。
他想起来了,那几颗凌霄药丸子价值不菲,他自己的似乎都没舍得用,这小师弟却……
周浅哭笑不得。
“你为何要救我?”
火光中,这仙家小师弟盯着火堆低头,久久才说:
“想救便救了。”
平日里周浅只听说这师弟初露头角,看起来性子有些可爱,让人很想欺负。
隐约只记得数月前跟这小师弟过了一两回招,也怪自己下手不知轻重,事后……好像给他送过药。
但二人毕竟年岁有别,除去每周仙门大会,匆匆散场时候碰面过几次……
其余的便没有印象。只是记得名字罢了。
——他们并无什么交集。
“想救便救了。”
周浅对这个回答哑口无言,叹了口气。
他背着仙门改投魔道,今日正是一网打尽之时。现在,计划全没了。
他心里好痛。
明明就差一点。
“什么道理?我受我的罚,你用不着以身犯险,这般任性,那帮老骨头到底是怎么教你的,啊?”
小师弟咬唇道:
“师兄,你何苦为难自己。”
他小师弟声音清清冷冷的,像踩在棉花上那样,又像是趟了江里的水,带着少年的纯粹。
周浅就算是有气,对着这样一张脸,也撒不出来。
你救错人了啊。
这会儿宋清绝连头也不抬了,一个人默默坐在火堆旁烤野菇,时不时翻转几下,香气也漫开。
“今日多谢你,我很感激,”周浅半阖眸道,“即便你师兄被逐出那破师门了,若往后你需要帮忙,师兄也一定护着你。”
这自然是客套话。
修习魔道,未来就算是伏尸百万,也得其自在逍遥,哪有一门心思护着谁的道理。仙门规矩繁多,他早就呆腻了。
以德报德……更是谈不上。
宋清绝也许是话本来就这样少,“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
野猪肉被串起来架在树枝上烤,烤得滋滋冒油。草药汤在大葫芦里煮得咕嘟咕嘟响,也同样冒着热气,空气里还带着苦味儿。
……
……
……
几盏茶的工夫,宋清绝抬眼,发现周浅靠在石壁上,似乎是累得睡着了。
“师兄?”
周浅的眼睫不安分地颤了颤。
“师兄。”
察觉到他凑近,把自己硌人的发带解下。柔顺的长发散开,披落在腰间。
周浅蓦然睁开眼,几缕青丝散落在额前。
看见宋清绝滚了滚喉结,用手帕擦去他鼻尖湿漉漉的细汗。对方用手背探了探他的前额,竟在发抖。
“周浅!”
周浅装作还没醒透,又阖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啊小师弟……怎么了吗?”
“你发烧了。”
宋清绝的声音有些发抖。
有些随意地,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半阖着看宋清绝,勾人得紧。但周浅向来不在意这些。
他勾唇笑起来,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
“那怎么办呢,有没有什么法子,”周浅轻咳一声,“小师弟……”
能利用的人,为什么不用呢。
他也真是傻,还好心顾及仙家的颜面做什么?早就不是他们的人了,牵连他们弟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还是个忤逆师祖的弟子,化为己用何尝不可……
不知对方一肚子坏水,宋清绝没说话,扯下一片衣袖,打湿盖在他的额头上,然后蹲在他身前擦掉那些冷汗。
周浅也真是有点儿晕,假意含糊说着话,然后一个不留神就栽进对方怀里。
好暖和。
他小师弟也真是大度,仍好心好意照顾着他。
架着的火愈来愈小,汤药太苦,周浅皱着眉靠在他身上。喝完药,留意到那么一大块野猪肉架在火上烤,正滋滋冒油。
他咬了口对方递过来的野菇,没有闻上去那样香,倒是十足有嚼劲。宋清绝把果子递到他嘴边的时候,他终于泄了气,引诱着:
“诶,师弟啊,我想下山了。你不觉得……去客栈开间房比山洞更舒服吗。”
“还有好酒好肉伺候着……”
2——————————
踩着夜色,宋清绝避开搜查,背他下了山,一直走到山脚。
夜色浓厚,不远处有个小镇子亮着星点灯火。忽然背他的人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见过师兄师姐。”
“巧了,这不周浅吗?还有咱们小师弟?看来今儿被罚得也不是很重啊。”
两名仙门弟子身着白衫,佩剑隐约有金光闪烁,挡在二人身前。周浅微微抬眸,认出是昔日好友,轻笑一声。
但他并不能分辨,这二人是否在看他的笑话。
“滚……”
谁知道周浅语气软绵绵的,声音哑得很,一听就是病了。
一点气势也没有。
惨,他怎么这么惨。
“苍远师兄,真真师姐,借过。”
宋清绝在替他解围。周浅也实在是困,脑子昏胀得厉害,不自觉环住他的脖子。
仙门弟子却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其中一人继续用戏谑语调道:
“诶,小师弟你莫要这样护着他,他修魔道的事儿,吓人哦……简直丢尽仙家脸面,你还救他做什么?”
“师兄师姐,莫要诋毁。”
宋清绝本来就气宇不凡,如今脸色阴沉下来,给人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但背上的周浅并不知情。
“小师弟你是不知道!周浅!平时仗着自己厉害跋扈惯了不是,看看你都干的什么好事!”
“如今全仙门的人都在抓你,说是要斩草除根,你还敢带师弟跑到这里来!”
此话一出,周浅醍醐灌顶。
竟是担心他?
早说嘛。
“我只是累了,”周浅轻笑起来,声音却很疲倦,“开间客栈不犯法吧……”
宋清绝也随他“嗯”了一声,不再吭声。
苍远师兄扶额:“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本来师祖欲将大师姐许配给你,你倒好,这样想不开。”
那位美若桃花的大师姐?那位师祖的掌上明珠?
许配给他?
开什么玩笑。
周浅精神一下起来了:“有这样的好事?那老骨头见我便恨得要死,我怎么不知道?”
宋清绝死死咬唇不语。
真真师姐欲哭无泪地看着他趴在小师弟肩上的脑袋,念在同门情谊上,没有说话。
反倒是苍远师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可以看出他气得不轻。
“周浅你做个人吧!”
“近来我们天天见不着你,大师姐爱慕你的消息早传开了,没想过你竟是成天死惦记着魔道!什么时候改改你那顽劣性子……你好自为之!”
“凶凶凶什么!”周浅埋头没有再问,脑子更混乱了。
二人说完,临走前塞给宋清绝两瓶药,嘱咐这里或许人多眼杂,让他们务必好好养伤。
还有就是——
别让周浅给欺负了。
宋清绝怔在原地,垂眼道了谢。
……
……
……
上楼开了间客栈,宋清绝将他安顿在床上,帮他擦药。
背上是密密麻麻的戒鞭印子,他小师弟将手指擦药抚上去,周浅忍不住直喊疼。
小二叩门送来了些吃食。宋清绝倒好热茶递给他,周浅懵了:“小师弟,这儿不是说有酒吗?”
“喝过药,不宜饮酒。”
宋清绝把粥端上来似乎想喂他,周浅连忙摆手,自己灌了些清汤后拿勺子大口喝着。
“师兄慢些。”
都是些清淡的小食罢了,可是饿了整整一天,吃起来竟这样香。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脸色缓和了许多,周浅一拍脑袋,他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
得想法子把他拉入魔道。
“宋清绝。”
“在。”
“过来过来。”
作为前辈,周浅好心伸手把他散落下来的青丝撩去耳后,不想宋清绝却触电似的弹开,刹那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他的耳垂竟泛着薄红。
周浅咽下米粥无奈道:“师兄关心关心你,你怕我做什么?”
宋清绝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周浅想不明白他怎么又不出声了,自己又最怕冷场,便扯扯嘴角说了些有的没的。
问他修为多少,这几个月有没有什么长进。筑基有一阵子了啊……又问他肤色这么白怎么保养,反正抓着什么谈什么。
诶嘿。
果然就没有他周浅拉拢不了的人。
喝完粥,周浅半坐着,黑发浓密,披散下来垂落到席子上,眼里也染着些许笑意。
让人看上去有一种仙家名门子弟的错觉,只要不开口,便是什么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之辈。
而小师弟则俊俏得很,浑身正气凛然,一看就是循规蹈矩之人,在仙门也正是初露锋芒之辈。
周浅心里赞道,师祖那老骨头虽说迂腐,但也不是没有优点。
比如看人……还是很有一手的嘛。
宋清绝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偏过头转向窗外,得见漆黑中有灯光微亮。
突然他听见周浅说:“好像长高不少啊,看起来也瘦了。看来平日里还得让师兄们给你多补补,听见没有?”
“好。”
宋清绝回头,目光恰巧落在他微微开合的薄唇上。
“话说师弟啊,仙家饭食不怎么样,规矩也实在繁多,要不你干脆来我这边——”
“入个魔算了……诶等等?!师兄就随口说说!!”
叶上数声疏雨,宋清绝拎起他的佩剑掂量几下。周浅脸色苍白,以为他要在这里解决了自己,不曾想他放下佩剑竟突然欺身压上来。
——这回轮到周浅哑巴了。
“你、你……”他简直语无伦次。
秋声瑟瑟,宋清绝那张冷脸含笑,黑色眸子在灯下忽闪。刹那间恍若一切黑暗,全都无所遁形。
“师兄莫要开我的玩笑。”
二人的脸凑得极近,周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可宋清绝只是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随后舒了口气,轻轻吐出一句话:
“果然,烧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