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来自梦境世界,虚无荒诞，是异类般的存在。只有人才会有名字，而他们只有代称。
尹鹤最初给自己定下的代称便是“夜莺”,他喜欢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
青年为了邀请教授女儿参加舞会，必须得到一只红玫瑰,只要拥有一只红玫瑰,女孩就愿意与他共舞，青年就可以得到期盼已久的爱情。
不论青年学生如何声嘶力竭,都无法得到这样一只红玫瑰,像是他即将到来的爱情马上沉坠,化作一场虚无。
青年的故事感动了夜莺,为了成就这段爱情,夜莺自愿献出生命,他的心脏被荆棘刺穿,血液浇灌出一朵鲜艳绽放的红玫瑰。
青年认为女孩高贵无瑕,在他取到红玫瑰之后,二人定会展开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事实却截然相反。
青年惨遭拒绝,他将这朵生命凝结而成的红玫瑰丢掷在地上，不顾红玫瑰如何被车轮碾压。
抽离对爱情的幻想之后,他清醒了,在知识中寻找现实真理，以扎身哲学的方式逃避现实。
有人认为夜莺愚蠢,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爱情打动,将眼中的爱情认作最完美。
为了成就这段完美爱情,夜莺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然而现实残酷又冰冷，将泡影般脆弱的爱情吹得四分五裂。
只有夜莺与玫瑰懂得爱情，在现实世界的规则中,容不下纯粹的爱情。
在完全了解一个人之前，任何爱都是自我幻想产生出的错觉。真正的爱是看清一个人的肮脏卑劣之后，依旧爱他。
忠诚、专一、永志不渝。
仅仅因为嗅到一点爱的苗头，夜莺便愿献出自己的生命，燃尽自己的灵魂，飞蛾扑火般危险的浪漫主义，深深打动了尹鹤。
他就是夜莺。
*
女王爵一脸知无不言的态度，让尹鹤微微升起警惕，对方越是配合，越是说明，有地方要出现问题了。
女王爵不愧是个人精，她笑道：“怕我算计你？但是你不问，也没办法想起来，我劝你还是问。我今天心情还算不错，等过了今天，你再想知道什么，就不一定有机会了。”
“我的记忆被替换了，”尹鹤问，“我现在的记忆，是谁的？”
女王爵有些失望，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你猜的没错，这些记忆都是从你的记忆中（虚拟世界经历）拼凑而来的。当然，里头还有001的记忆。”
“可能是001想让你好过一些，拥有‘正常’的人生，所以从自己的记忆中，提取出最‘平淡’的记忆碎片，装在了你的身上。”
平淡？
尹鹤可不认为自己脑中的“过去”能够称之为平淡，那些记忆黑暗而又沉郁，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始终将你罩在雾霾之下，喘气都费劲。
尹鹤语气笃定：“你知道我对001有意思。”
“当然知道，”女王爵低笑，“谁不知道？就你那疯狂劲儿，每次见到001，都恨不得把001衣服扒光。说不喜欢，谁信？”
*
尹鹤戛然而止的做法，让女王爵颇为意外。
毫无疑问，女王爵掌握着他的所有记忆，他目前的记忆也不过是001想让他想起来的。尹鹤能够想起来的记忆，无一例外，都是“负面”的。
比如001对他如何冷漠、如何不近人情，他又如何死皮赖脸缠着对方，只能换来冷眼旁观。
女王爵想让他恨001。
包括先前的回答，女王爵都在引导他，告诉他001有多残忍。即便001知晓自己有那么点喜欢他，却无情剥离这份感情，只为了守住001的位置。
女王爵在激怒他。
情感最是变化无常，投入的爱意多浓烈，恨意就能多旺盛。
前期的尹鹤卑微求爱，屡次无果，遭遇001的冷眼相待，但凡有点脾气的人都会因爱生恨。
如同中心圈的公爵夫人，他确实爱着公爵，但更多的是恨与不甘。他认为自己付出的情感得不到对等的回应，他希望对方能像自己爱对方那般爱自己。
谈恋爱的人最怕吃亏，害怕自己多一分付出，少一分回报。尹鹤不喜欢锱铢必较，这只会给自己自寻烦恼。
他喜欢这个人，那么便会倾尽所有喜欢这个人，不管用什么方式。即便对方不喜欢自己，给不了他同等的情感，他也没有关系。
尹鹤永远不可能恨001。
*
猎杀者联盟看似风光无限，尤其是001，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梦境世界至高无上的强者。在光芒闪烁的表面之下，001不过是一根顶梁柱，支撑起梦境世界的顶梁柱。
其他的豪门公会也不简单，他们都是监督001的存在，他们需要确定001没有出问题，保持原样。只有001没有出错，梦境世界才不会出错，他们目前拥有的一切才不会消失。
女王爵是监督者。
尹鹤无法确定梦境世界还有多少个像女王爵这样的监督者，最起码人气排行榜前十的S级以上的玩家，除了001，大部分都是监督者。
那么教皇呢？
教皇一直在套话，看似与尹鹤交好，实际在试探尹鹤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
在提起喜欢001这件事时，教皇故作不知，然而这件事众所周知，并不是秘密。
教皇也许也是监督者。
女王爵提起过，他想成为001。尹鹤想要成为001，无非是打算将现实与梦境颠倒，彻底将001从梦境世界的沼泽拉出来，让001不再受制于人，成为真正的人。
001杀死梦境世界的他一定有理由，001不舍得让自己死，而是让他活在现实。
有时候尹鹤很讨厌这样，他宁愿和对方同生共死，也不想单独活在现实之中。没有001的现实，于他来说是一片虚无，没有任何意义。
连带他的存在也没有价值。
*
皇宫在夜晚举行了晚宴，用来统一招待贵客。客人一共有五位，寻找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
尹鹤到的有些晚，他看了一眼餐桌局势，001左右无人，但他还是选择坐在女王爵一侧。
姗姗来迟的教皇面对只有两个空位的情况，面上有些为难。只有001左右的位置无人，在001左边的隔壁，是尹鹤。
坐在尹鹤和001中间，虽然很刺激，但教皇并不想体会这种刺激。
教皇主动与尹鹤协商：“尹鹤阁下，不如我们俩换个位置？”
尹鹤斜支着头，懒洋洋地看了过来：“这个座位有问题吗？”
“问题是没有，就是……”有点冷。
“我与女王爵阁下一见如故，还想再深入了解，教皇阁下不会不满足吧？”
教皇微笑：“当然。”
尹鹤虽是这么说，眼神却颇有深意。仿佛在警告教皇，如果敢单独坐在001右侧，空出他和001之间的位置，教皇就死定了。
那么教皇只能选择001左侧，但他会被尹鹤与001夹在中间。001虽没有直接看他，但那低气压实在骇人，让人无法忽视。
斟酌片刻，教皇决定还是得罪尹鹤，坐在了001右侧。
大家都已入座完毕，001与尹鹤中间空了一个位置，像是一条河将两岸分割。
尹鹤与女王爵低语着什么，仿佛心情格外愉悦，001面色一如既往的冷。
女王爵刚想去拿丝帕擦嘴，尹鹤却先一步递了过来，态度绅士得不像话。女王爵神色自若地接过，性感的嗓音盘旋在每个人耳畔。
“谢谢。”女王爵道，“不过这样的小事，我自己来就好。”
“漂亮的女士总是拥有特权，”尹鹤带着笑意，“尤其是像女王爵阁下这样，优雅美丽，又气质脱俗的美人。”
女王爵擦唇的手一顿，眼神不动声色地朝001瞥了过去，果不其然，001动了。
001站起身，换了个座位，换到了尹鹤的旁边。尹鹤感到身边刮来一阵冷风，强行克制住自己不偏头去看，保持原有的进食动作。
突然的，自己面前的小碟子里突然多了一只虾，尹鹤撩起眼皮看了过去。
女王爵注意到里头的虾，完整无损，不由得叹了口气，果然是直男001。
“你做什么？”尹鹤的语气不咸不淡。
“给你的。”001说。
尹鹤看着那只没有剥皮的虾，说：“我会自己夹菜，001阁下不必屈尊降贵，为我做这种小事。”
那双银色的眼眸仿佛蒙上雾霭的天，让人捉摸不透。001凝视着他，“漂亮的人总是拥有特权。”
尹鹤/教皇/女王爵：……
尹鹤噎了噎，用一种讶异的眼神看着对方，偏偏对方没有意识到自己吐出的话语，究竟有多惊人。
尹鹤耳尖有些烫，他从未听过001用这张脸和他说情话，尤其是001用异常正经的神情，说出轻佻的话语，带有别样的杀伤力。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害臊的人，此刻却转了过去，不去与001对视。局促地伸出手摸了摸耳垂，一切无意识进行的动作落在001眼里，像是一场无声的暗示。
尹鹤喜欢他这样说话。
他成功取悦到了尹鹤。
渔夫坐在尹鹤对面，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闹了一句：“001阁下，你这是在夸尹鹤漂亮？”
“不漂亮吗？”001反问。
真诚的反问，让渔夫瞬间失声，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因为这语气太过诚恳，仿佛是在说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就在渔夫纠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尹鹤冷冷道：“我是男人，不应该用漂亮来形容。”
尹鹤微瞪了001一眼，示意他适可而止。001却认为是自己说的好话还不够，他应该说更多的好听话。
“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不足以形容你，”001点头赞同道，“漂亮这个词，确实配不上你。”
尹鹤/教皇/渔夫/女王爵：……
渔夫将位置搬到教皇旁边：“抱歉，教皇阁下，我们挤一挤吧。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教皇欣然点头，主动挪了挪位置，为渔夫让出更多的空位：“可以理解。”
虽然这群人都没在看尹鹤，尹鹤却感到脊背一阵烫意，连带着他皮下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难怪夜莺这么会说骚话，原来都是因为本体001。
尹鹤压低了嗓子：“你别乱说话了。”
001也学着他压低嗓子，像是怕被人听到似的，说着悄悄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你——”尹鹤差点蹦出脏字。
尹鹤反复抚顺情绪，告诉自己不要为001的甜言蜜语方寸大乱。然而他做不到，以前他认为，控制面部表情、行为、呼吸，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原本如同喝水吃饭般的小事，此刻做起来是那么艰难。
尹鹤终于明白，在真正喜欢的人面前，是无法自然演戏的。不管是面对夜莺，又或是在001面前。
“原来是你把夜莺带坏的。”
“他本就如此，不需要我带。”
尹鹤忍不住低笑：“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过来和我坐？”
001坦诚回答：“我想离你近一点。”
“你的下属想用眼神杀了我，你管管。”尹鹤瞥向了斜对角的A。
A看向尹鹤的神情苦大仇深，仿佛他做了罪无可赦的事。
001配合，命令着：“A，你转过去。”
A：……
A：“好的，001阁下。”
A果然将椅子转了个面，背对着餐桌坐立。
“开心了吗？”001问。
“还不够。”尹鹤说。
为了同尹鹤更好地说话，001刻意倾下.身，他本就比尹鹤高，刻意压下来的举动，会给人一种很暧昧的错觉。
因为他们靠得很近，同时这个动作，又像是001准备低头吻他。即便所有人都知道，001不会当众吻尹鹤。
“那我该怎么办，你才会开心呢？”001的声线很冷，刻意压低时，那股疏离感更甚。
人人都不喜欢听到这种声音，不喜欢距离感，尹鹤却很喜欢这样。每当001同他说话时，他都会觉得很满足，仿佛成功抓住离自己很远很远的人。
“我不喜欢剥虾，”尹鹤将面前的碟子放到001面前，“以后给我虾之前，你需要提前处理好。”
“明白。”001微微颔首。
尹鹤颐指气使的样子让A颇为不满，他竟敢让001为他剥虾，还以这种使唤人的口吻，仿佛001不是猎杀者的领袖，而是他的奴仆。
A尽量稳下自己的情绪，不断告诉自己，尊贵的001阁下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有损身份。
没有得到001的允许，A不敢擅自转过身，他费劲地偏过头，想用眼角余光打量餐桌上的局势。
餐桌上的一幕让他大跌眼镜。
001将袖口缓缓挽起，露出一截泛着冷白的手腕，手腕一侧的腕骨清晰可见，勾勒出性感的弧度。
顺着往上，这双手更是如同上帝精心打造，骨骼分明，微微下凹的皮肉包裹指骨，每一寸肌肤都透有完美二字。
在A心目中完美无缺、不食人间烟火的001，正在为尹鹤剥虾。
还剥了不止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