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神色不虞,薄唇紧抿，眉梢挂着散之不去的躁意。这双锋芒毕露的眼眸满是警告地望着尹鹤，过近的距离,让他几乎能望见对方睫毛翘起的弧度。
他看到尹鹤动了动唇，有些无辜：“夜莺阁下,我早就停止使用技能了。”
夜莺脸色更臭了。
夜莺认定尹鹤对自己使用了技能,但他无法欺骗自己，不管尹鹤有没有用技能,他都不该这样的。
就算尹鹤使用了技能,也不可能对他影响这么大。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他这里。
也不知道夜莺在想什么,翻身下床朝门口走去,只是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尹鹤一眼,愈发让尹鹤摸不着头脑。
将尹鹤一人丢在这儿,尹鹤也不害怕,他查过定位,这里距离楚柯玉提供的公寓不远。当他给盛净发完消息后,盛净甚至主动提出来接他。
尹鹤同意了这个请求，盛净确实该来接他的。
然而当盛净到达目的地时,望着琳琅满目的物品,微微睁大了眼。
“鹤哥，您这是……？”
地面摆放多个纸箱,里头装满了酒水、地毯、衣物、鞋子……甚至还有床上三件套。颜色都是统一的暗色,若不是盛净拿了个手电筒,恐怕连东西都看不清。
“来的正好，我背包装不下了，你那儿还有空的吧？”
“啊？嗯,有……”
虽然不知道尹鹤要做什么，但身为合格的治疗师，应该无条件服从对方的话语。盛净一边往背包里装着东西，一边不动声色打量周围环境。
总体色调是压抑的黑，宛若深不见底的暗渊，只是呆了一会儿，盛净便觉得有些不适，也不知道哪位神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居住。
为了尽快离开这里，盛净加快装货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物品装进了背包。
他的背包本就空荡荡，因此不用刻意清理。等装完后，盛净跟在尹鹤身后，见对方心情不错，便有意搭话：“这是您刚买的生活用品吗？其实不用，楚先生的公寓里东西齐全。”
尹鹤微笑：“也不好意思再麻烦楚柯玉。这些东西就不一样了，都是自家人，随便用。”
这个“自家人”实在微妙，让盛净不由得多想。见他陷入一种欲言又止的挣扎，尹鹤大方肯定了他的猜测：“都是我老公的。”
盛净：……
突然觉得背包具有山般的压力，想要清空背包的冲动油然而生。
公寓与夜莺的房子相隔不远，是同一块片区，知晓这一点后，盛净觉得自己睡觉都得锁门了。在整理房间、给房子换家具时，他又看了看尹鹤的房门，心想，是不是应该给尹鹤的门加个固？
转念一想，别说给门加固，就算尹鹤入土，夜莺也有办法将尹鹤捉出来。加固也只是浪费精神力，还是作罢。
尹鹤刚收拾完东西，就收到夜莺的消息，话语很简单，只有一个“？”。
一个问号传递的意思复杂无比，成功让尹鹤接收到夜莺此刻的心情。也是，一个人被搬空了家，难免心情复杂。
夜莺只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发现自己家都被搬空了。包括地毯、衣服、床上三件套，尹鹤连裤衩都没给他留下。
原本夜莺还觉得烦躁，现在直接觉得无语，他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人，前一秒还在和他接吻，后一秒就把他家给偷了。
不过夜莺大人不记小人过，他用的东西都是顶尖的，就当给尹鹤的“嫖.资”了。反正他又不缺精神力，也不止一个房子，这里空了，换另一个住所就好。
哪像尹鹤连房都买不起。
尹鹤选择了已读不回，而是转头给渔夫发了一张夜莺睡觉的照片。
渔夫原本还纳闷，尹鹤怎么这么久不回消息，莫非是反悔了？正苦思冥想，突然，尹鹤的一张照片把他吓得魂飞天外。
房间的灯光昏暗，隐隐拥有银光照亮，这张略显散漫的脸在入睡时稍有柔和，没有清醒时的锋芒毕露。
但依旧能把渔夫吓得半死。
渔夫：这照片还是您自个儿发吧，配文简单点，随便带个表情包就好。切记，多说多错。要的就是朦朦胧胧的味道。
尹鹤觉得有道理，转手发上了论坛，配上了个拇指朝下的[弱jpg]。
很快，夜莺又发了个：？
没有继续理会夜莺，这会儿夜莺不在他身边，他也犯不着和夜莺做戏。况且，夜莺一直发“？”，正能说明夜莺不知晓他与渔夫的聊天。
只有他们靠得很近时，夜莺才能掌握他的聊天记录。
整个论坛都炸了，他们见过夜莺冷笑，夜莺打架，夜莺抢劫，夜莺乱杀，唯独没见过夜莺睡觉的样子。而尹鹤不仅近距离见到过，还敢偷拍。不仅偷拍，还敢放论坛上供大家观赏。
真是不把他们当外人。
盛净看着这条动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新跟的玩家，胆子比天还高。
尹鹤将消息屏蔽了，转身往门外走，看到盛净不需要帮忙才坐在沙发上：“你认识李书南他们吗？他们似乎认识我，但我不记得他们。”
“记得。他们校园暴力过我，”盛净皱了皱眉，“但他们不记得我。”
“原来我以为是因为我改变了外貌数值，他们没认出我来。但后来我以真实数据面对他们，他们依旧没什么反应，完全把我当陌生人看待。”
“韩半双和于新文可能是装的，看在男爵的份上故意装作不认识，以免惹来报复。可李书南不会，李书南以伤害过某人为乐。一旦他发现自己曾经欺负过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只会觉得兴奋，像看到战利品那般，而不是视而不见。”
后者尹鹤深有体会。
即便在李书南身陷囫囵，也许马上就要葬身于此，他都没有产生畏惧心理。相反，他认定尹鹤的身份之后，产生的情绪是狂烈的兴奋，仿佛他活着的目的就是让尹鹤痛苦。
只要尹鹤痛苦，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包括燃烧自己的灵魂。
李书南的性格变了不少，环境会影响一个人，却改变不了他的本性。因为梦境世界强者为尊，李书南意识到自己的渺小，暂时收敛自己跋扈嚣张的性子。
李书南感到憋屈。
正因为憋屈，看到自己曾经凌辱过的人出现，才会感到更加兴奋。尤其望见对方身居高位，却拥有这么一段悲惨历史，而造就这段悲惨历史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多令人激动。
这是个疯子。
保持同一个姿势过久，尹鹤动了动双腿，正是这个动作，瞬间吸引来盛净的目光。盛净的脸色有些微妙，仿佛正在经历极其激烈的心理斗争。
盛净收回了视线，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回去。反复数次之后，尹鹤干脆将双腿搁在茶几上，让盛净看个清楚。
盛净尴尬地收回视线，见盛净终于不看他腿了，尹鹤才缓缓开口：“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个话题有些隐秘了，一个人选择换城市生活，往往是为了忘记自己的过去，因为过去拥有不好的回忆。很显然，现实世界的回忆对盛净来说，并不是那么美好。
“不用说前因，只需要说结果。比如我，是因为一场车祸来到这里。”尹鹤并没有咀嚼别人痛苦的癖好。
这些回忆随着时间冲淡，好像也没那么痛苦了。盛净摇摇头，他并不是不想告知，而是真的记忆不深。
这些压抑黑暗的回忆，曾让他每天都活在地狱之中，他每天都渴望解脱，希望有人来救救自己。可这是现实世界，现实并非童话，除了自己没人会愿意拉你一把。
一旦你站不起来，就会永远摔倒，尝试过几次想要爬起，却因为各种理由越坠越深。他就是这样的人，懦弱胆小，害怕惹事，底线一退再退，成为人人可以欺负的发泄工具。
“我需要仔细回忆一下。”盛净闭上眼。
那些回忆如幻灯片在眼前播放，像是触发某个程序，潜藏已久的恨意再度翻涌而出，让他瞬间睁开眼大口喘气。
他双手撑着沙发面，手指以及手臂都颤抖得厉害。
尹鹤：“如果真的很痛苦的话……”
“不，”盛净胡乱撩起自己的头发，自己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我不痛苦。”
“那段时间很糟糕，我爸……出事坐牢，我妈改嫁。学校里的事又很不顺利，没有人管我，也没有人在意我。所以我想轻生。”
“但我又想，死的人为什么是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也没有错。死的人不应该只是我。”
盛净顿了顿，微躬下身，手掌贴着自己上半张脸。这是一个比较脆弱的动作，像是弯虾一般蜷缩。
“我想杀了李书南，但我知道李书南从小练散打，我打不过他的。所以我要杀了于新文。”
“他……是他们的小跟班，平时听他们使唤，帮他们善后、背锅，应付老师。”
“他和我是一样的人，胆小怕事，是最好欺负的那类人。”
这就是盛净选择于新文的理由。
因为知晓自己无法制服李书南和韩半双，体型和力气的差异注定他无法成功，习惯的恐惧令他不敢迈出第一步。
被反复欺凌的他，是弱者。好不容易提起的反抗心理，却不敢针对强者。
他这才发现，他只敢勇于面对弱者；面对强者，他依旧是弱者。
他只能将刀挥向更弱者。
盛净清楚地记得那日，他的四肢百骸都在剧烈颤抖，而他身前的人竟比他抖得还要过分。他想要大哭又想要大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许多熟悉的面孔包裹住他，脸上写满惊恐、畏惧、猎奇，以及迟到的关忧。
唯独没有后悔。
接下来发生的事尹鹤猜都猜得到，无非是最后关头盛净幡然醒悟，决定放过无辜的人。但盛净又是和闽远一起来到梦境世界的，所以里头一定还有个转折。
尹鹤猜测的没错，盛净当时已经不打算去死了，最起码不想拉上于新文一起。因为他们都是一样可怜的人。
可偏偏这时候闽远站了出来，提出要和于新文交换。如果要挟持的话，就挟持他吧。
闽远想得很简单，他和盛净认识，再怎么说以前也是好朋友。也许是他在身边的话，还能帮助盛净恢复理智。
可正是因为闽远的这番做法，将好不容易清醒的盛净，再度拉下深渊。
所有欺负过盛净的人，盛净都可以不放在心上，比起那些实质性的折磨，闽远的冷眼旁观与背叛更让他痛苦。所以他选择带着闽远一起跳楼了。
尹鹤没有过多反应，也没有安慰盛净的想法，而是自然往下：“那你目前在现实世界处于死亡状态吗？”
“不是，是植物人状态。”盛净道。
植物人。
尹鹤微眯眼眸，他没有提到自己半年的植物人经历，而是将腿放在地面上。
“那我大概明白了，你是【不幸的幸存者】。”
“遭遇重大事故却意外幸存，这是进入梦境世界的条件之一。你身体在现实世界保持植物人状态，意识进入梦境世界。”
盛净对此并没过大反应，来都来了，管自己为何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您也是【不幸的幸存者】吗？”
“以前的我可能是。”
盛净有些不解，硬生生忍下想要追问的冲动。有些事还是不问的好，否则只会引起对方反感。
“鹤哥，再过两天是公会年度庆典，很多自由人为了进入大公会都会前往。我们要去吗？”
公会年度庆典提供一个交流平台，所有公会都会来到现场，如同商业晚会般进行交流。你来我往地探听情报，建立表面美好的外交。自由人便是没有所属公会的玩家，部分玩家会趁着这个机会混脸熟，说不准就有机会进入大公会了。
花都女王爵的个人技能有关记忆，不知道女王爵会不会亲自前往，但他也要试一试求见。至于狼女和“于新文”，他实在有些信不过。
狼女有些孩子气，又带有孩童的狡诈，这种狡诈没有恶意，只是单纯觉得逗你好玩儿。而“于新文”显然想要利用他，也许会用此拿捏他。
他与女王爵素不相识，更无仇怨，加上楚柯玉这个圣人对他印象不错，说不准会替他美言几句。因此尹鹤决定跳过狼女和“于新文”，直接去找女王爵。
“我们到时候一起去，”尹鹤站起身，轻轻拍了拍盛净的肩膀，“早点休息，真的睡不着的话，来我房间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夜莺：我老婆真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