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其它小说>山海无遮>第95章

  这样笑盈盈的脸,让闼梭没法拒绝,他接过橘子,感到了它的温度,也不知道奶奶在昏迷的时候做了怎样的梦,她仿佛焕然一新,褶子有好几条都撑开了。

  小儿子推着母亲回到八人病房,她的儿孙们也与他一一打了招呼,他转过身,看着奶奶的背影,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佝偻的身躯开始挺直了脊背。听见她对小儿子说:“让他来吧,我想见见他——”她的声音很静,没有任何波动,平铺直叙的,与儿孙们激动的惊呼成了对比,三女儿叫道:“妈!你见他做什么啊!”

  “四十七年了——算了。”奶奶说道。

  三女儿低声插了一句:“是四十九年,妈——”

  对于玉芝奶奶,这个数字如此重要,她都已经忘了,玉芝奶奶也不惊慌,反而笑了:“你看我连这个都忘了,以前的事也该忘了——有些事总挂在心里,没个头,我出不来,你们就出不来。”

  四个孩子,都已经步入了暮年,不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该懂的道理都懂,这个年纪的人有个好处,尽管顽固,却也容易释怀。

  看来玉芝奶奶与她的前夫应该画了圆满的句号。诃奈期把闼梭送回他的病房,路上诃奈期与他闲聊道:“你是不是在想自己老了会怎样?”

  这个话题引起了闼梭的兴趣,他说道:“我要是老了,就在乡下弄个小院,养养鸡挖点菌子什么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诃奈期猛地想起他曾经到过闼梭生活的那个老家,那个院子里有鸡窝,有晒干的菌子,他忽然在想——十年前的闼梭是什么样的呢?

  十九岁的闼梭啊,还是少年呢——

  正说着,猫姚跑过来,对闼梭说道:“大司法,刑罚院那头要求把至温转到监狱医院去!”

  仔细算一下,至温已经在这里住院有将近三个月了,伤也好得差不多,按照规定,转到监狱医院只是照章办事无可厚非。可是一旦转入监狱医院,再见自己女儿就不太可能了。对至温满怀同情的猫姚说道:“大司法,怎么办啊!他们一家三口实在太可怜了。”

  “你是司法人,怎么能感情用事呢!去跟监狱那头办理交接手续吧——”闼梭这样说,其实心里也很不好受,但他不是街边的市井小民,遇到这样的事可以根据自己喜好随意发表看法,他是司法监的大司法,这样的身份不允许他太过感性。

  “至温患有脑癌,晚期,如果按照这个条件申请的话,是不是可以向刑罚院那边求求情?”诃奈期开口。

  闼梭惊喜的瞅向诃奈期,这样的提议简直是救星!对猫姚使了个眼色:“可以试试!我去打份报告!你去把至温的病例取过来!”说完,他捂着伤口就赶忙回了病房。

  留下猫姚嘀咕着:“是谁说不要感情用事的!”

  “他不就是那样的人么,看起来很理性,其实感情比谁都丰富——”诃奈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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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从以前就爱喝我熬得绿豆汤,喝喝试试,这是我特意拜托食堂,借用人家的厨房亲自为你做的——”玉芝奶奶说着,递上了一个小碗,她的前夫颤巍巍的接过碗,看见她那只手干枯得没有一丝水分,感叹道:“玉芝,我们都老了——”

  “都过了四十九年,能不老么。”

  “是么,我以为过了四十七年呢。”这话从她前夫口中说出,听起来倒有点讽刺。

  “你也健忘了?”玉芝奶奶问了一句,随即否认了自己:“你是没算过这个日子吧——”

  这次见面,子女们没有一个在病房里,都被要求在走廊等着,闼梭拿着母亲做的小米粥,想给玉芝奶奶送一点,看这架势他也没进去,趴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妈这是糊涂了——”三女儿说道,小弟正蹲在一旁捂着脑袋,原本最支持父母相见的人现在竟有了犹豫:“我不应该让他知道咱妈住院的地方的——”

  二姐拍拍小弟:“妈都释怀了,咱们还有什么可纠结的?”

  “在这儿喝,喝完,我看着你喝。”玉芝奶奶对自己曾经丈夫说道,这话里面是一种不许违抗的强硬,她对这个男人这么强势还是第一次,几个儿女也是吃了惊。

  前夫也有些震惊,这样的玉芝令他陌生了,他瞧了瞧自己曾经妻子目光坚定的盯着自己,这种状况下不是应该文温情一些吗?可完全相反,更像是一种狠厉。他也不敢质疑,端起碗喝个精光。

  “这是两万元——”玉芝奶奶拿出一个信封,看厚度,的确是两万元的。

  “你这是?”

  “够吗?”玉芝奶奶问道。

  和七十万比起来,九牛一毛,玉芝奶奶大约是不知道这个数字,前夫也不说别的,赶忙揣起来了:“谢谢!够了够了!”那副急急忙忙的猥琐样子,让玉芝奶奶冷冷瞧着,也不做其他神情,这些她都已经见惯不怪了。

  “走吧——”

  拿了钱,他应该是去还债,或者继续赌,谁也不知道,前夫也不逗留,一溜烟跑了,那个腿脚让人忘了他还是七十六岁的老人。

  “妈!你为什么还给他钱啊!”三女儿在门口听着,一字不落的听个清楚。

  “这种人你给他多少钱都不够!估计他还会嫌少呢!”二女儿说道。

  “够了,办理后事够了——”玉芝奶奶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把他用过的碗用塑料袋特意包了起来,扔进了垃圾桶。

  对母亲匪夷所思的行为,几个儿女也是疑惑不解,也没人去问。

  闼梭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端着粥呢,刚想送进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转身就想去追她的前夫,他不知道自己追这人的理由,可又觉得心里不舒服。七十六岁的人,健步如飞,他一个伤残人士哪能追得上,刚走到走廊口,与医生撞了满怀。

  “医生?”闼梭并不知道此时眼前的人,早已经成了诃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