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异能>怪谈之王不想被召唤!>第47章 “人鱼”

  许寒星的意识依旧纠缠在连绵不断的噩梦中, 但此刻似乎又与之前有些不同。

  他感觉很冷,头晕目眩,浑身酸痛, 半睡半醒间,好像有人贴在耳边说了些什么话。

  听不清, 但是那声音一来,就仿佛吹开了梦中所有浓浓翻滚的可怖黑影, 他连续多日没有休息好的脑子, 终于沉入勉强可算平静的睡眠。

  又过了很久, 许寒星稀里糊涂地感觉到,有医护人员来为他拔针,测体温,他挣扎了一会儿,却没能醒过来,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温柔的抱在了怀里,用被子包住, 带出医院, 上了车。

  真正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许寒星睁开眼,发现正睡在自己公寓的床上, 屋里没开灯,只有床头的恒星碎块发着光。而他盖着厚厚的被子,额头凉凉的,贴着降温贴, 非常舒服。

  「啪」的一声轻响, 厨房方向响起轻微的推拉门撞击声。许寒星虚弱地偏偏头, 然后眼睛便微微睁大,他看见宴苏正披着背后厨房门内传出的朦胧暖光,走进卧室来。

  “听到你醒了,饿吗?”宴苏笑着问,然后微微抬了抬手,这时许寒星才发现,他正单手端着一只瓷碗,碗上还飘着氤氲的热气。

  “是银耳粥,里面还放了些莲子、红枣、和冰糖,比较清淡,很适合发烧的时候吃,”宴苏摸到开关,把卧室的灯调到亮度较低那一档,确保不会让他觉得刺眼,才打开,“中午给你打包了餐厅的养胃粥,但你一直睡着,睡过了午餐时间。所以现在只能直接吃晚餐了,这个是刚煮好的,要不要吃?”

  宴苏坐到了床边,许寒星感觉到身侧的床垫微微塌陷,这才忽然产生一些真实感。

  听话里的意思,宴苏竟是从中午陪他到现在,不但扶他配合护士抽血测温,还一直等到针打完,把他抱上车,一路用被子裹好,悉心呵护着送回家。

  “你怎么来了?”许寒星心中胀满软绵绵的欣喜,像投入空旷山谷的石头忽然得到了渺小的回音,忍不住问。然后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前几天刚被治好的喉咙这会儿又哑了,只能发出虚弱的气音。

  宴苏用一种柔和的目光在淡淡的灯光中垂眸俯视他,片刻后才说,“宋远联系我,说你病了,在梦里叫我的名字,是真的吗?”

  “呃……”许寒星呼吸一滞,因发烧而无力的身体不由得微微僵住,刚刚还充盈在心里的满足情绪受惊一般退去了。

  宴苏坐得离他很近,显然发现了他的紧张,于是暂时转开略带探究的目光,动手舀了一勺碗中的粥,温和道,“他还说,你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连吃药都是空腹吃,胃不疼么?现在烧退了,感觉怎么样,胃口有没有恢复一些?”

  宴苏低低举起碗,看姿势是要喂他喝,于是许寒星连忙撑着身体,坐起一些,下意识想把碗接过来。

  但宴苏的手已经举到嘴边了,他便乖乖就着手上的勺子喝了一口。

  “前天看起来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这么重,是什么时候着凉了,吹了冷风?”宴苏喂着粥,神情和语气都像往常一般温柔,听起来依旧是正常的关切问话——许寒星心头却忽然涌起一股不安,他不知道宴苏是有意还是无意。

  但自己心中有鬼,就会止不住发慌,他总觉得今天的宴苏,从一出现就带着审视的态度,好像句句都在追问他的心。

  宴苏的喂粥的手就贴在他脸侧,自然又感受到这次忐忑的紧绷,于是双眼再一次直直看过来。

  “我……”许寒星不知所措,每次被这样凝视,他都觉得自己的所有隐秘心思正在被层层剥光。

  “你什么?”宴苏平静地问,放下了勺子,目不转睛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许寒星有点害怕,喉结动了动。

  而眼前的非人怪物并没有如以前那样放过他,像是耐心终于用尽,眸光沉沉,收起了习惯性伪装出来的温柔笑容。

  许寒星在突如其来的逼视下忍不住想移开目光,却又不敢像之前那样躲避。然后,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一些之前没有细想的事。

  其实许寒星早就发觉,宴苏在大多数时候,虽然都面带笑意,却和真正温柔内敛类型的人类完全不同。他会将夸赞、喜爱、怀疑、不悦、惊讶等等情绪,都表现得十分坦然,同时,也能敏锐捕捉他人的情绪,有时他面带怀疑望着自己,却没有追问,当时以为是成功瞒了过去,现在想来,其实很可能只是在照顾自己慌乱的心情。

  许寒星几乎算不清自己被照顾了多少次,此时骤然清醒,就发现,他好像总是在宴苏面前拐弯抹角、含糊其辞。而没有任何一位神明,会容许信徒用这样敷衍的态度赖过祂的问题。

  许寒星心中一阵冰凉,脑海里不由得出现了一个好像完全和自己不相配,却很适合在此刻被用来形容自己的词:恃宠而骄。他想起自己甚至因为害怕,在隐藏自己的信徒身份,但宴苏其实应该早就发现了。

  他抓着被罩的指尖不自觉有些微颤,然后听见宴苏最后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许寒星抿起唇,被子下的身体不由得微微蜷起了一点,刚刚因吞下温热银耳粥而感觉到难得有点舒适的胃部,现在则又开始止不住地轻微痉挛。

  “我,”许寒星想,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坦白一切,虔诚的恳求和认错,并确保以后绝不再犯,这样或许还有一点点可能得到宽恕。

  于是他嘴唇动了动,努力尝试数次,才用哑到几乎发不出的声音说,“我……爱上您了,因为这个,前天晚上下班后,去小区楼下取车,看见我用过的床品被扔掉,就感觉有些难过,所以在楼下站了很久,吹了冷风,可能就是那时着了凉。”

  宴苏的表情和几天前,许寒星向他提出人鱼给他们的标记不是友情而是爱情时一样平淡。

  但如果说上一次宴苏把问题归因于了人鱼,这一次他则完全听懂了,因为许寒星这次没有偷换主语,直说着爱他。

  难堪的心思被掀开一角,许寒星狼狈万分,声音微顿,但还是艰难地将自己的全部心思敞开,颤巍巍呈在宴苏面前,他回忆了一下刚刚没有认真面对的所有问题,依次重新回答,“前天诅咒荆棘被清干净后,我一直觉得疼,喉咙疼,胃也疼,所以,不想吞咽食物,才没有好好吃饭,后来空腹吃了药,胃更疼了,现在也没有胃口,但是如果你希望我吃,我可以吃下去的。”

  “清理诅咒的时候,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能感觉到害怕,于是后来一直做噩梦,梦里我反复不停地被你杀掉……我、我很高兴,但太疼了,所以忍耐不住,叫了你的名字,才会被宋远听见。我没想过用生病做借口来打扰你、或者借机见你,但,你愿意来,我觉得非常幸福。”

  艰难地用沙哑声音说完这几段话,许寒星勉力喘息,眼眶有些泛红,却依旧不敢移开被逼迫直视着宴苏的目光。

  在短暂的安静中,感觉时间似乎都停滞了,沉重的情感像石头一样压在心口,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对自己一直以来信仰的神明,如此直白地诉说爱意,感觉就像将自己心中最羞于启齿的部分,残忍掰开。

  惶恐、悲伤、无助,但却也有一丝莫名满足。他曾在黑暗中,被宴苏的数十条触肢共同触摸身体,也曾被侵入食道、胃部、大脑,从内部摸遍腔壁。

  如今连思想和情绪也被完全扒开,一一向祂展示出来——就好像已经把自己从内而外,每一部分,都完全彻底交给了祂,从此绝对虔诚,再无秘密和隐瞒。

  宴苏从他回答问题开始,表情就没动过,平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眉眼。

  如今依然温和平静,但在近距离的观察下其实很容易发现,他的目光中从来没有过暖意,就像现在这样,淡漠,疏离,是一种对他人的迷恋、仰慕、和渴求完全习以为常的神情。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宴苏问,同时又抬起勺子,把粥送到他嘴边,就像没听到他刚刚说吞咽食物会疼一样。

  “知道。”许寒星回答,然后用顺从地姿态张开嘴,可由于心神不定,身上每一处神经都紧紧绷着,让他这一口吞得格外艰难。好不容易挣扎着咽下去,又引起了呕吐反应,像是身体本能在抗拒这不合时宜的喂食。

  几番克制的干呕平复下来后,宴苏又舀了一勺,递过去,问,“是从追查人鱼开始的,还是以前就有了?”

  “以、以前就有。”许寒星轻喘着又乖乖喝下一口。

  “多久以前?”

  “八年前。”

  听到这个回答,宴苏重新抬起双眼,神情倒比刚刚被表白时多了点出乎意料,但也仅此而已。

  一小碗粥因为许寒星时不时的干呕而喂得无比艰难,等终于全部吃下去,宴苏才把空碗放回床头柜上。

  “那么,你说这些,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他的语气和目光不冷不热,仿佛在说无论许寒星要什么。

  他都不会给,但他还是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需要知道答案,用来对面前这个令他有些失望的信徒进行进一步评判。

  结果许寒星只是摇了摇头。双眼含着刚刚咳出来的泪水,隐忍而乖顺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宴苏探究地看了他半晌,才忽然读懂了其中意思。

  许寒星不想得到任何东西,他所说的一切只代表一件事:他愿意将自己心中所有隐秘、柔弱、碰不得的地方剥开给祂看,并告诉祂,可以任意伤害自己,只要是你,对这颗心做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