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那个标记代表的,其实是人和人之间正常交往,所产生的情感关系值。比如单纯而正常的友情, 浓度越高,标记就越深。
而许寒星对宴苏的感情, 从一开始就很不单纯,完全不属于亲情、友情, 或许……也不能全部归为爱情。他们完全走在一条非常规的路线上, 因此标记一直在闪烁消失的边缘, 在正常和非正常的临界值之间。
如果,能突破这一层关系,真正走上许寒星惧怕又渴望的那条路,或许那个标记就会呈现出它真正该有的样子。
「人鱼」会盯上他们,正是因为如此。
由于两人关系的特殊性, 许寒星对宴苏的感情,会随着亲密行为而加深, 却永远不会像其他人一样, 因恶言、冷落、暴力而减退。
如果说其他人的关系,是只能被收割一次的韭菜,许寒星的感情,就是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痛苦情绪的永动机。
那么要坦白么?许寒星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忐忑想。
肯定是要的,宴苏想要抓住「人鱼」,就得利用这个标记,前提是得知道他们的标记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而宴苏要做的事, 他一定会尽全力配合, 不会因为自身的顾虑而隐瞒关键信息。
那……就把自己所有的猜测告诉宴苏, 到时候让他来决定,是否推进两人的关系,以此促使标记转变,利用其引出「人鱼」吧。
等洗完澡,就说。
许寒星心跳的厉害,抓着浴巾的双手指尖发麻,感觉自己的命运,或许会在今晚遭遇破碎崩塌般的改变。
。
十五分钟后,许寒星已经把自己里里外外洗的干干净净。并再次回到镜子前,检查自己的精神状态。
这时他也已经平静了很多,除了紧紧抓着衣角无法放松的指尖,并不能看出其他异样。
非要说的话,大概还有泛着湿意的眼睛,留着浅浅齿印的下唇,还有刚刚清洗自己时由于过于紧张用力,而正微微泛红的领口下的皮肤。
宴苏的人类身体,体型和许寒星相差不多,因此提供的睡衣十分合身。
款式也规规矩矩,大概是宴苏特地按他喜好挑的,黑色,软软的,凉凉的。
许寒星感觉自己布料下的皮肤还泛着鸡皮疙瘩,可不能再拖了,时间已经很晚了。
他深呼吸一口,做足了心里准备,转身拉开浴室的门。
而此时,还在客厅等着洗澡的宴苏,其实已经听到了他即将出来的声音。
“洗好了吗,那轮到我啦。”宴苏提前从沙发上站起来,带着一丝困倦的笑意,迎着刚打开门的许寒星走来。
许寒星脚步一窒,又与宴苏四目相对,立刻,他的心脏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好在还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立即说出自己已经弄清楚标记的事。
可宴苏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他,目光中带着赞叹和惊艳的意味。很像他们第一次在调查局的谈话室见面、还有他第一次穿上正经制服的时候。
宴苏还忽然凑近了一些,轻轻嗅了一下,然后说,“你好香啊。”
眼神中盛满单纯的喜欢和欣赏,仿佛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赞美之词。
可许寒星完全不行了,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机械地下意识让开了一步。
然后宴苏就进了浴室,从里面关上了门。
等重新找回对自己四肢的控制权,许寒星听到浴室里已经响起了水声,“你去左边的卧室睡,不用等我,我洗完也直接睡了。晚安啦。”这是宴苏关门前对他说的。
许寒星知道他错过了这一次坦白机会,但因为心中顶着巨大压力,又忍不住微微松了口气。
他浑浑噩噩往卧室方向走去。
宴苏家的格局是,两个卧室全部挨着客厅,门对着门,主次卧相邻。
许寒星站在两扇门之间,停下脚步。
忍不住望向宴苏的那间。
卧室中没开灯,因此只能借着客厅的光线勾勒出一张大床的轮廓。可能因为习惯了独居,此时被子也没好好铺平,只是胡乱搭在床尾,还有一角垂在地上。
许寒星盯着那一角有些发皱的被子,忽然想,或许未来某一天,自己也能睡在祂的床脚,只盖这一点点被子也好。
然后立刻被这种荒唐的妄想羞耻得无以复加,许寒星连忙加快脚步,进了左边的次卧,轻轻关上门。
。
十几分钟后,宴苏终于也洗好澡,见客厅无人,次卧房门紧闭,便猜测许寒星已经睡了。
他关掉之前等待洗澡时打开的电视,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宴苏睡得不太安稳,因为难得做了些梦,梦里他的精神体脱离了人类身躯,从高高的视角俯视。
他看见自己侧脸处的怪物锁定标志,正像火焰一样燃烧,而后,逐渐碎裂,化为细尘,又像凤凰涅槃,重新整合成了另一种样式的标志——像个正在发芽的种子,落在距离心脏很近的位置。
新的标记初始依然淡淡的,一些黑色荆棘般的虚影从中伸展而出,捆住他的心脏,数道尖刺插入其中。然而,宴苏的心是假的,并不会像人类一样怦怦跳动,也感受不到痛苦,因此似乎没能给种子提供任何养分。
朦胧中,宴苏似乎听见鱼尾拍击地面的声音,「人鱼」的影子一闪而过。
“有趣,居然是个没有心的,”它拖长了音调,带着遗憾意味说,“罢了,只折腾另一个,也足够了……”
宴苏又沉入了睡眠。
再醒来时,天光大亮,他想起昨夜的梦,便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胸口。
然后就发现明明睡前还在脸上的标记,果然已经变成和梦里一样的种子状,停留在心脏下方的皮肤内,狰狞伸出的半透明荆棘,抓着心脏,像只枯瘦的鬼爪。
“之前的标记彻底断了,所以人鱼来做了新的?”宴苏皱眉。
想到梦中最后它自言自语的话,宴苏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更应该担心许寒星,不知道那个捆住心脏的东西,在普通人类身上会表现出什么症状。
这时才早上六点,也不知道许寒星醒没醒。
宴苏下床去试探敲了敲门。
没想到许寒星同一时间开了门。两人相对无言,都愣了一下。
许寒星其实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几乎一直在睁着眼睛发呆,不敢翻身,不敢大声呼吸,耳朵一直在捕捉隔壁的动静,直到天亮才稍微迷糊的浅浅睡了一会儿。
但经过一夜的忐忑、纠结、不安,他也终于做好了心里准备,打算今早就坦白一切。
谁知才六点,宴苏就先来敲门了。
“昨晚标记发生变化了,你身体有不舒服的感觉吗?”宴苏开门见山问。
许寒星原本刚想说话,便暂时忍了回去,认真感受了一下,然后说,“没有,但……”
谁知只说到这个「但」字,后面的内容仿佛被什么吞掉,许寒星奇怪的捂住喉咙,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什么?”宴苏追问,然后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状态,猜测道,“喉咙痛吗?”
许寒星却并没感觉痛,只是莫名像有什么东西正捏紧他的喉咙似的,阻止他的声气。
他又张了张嘴,但「说话」这个原本很容易的事情,现在仿佛要耗费他巨大的力气,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发出声音,“说……不出话。”
不过短短四个字,就让他气喘不已。
宴苏虚虚扶了他一下,又认真把他从头打量到脚,最终目光凝视在他胸口。
“新的标记上面,长着很多荆棘一样的枝丫,一部分绑着你的心脏,一部分绑着你的喉咙。”宴苏说,然后又关切地问了一遍,“会疼吗?”
许寒星垂下眼睛,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喉咙是真的不疼,心……其实在疼,可他觉得,这可能不是标记造成的。早从昨晚被迫正视自己的感情开始,他的心脏就一直在隐隐作痛。
但夜晚听到隔壁偶尔传出的细微声响,又会感觉到几乎溢出心脏的幸福。所以他认为,这疼痛和满足,都只因宴苏而生。
许寒星抿了抿嘴唇,忽然涌起一丝决绝的勇气,打开自己的手环全息屏,输入一行字:
“我已经知道,我们的感情,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嗯?是哪里不一样?”宴苏认真注视着他问。
许寒星垂下眼眸,这次打字却很慢,仿佛在紧张的措辞:“「人鱼」先前做出的标记,代表的,应该是最常规的关系值,可以理解为,友情值……标记越强,代表两人是越好的同事、朋友、战友。可我们……不是友情,”
写到这里,许寒星指尖停滞,似乎难以继续下去。
宴苏的目光已经又从全息屏幕上转移到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却对「不是友情」这种说法并不意外似的,像是只在单纯思考,他们的感情应该如何归类更正确。
他认真而虚心地追问:“那是什么?”
许寒星呼吸又控制不住乱了,抿着嘴唇,难以启齿。
“不是友情,那该是什么,亲情,还是爱情?”宴苏问。
“爱情。”许寒星难堪地打出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脸一定完全红透了,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可宴苏却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反应,也没有继续追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人之间会有「爱情」。
宴苏只是若有所思地琢磨了许久。
久到许寒星觉得惊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讨厌了,或被嫌弃了,他的神明会不会觉得他不知羞耻。
虽然幼年就曾约定过,等他解决自己的私事,就可以来做侍奉神明的新娘。
可那和如今主动产生的爱慕之心,性质完全不同,许寒星感觉无地自容,同时心脏又开始疼了,像被带刺的手抓着,流着血,绝望无助,茫然失措。
“你的心脏,在产生和其他人一样的黑气,”宴苏看着他,忽然开口说,“但标记的颜色没有变淡,反而在加深。”
“呃……”许寒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当然,他早就知道,哪怕绝望和痛苦,他对神明的感情也不会减弱半分。
“所以,我们的新标记,终于也能像其他调查员的一样,为幕后之人吸取这种黑气,因为它不再代表友情,而是代表爱情,”宴苏说,“那么,我们是不是只要做一些情侣之间的事,就可以维持标记,进而跟随黑气的传播轨迹,很快找到「人鱼」和幕后黑手的踪迹?”
理顺这些,宴苏放松极了,又看向许寒星的眼睛,询问,“那我现在可以亲亲你试试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