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 前两日还充斥着无止无休打骂声的奴隶场仿佛一座巨大的荒坟般死寂, 押运石料的车辆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无人收拾, 旁边散落着许多工具和大石块, 不远处原本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冒着红彤彤灵火光芒的巨大熔炉也都变成了一个个长着黑洞洞大口的冰冷雕塑。四处弥漫着恶臭, 雨珠落在地面上, 溅起一个个五彩斑斓充斥着污浊和油腻的气泡——因为暴雨, 那条引发这场瘟疫的臭水沟里的水, 已经倒灌进了奴隶场内。

  一辆不打眼的青布马车冒着雨粼粼驶了进来, 被车轮碾过的气泡破碎之后,又迅速重组为数个小气泡。

  马车在奴隶场的大铁门外停下,若依照以往定早已有官兵上前呵斥,然而今日这里死寂无声,别说人影, 连鬼影都瞧不见。

  “少主,再往前就要进奴隶场了,属下先去探探情况。”

  驾车人掀开斗笠, 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脸, 正是棠月。他动作敏捷的跳下马车,刚要化作狐影沿着铁门缝隙窜进去, 车厢里忽传来一声清灵的“且慢”。

  顷刻,车厢门打开, 长灵裹着斗篷从里面钻了出来。跟在后面的石头连忙撑开伞,免得小少主淋了雨。

  长灵环顾一周,奇怪道:“瘟疫如此厉害, 这里怎会这般安静。”

  棠月猜测:“这么大的雨,兴许大家生了病,都躲进帐篷里了。”

  “不对,官府并未派医官过来,以符禺人的脾性必不会躲在巢穴里等死。再说,就算他们真躲了起来,患病之人被病痛折磨,也不可能没有呻.吟声传出。还有,这等特殊时期,大门外竟没有士兵把守,官府就不怕奴隶逃出去将瘟疫带到别处么。”

  听长灵如此说,棠月也察觉出不对。

  “没错,根据属下之前得到的情报,奴隶场爆发瘟疫后,因为督官疏忽,没有及时请医官过来为病倒的奴隶医治,才导致疫情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奴隶们因此与守卫发生了激烈冲突,打伤了不少守卫。照理,现在遇上暴雨,疫情只怕比之前更凶险万分,这里是不该如此平静,连督官与守卫亦不见踪影。”

  长灵点头,解下灵囊,从里面取出一颗丹药递给棠月,道:“这是避毒丹,你含在口中再进去。”

  棠月接过来放进口中,嘱咐石头好生照看少主,就化为一道黑色狐影掠进了铁门内。他动作十分轻巧敏捷,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乱石间,不见了踪影。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棠月才折回。

  长灵已回到车厢里补觉,听到动静,立刻推开车门问:“如何?”

  棠月脸色有些发白道:“少主,情况恐怕不大好,督官不知接了谁的命令,直接将所有奴隶都驱赶到了后山的洞穴内,不论患病与否,要直接用灵火将他们活活烧死。”

  长灵道:“一个督官恐怕没有这样的胆量,此事多半有其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立刻去后山。”

  “是。”

  方才出来时,棠月已从里面将铁门打开,立刻跃上马车,驱着驾车的独角兽往奴隶场飞奔而去。

  长灵又从灵囊里取出两颗避毒丹,一颗自己含了,一颗给石头。

  后山果然与前面荒坟般死寂的奴隶场形成鲜明对比。

  所有奴隶都被驱逐到了半山腰一处黑黢黢的洞穴内,身披玄甲的士兵陈列一圈,将整个半山腰都围了起来。

  督官则正指挥着守卫们在洞前点火。他们不知用了什么火种,这样恶劣的暴雨天里竟然也能引燃并亮出火苗。

  不断有奴隶试图逃出来,立刻被守在外面的玄铁甲士挥戈堵回去,哀嚎声、咒骂声、呻.吟声和绝望的哭泣声都一齐被大雨淹没。

  “是离火。”

  长灵掀帘看了片刻,道:“离火是各族严格管控的军用之物,在天狼,除了玄灵铁骑,就只有十六部的军队有了。”

  棠月一指前方:“少主看那是谁?”

  只见整个包围圈的外围,一人身披玄甲,高踞在马上,倨傲的注视着前方,督官则站在马前,点头哈腰的与那人低声禀报着什么。

  长灵盯着那人肩上的褚色狼头肩章,道:“可能是褚狼。”

  “可能?”

  棠月轻一皱眉。

  长灵道:“褚云枫叛变,现在最缺的是兵器,他绝不会把符禺人逼上死路。况且,现在人人都知褚狼要造反,这督官就算是被逼行事,也不该对一个叛军将领如此谄媚。”

  棠月心一沉:“若不是褚狼部,会是哪一部?”

  长灵摇头,道:“不好说,先过去吧。”

  “是。”

  仇烨安排的这头独角兽是驾车好手,脚程极佳,片刻便越过山坳,稳稳落入了山谷内。

  “停车!”“何人擅闯奴隶场禁地!”

  督官余光瞥见一辆青布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脸色一变,立刻指挥守卫去将车辆围了起来。

  棠月跃下马车,恭敬推开车门,道:“少君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避让。”

  “少君?!”

  督官惊疑不定的往车内探去。

  车帘掀开,一个身披青缎斗篷的少年身影从里面显露出来。

  督官像明白了什么,冷笑道:“没有金册宝印,只凭君上一封旨意,算什么少君。”

  “石头。”

  长灵偏头看了眼。

  石头会意,捧着两物从车内出来,立在车头,高托起手中物,环顾众人道:“金册宝印在此,谁敢拦路。”

  督官愈发惊疑不定,不敢拿主意,连忙折回去请示那高踞马上的“褚狼将军”的意见。

  “少君?”

  “青丘的那头小狐狸崽子,涂山博彦的血脉?”

  马上人嗤笑一声,倨傲的策马来到马车前,道:“有金册宝印又如何,我褚狼早已反了这暴君,多杀你一个小狐狸崽子,权当告慰老君上在天之灵了。”

  “当然不一样。”

  长灵从车内走了出来,歪着脑袋与他对望:“我有金册宝印在手,你敢杀我,便是谋逆。褚狼要谋逆,难道夜狼也要谋逆么?”

  那将领面色刷得一变。

  “再说……”

  长灵仰起头,望着半山腰处的火光道:“仙州内所有兵器锻造都离不开离火。论起如何使用离火,符禺人只怕比你们都专业。”

  “再拖延下去,最后被离火烧死的是诸位,还是符禺人,只怕还不好说吧?”

  “不好!”“快趴下!”督官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

  “砰——”

  伴着这声尖叫,山腰处便突然窜起一团蘑菇云一样的大火球。一声巨大的轰鸣声紧跟着响起,将雷声与雨声都盖了过去。

  守在洞口的守卫与玄铁甲士甚至来不及惨嚎就被失控的离火吞没。衣衫褴褛的奴隶们手握寒刀,隔着烈火与山下的兵甲对望,双目赤红,满是恨意。

  “快!架弓.弩!这群刁民要反了!”

  督官趴在石头后,两耳被炸得嗡嗡作响,见状连忙撒腿跑出去,指挥残余的守卫将弩床推了出来,列成一排,对准山腰处。

  “且慢。”

  车厢内,少年声音复又响起。

  “现在占据地形优势的是他们,不是诸位。如果此刻放箭,对方以火石反攻,诸位今日必都会葬身于这山谷内。”

  这话简直不吉利至极,督官吓得跳脚:“你你你,你休要胡说。”

  高踞在马上的那将领勒住受惊的坐骑,却抬起手,制止住督官。他迟疑片刻,扬起下巴问:“那依少君看要如何?”

  长灵道:“很简单,撤掉弩.箭,所有人都退到山谷之外,将这里交给我处理。”

  “不行不行。”

  督官第一个激烈反对:“这些符禺贱民都狡诈凶悍的很,身上又带着瘟疫,一旦给他们逃了,整个天寰城都要大乱。”

  “况且……”他略瑟缩的看了眼那将领,道:“今日放火烧人的主意可是将军提出来的。卑职看管奴隶场这么多年,这些贱民本就恨死了卑职,这下更恨不得将卑职剥皮抽筋了。他们若逃了,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卑职!将军你可不能这样坑卑职啊。”

  “再说,他们不仅记恨着卑职,也记恨着将军不是……”

  那将领狠狠一皱眉,再度迟疑。

  长灵道:“二位担忧被报复,也要有命才行。我听说今年天狼军中所有新打制的兵器都存放在这奴隶场内,在将奴隶们驱赶到这里之前,二位可找到了那批兵器?可清点过那批兵器的数量?可核实过有无重要兵器丢失?”

  这下连督官脸色都遽然大变。

  长灵道:“古来哀兵必胜。即使无地形优势,现在打起来,你们未必就是这些奴隶的对手。撤与不撤,二位自行决定。”

  “撤!撤!撤!”“立刻撤!”

  根本不消那将领吩咐,督官就气喘吁吁的跑过去,卖力挥舞着手脚,指挥守卫将弩床拉下去。所有陈列在山谷中的玄甲士兵也都跟随那将领的指令向谷外撤去。原本喧嚣的山谷瞬间空空荡荡,只剩雨点混着雷声落下,拍打在石上,溅起片片泥污。

  长灵这才从车厢里钻出来。

  少年依旧通身隐在青缎斗篷里,从头到脚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漆亮的乌眸在外。

  “少主当心脚下。”

  石头将金册宝印妥善安置好,跳下车,及时为小少主撑起伞。

  长灵抬起乌眸,往半山腰望去。

  离火还在燃烧,奴隶们也隔着火光,警惕的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走,我们上去。”

  顷刻,少年轻声吩咐。

  石头和棠月都脸色一变。棠月道:“所有患瘟疫的奴隶都在山洞里,不如让属下先上去探探情况。”

  长灵摇头道:“无妨。我们有他们最需要的东西,他们不会对我们动手。”

  “可是……”

  棠月还是不放心。小少主还在病中,本就体弱,即使含了避毒丹,又怎能抵挡得住瘟疫的侵袭。

  他还想再劝,长灵已经裹着斗篷,踩着石阶慢慢往山腰处爬去了。

  “怎么办,少族长,要不要投火石?”山腰处,一个手握寒刀的汉子问站在中间的年轻奴隶。年轻奴隶长着一张英俊孔武的麦色脸庞,五官轮廓深邃,有明显的北地人特征。虽一身褴褛,气度却十分不凡。

  作者有话要说:让大家久等了,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