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思绪被突然笼下的阴影打断。
昭炎压了下来, 动作熟稔的将长灵手腕往两边一压, 瞳孔幽幽闪着光, 低声问:“侍寝的时候还敢走神, 想什么呢?——王后。”
长灵回望着他, 道:“我想, 我们可以聊聊。”
“聊呀。”
昭炎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字眼, 习惯性伸出手指, 拨弄着长灵发顶的狐耳, 悠然问:“聊什么,聊你如何背叛本君,聊你如何背着本君和旁人勾搭在一起,还是聊你如何造本君的反?嗯?”
他手指忽而下移,落到了长灵雪白的颈间, 继而尾指一勾,将那只血玉项圈挑了出来。
“又或者聊聊,这缚灵锁是怎么回事?”
“你一个半开灵的灵狐, 怎还用上这玩意儿了?总不至于是专为给本君欣赏用的罢?还是说, 你向本君隐瞒了什么秘密。嗯?”
“本君以前惯着你,可不代表本君是傻子。”
昭炎嘴角勾成一个接近于嘲讽的弧度, 笑吟吟道。
血玉项圈触到灯火,立刻折射出血一样的颜色, 印在他森然幽冷的狼眸里,幻化出另一种诡异妖艳的光芒。
昭炎指尖散漫的拨弄了下铃铛。
长灵察觉到他意图,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又雪白了几分, 乌眸晃了晃,弯起手指蹭了蹭昭炎掌心,小声恳求道:“不要。”
“这可由不得你。”
昭炎嘴角笑意瞬间淡去。
他指腹轻轻一抹,铃铛的封口便被解开,发生一声清脆悦耳的脆响。
长灵咬牙盯着他,眼睛发红,乌眸浮出水色。
昭炎叹道:“回回都装可怜来惹本君心软,你可太坏了——本君的王后。”
他似乎格外喜欢这个称呼,幽幽盯了自己的小猎物片刻,便依旧解下束发的发带,将长灵眼睛蒙上,笑道:“这样不就好了。”
世界顿时坠入浓黑,只有温热的呼吸与对方身上的潮冷湿气扑面而来,厮磨着五感六识与每一寸肌肤毛孔。长灵不喜欢这种踽踽独行在黑暗中,茫然四顾,却丝毫找不到方向的失控感觉,立刻抵触的挣了挣,想扯掉那根覆眼的发带。
“叮——”
虽然只是极轻微的动作,颈间血铃亦被带的发出了声响。
长灵身体骤然一僵,紧紧咬了下唇。
昭炎嗤地笑了声,指尖一勾,饶有兴致的拨弄了两下那枚小小的血色铃铛,嘲道:“原来王后竟怕这个。”
他唇角一勾,利索的解下腰间那条环环相扣的墨玉腰带,却是将长灵双腕拧在一起,绕过头顶,牢牢绑在了床柱上。
“本君今夜就帮你破了这个障,来庆祝你们旗开得胜,好不好?”
他哑声道,整个人都倾身压了过来。
手腕倏地被拉直,长灵疼得皱眉,身体轻轻战栗了下,黑暗中,有些茫然的睁大眼,嘴角动了动,然而来不及说什么,便被一股霸道的内息堵住。
简易的军用板床在暗夜里发出沉闷咯吱的声响,一声又一声清脆的铃音在潮热里欢鸣碰撞,暴雨依旧在冲刷着帐顶和四壁,将一切隐秘的动静都吞没在幽寂的山腹深处。
一夜风雨。
**
长灵在一阵彻骨寒意中醒来。
外面依旧一片浓黑,雨珠依旧噼里啪啦的敲打着帐壁。只有值夜士兵手里的火杖隔着帐门隐隐投射出些许朦胧的光进来。
睁眼一看,帐中火盆果然熄灭了,帐内空空如也,并无第二道气息,昭炎显然已经离开。
长灵手指紧扣住床沿,手背青筋暴起,乌眸茫然盯着帐顶,精神依旧陷在昨夜那种深不见底,绝望而无力的黑暗中,许久缓不过神。
不行,他不能再让这个人如此折磨下去。
时辰尚早。长灵撑着起身,趿着鞋子走到案边点亮灯火,便重新躺回床上,将手脚紧紧蜷缩在一起,蒙上被子,面朝里侧,一面发抖,一面任由自己坠入沉沉的黑暗中。
颈间铃铛又发出一声微弱声响。
长灵皱眉,攥住血铃,迷迷糊糊化出一道封印术,将铃音重新封住,紧绷的神经总算稍稍松懈了一些。
早膳依旧是又冷又硬的干粮。
长灵吃了几口,便让石头用传信花联系棠月。
没多久,棠月便趁着士兵收拾餐具的空当潜了进来。
“少主猜的不错,那十二辆马车里装的并不是什么女子,而是一大批新制的兵器。褚云枫戒心很重,派了大批精锐看守兵器库,属下蛰伏一夜,依旧没能寻到机会进去。属下本来打算沿着车辙去追踪这批兵器的来源,可惜由于暴雨冲刷,车辙在山谷外不远就断了。属下于是又绕着大梵山转了圈,试图找找有没有藏匿在暗处的兵器铸造地,依然一无所获,不过回来路上,属下倒是撞见一撞怪事。”
“属下在谷外的一处山洞里发现了白狼部的徽记。”
棠月将一块光滑如磨、正面刻有“白狼”二字的白玉令牌呈到长灵面前。
长灵将令牌翻看片刻,道:“听说十六部里的令牌是以颜□□分职位高低,蓝色最低,紫色最高。这块令牌是白色,仅次于紫色与朱色,令牌主人在白狼部中的职位一定不低。”
棠月目光一闪:“少主怀疑,白狼部中有高阶武将与褚云枫私相勾结?”
长灵点头:“其实昨日我就怀疑过此事,一来,褚云枫夺取烽火台实在太过顺利,即使事先派了死士潜入,烽火台的人也不可能全无警觉。我问过这里的士兵,烽火台点燃烽火仅需几息功夫,烽火台数百座烽火,即使是殊死搏斗中,也总有几个悍勇之士有机会登上高台点燃烽火示警,可昨日我一路看过去,那些烽火里的燃料全部完好如初,根本没有一座被点燃过。这实在与它传言中的防御等级差别太大。何况,白狼部就驻扎在山腹,山上数千人奋力厮杀,血流成河,白狼五营为何会毫无察觉。”
棠月沉吟道:“会不会是暴雨掩盖了山上的厮杀声?”
长灵:“就算这个理由勉强成立,还有另一件更难解释的蹊跷事。白狼五营在十六部里虽然不是战斗力最强大的部队,但实力也绝不容小觑,否则也不会被新君安排来守卫烽火台要塞。可昨日一战,短短一个时辰,白狼五营精锐便被褚云枫三万精兵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退守至大梵山下。你觉得这正常么?”
棠月眉心突得一跳。
半晌,凝重道:“那只有两种解释,一,这是天狼新君的请君入瓮之计。二,白狼真的与褚狼勾结在了一起,故意给褚狼让道。”
“只是。”棠月皱眉想了想,摇头道:“白狼部首领白璟乃新君血洗天狼十六部后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对新君素来忠心耿耿,与褚云枫并无利益纠葛,实在没有道理在这种时候背叛新君。
可若说是新君的欲擒故纵之计,新君既知褚云枫阴谋,又怎会冒险前往北境……”
长灵:“他并未去北境。”
棠月一愣:“少主如何知道?”
“他来过。”
棠月惊得说不出话。
长灵道:“他昨夜来过。”
棠月深吸了好几口气,方彻底消化掉这个消息,一脸凝重的问:“他可有伤害少主?”
问完,又觉这话有些多余,便话锋一转,道:“或者,是否应该将此事告知君夫人,让他们有所防备。”
“不必了。”
慕华手握羽扇,施施然掀帐走了进来,嘴角含笑,春水般的目光温柔的落在长灵身上。
“这事本宫早已知道。”
长灵平静的望向他。
慕华似乎并不在意帐中突然多了一个人,准确的说,他眉眼间闪耀的自信光芒,让他根本不将一个小小的黑狐侍卫放在眼里。
慕华凝视着长灵,道:“以本宫那个儿子的敏感多疑,是不可能亲自涉险前往北境的,早在他放出消息的那一刻,本宫就知道他在谋划什么。准确说,是在你将那块朔月令拿到本宫面前时,本宫就猜出来了。”
长灵一怔,转瞬明白他话中深意。
“所以,除非他主动给,朔月令,是根本不可能偷到的?”
慕华赞许的点头:“你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朔月令乃天狼历代国君随身之物,令中设有禁制,一旦落入旁人手中,法阵会自动启动,将令牌销毁。换言之,别说你偷到的概率极低,就算你真的得手,那令牌也与废铁无异。这是狼人的秘密,他以为本宫不知道,实在可笑。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见长灵乌眸定定望着他,如有幽火跳跃,慕华道:“你很好奇,为何那块朔月令到了我们手里依旧完好无损可以使用,对不对?”
慕华嘴角滑出抹冷笑:“那是因为身为国君与朔月令的主人,他可以选择为特定的人开禁制。为了引本宫入局,他不惜给你、一个仇人之子开朔月令的禁制,真是令本宫大开眼界。”
“他是在利用你。”
最后,慕华目带怜惜的道。
长灵没什么表情的听完,道:“我有一个问题。”
慕华颔首。
长灵直视他:“既然夫人也是在赌,我想知道,如果没有朔月令,夫人打算如何出城?”
慕华笑道:“自然有别的法子,不过费些周折而已。”
长灵了然点头:“所以,夫人带我一起谋事,并不是为了那块令牌,也并不需要我做什么,只是将计就计,要用我这枚棋子来麻痹对手而已。”
慕华并不否认这个字眼。
“你这么理解也可以。可是小东西,本宫虽也利用了你,却是在救你脱离苦海。这世上谁还不图个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你依旧是涂山博彦的血脉,狼人恨不得啖肉饮血的对象,和奴隶场里那群日夜辛苦劳作毫无尊严可言的符禺人并无不同,甚至还不如他们。因为你孤立无援,他们还有同族可以依靠取暖。”
“只要你肯乖乖配合本宫的计划,本宫不会亏待你。”
长灵:“夫人打算我如何配合?”
慕华:“若本宫所料不差,今夜他依旧会来找你。拖住他,与本宫里应外合,一举将他擒获。这天寰城,便再没什么可以阻止咱们了。”
这是一番足以令任何跟随者都热血沸腾的宣言。
长灵没什么大反应的道:“夫人如此委重任于我,就不怕我反水或失手么?”
“当然不怕。”慕华自信一笑:“你很聪明,只要是你想办成的事,就一定可以办成。不要忘了——”
他温柔的叹息:“马祥还在本宫的手上。他可是亲眼瞧见你杀了褚狼的奸细,挑起夜狼褚狼争斗的。那场争斗,不仅重创两员大将,将十六部深埋在大树根部的矛盾全部翻搅了出来,还间接刺激了褚云枫造反。一旦此事公诸出去,你觉得,你在天狼还有活路么?且不说本宫那睚眦必报的儿子,十六部和仇烨老匹夫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何况,他将朔月令给你,何尝不是起了试探之意,现如今在他眼里,你已经是个叛徒了。小东西,狼人对待叛徒从不讲情面,锁妖台的刑罚,可不是你能承受的。除了听从本宫的安排,你别无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