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琮活了一把年纪, 第一次觉得这般无力。
明明就在自己的药王庄,水苏楼,此时却像个犯人一样, 被人审问。
“洛重渊之前确实来过,是……来我南星阁偷药的。”
话音才落,瞥见那魔头笑得越发灿烂,老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别……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瞎说。”
“继续。”君离笑。
“后来, 他化了真身,被我抓住, 关了起来。是我一时贪念……”陈琮吞了下口水。
“我……我也没干什么,就, 就找人剥了他几片鳞,放……放了一点血……都是小伤!养养就能好的!”
“嗯。”君离点头,“然后呢?他偷的是什么药?那把龙骨剑又是怎么回事?”
“这我哪里知道, 他……他当时也没说啊。”
君离沉了脸色。
陈琮心里一慌:“应当就是那千年墨莲吧!当初他没拿到,如今才又来问。”
“至于,至于那龙骨剑,是看守他的一个弟子从他身上摸到的, 就……就给留下了。”
“嗯。”君离继续点头, “还有么?其他的细节?”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陈琮拼命摇头, “就这些了,老朽可没敢再干别的!”
“那就说说藏花镇的事吧。”
君离话音一转,陈琮开合不停的嘴猛地闭上了。
“那顾若尘和郑如烟的事, 你是知道的吧。药人是做什么用的?裁缝铺那个阵法是谁布下的?朱雀目又是怎么回事?都说说。”
陈琮脸色白的吓人, 嘴唇却闭的紧紧的。
君离便道:“如今你体内的灵力紊乱, 灵脉滞涩,已有崩裂之势,陈琮,你这大庄主的位置得来不易吧。”
“当初周绍庭死于我的生死棋局,这才腾出位置给你。你不妨猜猜看,你若是自己成了废人,你那四大长老之中,谁会替你坐这个位子呢?”
“我……”
陈琮抓着座椅扶手的手猛地用力,手背青筋根根暴凸,他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是我让人抓的顾若尘。”
“他是我尝试制作的第一个药人。”
老头叹了口气,目光有些空洞,似是在回忆:“我们药王庄的仙修,都是主修疗愈术的,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草药堆里,修为境界自然跟不上。”
“那时候周庄主过世,整个药王庄交到了我的手上,可我的修为境界也才堪堪突破元婴,难堪大任。这才不得已……”
“所以你就用顾若尘研制了药人?”君离一语道破。
陈琮脸上一阵痛苦,点了点头:“我把他泡在各种各样的药里,将那些珍贵的仙药灵草,都泡进他的身体里,然后放他的血,供我还有几位长老修炼,提升境界。”
“有些灵草性毒,这样经过他的身体稀释,便能把毒素,和一些不好的成分都滤掉。”
“那裁缝铺的聚魂阵呢?”君离挑了挑眉。
“那阵真不管老朽的事,那是一个游方的散修路过此地布下的。哦,还有那朱雀目,也是他偷的!”
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陈琮越发有底气起来:“那散修他偷了朱雀目,又布下了聚魂阵。当初我也是一腔怒火,去找他理论,却不想他拿药王庄威吓于我,我打又打不过,没有办法,只得作罢,这才随他去了。”
老头一脸的愤怒和无奈,说的情真意切。
君离凤眸轻眨,认真问道:“那藏花镇的结界,也是那位散修逼你们布下的?这么多年了,他年年都回来看看?”
陈琮:……
他又被噎住了。
这年纪一大,确实记性不好,方才一激动,他竟忘了还有那结界的事。
提起藏花镇的结界,他又忍不住有些担忧,也不知跟着柳尧和冷子珏的两位长老那边,情况如何了。
“陈庄主,既然你不肯说实话,那便让我来猜猜。”君离浅笑,“那散修确实偷了朱雀目,布下了聚魂阵。你也确实去找过他理论。”
“只不过,你不是迫于他的威胁,而是得益于他开出的条件。”
陈琮瞳孔骤缩。
君离继续道:“他教会了你用怨气修炼提升修为,突破境界的方法,还帮你在藏花镇布下了结界,于是你欣然接受了。我说的可对?”
“我……唉,”陈琮哀叹,“我当时是想着,用这些怨气修炼总好过四处去抓活人做药人。”
“伪善。”君离眯了眯眸子,“如今仙门百家虽然口口声声唾弃用怨气修炼的人,骂他们是邪修、鬼道,可若是你不声不响,躲起来偷偷炼那也是没有人管的。”
“可那藏花镇的聚魂阵,聚的是什么魂?炼的是什么灵?你利用郑如烟的怨念、恨意,不断的拉无辜的人入阵,那裁缝铺里的聚魂阵,是用上千颗人头堆起来的!”
“陈琮,医者仁心,你且摸摸你的心,它还在吗?”
陈琮面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他唇瓣开合,却半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君离瞥了他一眼,摇头叹息:“那散修呢?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他道号凌墟。”陈琮嘴唇哆嗦着,“我,我记得他……说过要往西去。”
西……
君离脑海中第一个蹦出来的便是锦城。
锦城啊,那是之前他们鹤隐派的管辖范围。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鹤鸣山上,鹤隐派的旧址如今落魄成了什么模样。
“还有呢?”他又问。
陈琮在座椅里缩成一团:“他……凌墟仙君,他长相普通,会……会很多鬼道邪修的禁,禁术。”
这个君离倒是早就知道了,他之前在那周老头的记忆里,见过这位凌墟仙君手上的团印,猜测他应当是当年专用怨气修炼的万鬼门的人。
“对了,他还总是随身带着一个鬼偶。”陈琮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道。
“哦?是什么样的鬼偶?”
“就……是个小孩。女孩,四五岁模样,穿一身白裙子。”
四五岁穿白裙的女娃娃,君离唇角抿起,想起了之前和两个徒弟去彩衣街时候,看到的那个念打油诗的鬼偶女娃娃。
他唇角一勾,笑了笑,原来那鬼偶竟然就是那位凌墟仙君的。
这么看来,那神出鬼没的凌墟仙君,当时很可能就躲在暗处,用鬼偶试探他们,然后偷偷的观察他们。
“有趣。”他轻吐了两个字,一双好看的凤眸笑得弯弯的。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而且他也隐隐觉得,等到了锦城,这背后的一切就要浮出水面了。
陈琮缩在椅子里,默不作声的看着君离笑,这可怜的老头甚至把呼吸声都压的极轻。
但这祖宗笑完了,便又把目光放在了陈琮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好了,陈庄主,该问的我都问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话听在陈琮耳中,让他下意识就觉得不好。
他紧绷着脸,仔仔细细的想着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交代,还有哪些君离可能想要知道的细节。
过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嗯。”君离淡淡的应了一声。
陈琮见他神色平静,暗自松了口气。
却不想,这口气没松到底,君离缓声开了口:“那接下来就该算总账了。”
“你……你说过饶我一命的!”
陈琮傻了眼,他现在身体里的灵脉已经绷紧到了破裂的边缘,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放心,死不了的。”
君离唇角卷起,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以牙还牙而已。”
眼前寒光闪过,陈琮只觉肋下一痛,似有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身体。
“啊!”
痛感越发强烈,那东西刺进了他的身体,还在里面肆无忌惮的翻搅,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戳烂一般。
“啊啊啊……你,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他痛的大叫,眼前一阵阵昏黑,却始终无法昏死过去。
终于,那个刺入他身体的东西被抽了出来。
他涕泗横流,狼狈不堪的低下头去,瞥见了那个令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龙骨剑。
他当初令人从洛重渊的身体里生生抽出来,后来又放进炉鼎里想要炼化的龙骨剑。
“很疼么?”
君离看着龙骨剑上刺目的鲜血,舔了舔唇,随手扯了片自己的袍角擦净上面的血迹。
“你对洛重渊做的那些事,可比这残忍的多了。”
“陈琮,我本来是想让你输的。”他道,“但是我后来想了想,死太便宜你了。”
“陈庄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他问的淡如止水,但陈琮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疯狂的摇头。
君离这次没有笑,他手指敲着座椅的扶手,望着陈琮,叹了口气。
“你伪善,贪婪,自私自利,杀人如麻,这些其实我都无所谓,毕竟我自己也是个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魔头,没什么锄奸扶弱的志向。”
“但那条小金龙,是我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你千不该万不该去动他。”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是我的错!君离……不,尘渊,尘渊仙君!尘渊长老!君掌门,是我错了!”
“求求你……求求你饶过我!”
陈琮惊恐的瞪着君离,他肋下的伤口还在淌着血,但他已经全然不顾了,挣扎着爬下了椅子,匍匐在地,跪爬着挪到君离脚边去。
君离垂眸望着他,唇边泛起冷笑。
他向后退开了一步,躲过陈琮,看了一眼窗外。
声音清冷如冰泉叮咚:“柳尧他们就要回来了,陈庄主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起来换身衣服。”
说罢,衣袖一拂,径自离开。
作者有话说:
万恶的周一又来了,打起精神来,打工人!